蜜恬(2)
雍華宮。
蜜恬。
叩拜畢。
“抬起頭來。”只聽見太后的聲音從遠處的鳳椅上傳來。
瞻仰天顏,太后仔細端詳着我,雍容華貴的服飾已然不能修飾她堅毅癯削的聖容,犀利的眼神還是讓人恐慌。
再一次見到太后,是六年之後的今天。
不得不喟嘆流光易逝,歲月蹉跎。
時間確實無情,雖然五十歲左右年齡,但已然有些顯老。
我依然跪着,沒有太后吩咐不敢亂動。
半響太后才開口點點頭道:“嗯,不錯,確實長高了,跳支舞吧。”我頓時驚愕,她深更半夜叫我來此,只為跳舞。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佇足未動,卻又聽到太后說:“花敘,進來。”
花敘又是誰。正當我疑惑驚詫之際。就看到陶妘領來三個我從未見過的樂師進來了,是我從未見過的面孔,而且她們都被用布條矇著眼睛。
而陶妘是什麼時候出去的,我都不知道了。
原來她也有代號:花敘。
她們摸索着坐定,其中一個開始撫琴,等待我的動靜。
陶妘向我示意可以開始了。
今晚的我,淡妝嫵媚,淺笑低回,身着雪白抹胸綉薔薇,一襲雪青色衣裙裙裾曳地,袖挽同色輕紗,束腰斜墜丁香色綬纓共流蘇。
反手隨意細細挽了蓮花凌波髻,頭上斜插着師娘送給我的用象牙雕花的梳子,髻間插着幾朵雪青色珠花。
雖然着裝簡單,但很適合舞衫歌扇,裙舞飛揚。
只聽琴音從珠簾下裊裊升起,似氤氳水霧,如細語呢喃,低沉飄渺,若有似無,婉轉纏綿,在空氣里蕩漾出細小的波紋,尾音清掠。
可這音樂的類別,讓我迷惑,該怎樣起舞。
而且一切是如此突然。
這種音樂是我從來不曾用來跳舞的,師傅從沒教過我跳這樣音樂的舞。
看到太后和花敘平靜的看着我,待我起舞。
我只好忍住迷惘,緩緩退後幾步,腳步微頓,抬手一拱以示舞始,轉瞬身形已轉,步履輕盈,翩然若飛。
裙紗曼起,沿淡紫色的綉着銀絲邊的裙角向上望去,衣袖隨風飄舞,伴着音韻的流逝而輕輕揚起,再優雅落下,美好的如同幻景。
這一刻,我不自覺的想起了周境柟。
想起了他那副變化無常的樣子。
一會安靜微笑着撫琴看你翩然起舞,一會又兇狠暴戾的跟你吵架抬杠。
想起了,我10歲生辰,他坐在月下靜默的撫琴,無限溫柔的注視着我,在茂盛成蔭的桃花樹下,也是穿着這一身衣裙,翩然起舞。
那晚的月色是那麼美。紛紛揚揚的花瓣如雨落下。
他是那麼溫柔。那麼深情。
隨着音樂的尾聲欲畢,我隨即收身,碎步定身。
仰撫雲髻,勉強平復呼吸,莞爾一笑向前,低眉婉聲道:“小女舞技拙劣,獻醜了,還望太后不要怪罪。”
“不錯,舞姿絕妙,清麗出塵中攜帶入骨的媚惑,明眸璀璨的星目輕輕一瞥,似能勾魂攝魄。”太后撫掌叫好。而我卻惶恐不已,那樣的靡靡之音,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即興起舞。
“太后,花宿已到。”花敘盡量和太后保持着一定的距離,但又貼耳附前的低聲絮語,還是被我不小心聽見了。
太后雖然側耳聽着花敘的私密報告,但一雙眼睛依然清厲深邃的看着我,讓我不知所措。“嗯,”太後點頭微笑,緊鎖眉頭。再無多餘的吩咐,花敘只好垂手而立。
“過幾日你就去壽安宮吧,蕭太妃年老孤獨,陌乾王常在王府,也不能常去看望她,你去陪着她解悶吧。”太後有些微顯倦怠,揮了揮手讓我下去。
在我還迷惘不解,帶着遲疑困惑的心情準備離開時,太后又對陶妘說:“花敘,帶她從側門出去,過幾日自會有人帶你去壽安宮。”
原來,后一句話是對我說的。
回來的路上,月色皎潔,樹影婆娑,花葉重疊。
謎一般的深宮。
我不斷回想今晚太后所說的每句話。
為什麼要我去給蕭太妃解悶。
而花宿又是誰,難道也是暗夜殤花之一。
這個組織究竟是做什麼的。
而這個組織的每個人似乎都不清楚對方的身份,也壓根不知道這茫茫後宮中誰是暗夜殤花之一,現在,我僅僅知道陶妘就是花敘。其他未知。
也許,太后還派人在這個深宮中的某個角落監視着我,而我也不自知。
這一切實在是讓人匪夷所思、也深感驚心。
蕭太妃,
就是蕭思妤,居壽安宮。
她是先皇的寵妃,也是陌乾王上官凌澈的親生母親。(www.pnxs.com平南文學網)
傳言當年先皇在病危之際,突然想改立太子,把皇位傳給上官凌澈,但是蕭太妃出生卑微,加上何太后當時位高權重,又積極籠絡朝中大臣,給予好處。
先是請先皇將臣相陳啟聰之女陳綺貞嫁給當時的太子,也就是現在的皇上,上官予涵,許以日後的后位。
后將開國功臣之一趙崇之女趙碧芝也給太子做側室。
一時間何太后權傾朝野。
終於,在我8歲那年,何太后,有驚無險的把自己13歲的的兒子上官予涵扶上了皇位。
接着,立陳綺貞為皇后,居紫宸宮,一人之上萬人之下。
趙碧芝封為趙淑儀,住承香殿。
先皇駕崩后,蕭太妃便落個人走茶涼,萬物蕭條,無人問津。
我從未見過當今皇上,更沒見過什麼陌乾王,上官凌澈。
也未曾聽到過關於他們其他的描述,而我僅知道關於蕭太妃微乎其微的這些,都還是十歲時,師娘看着我練舞時,師傅和師娘對年幼無知的我心無避諱的對話。
可是,初涉塵世的我,偏偏對一切新奇的事物都充滿好奇,就無意間記住了。
回到染花苑,蝶舞還是熟睡着,竟然沒有被我吵醒。
我竊喜,藏好腰牌。悄悄溜上床,躺在旁側,唯恐吵醒了她。
卻心明意靜,毫無睡意,我看着蝶舞熟睡的樣子,胡思亂想。
初次見到蝶舞時,看着似乎和我差不多大小的蝶舞,師傅讓我喊她師姐。
我撅嘴瞪圓了漆黑的眼睛,很不情願的質疑:“為什麼。”
她則捧腹仰天大笑,幸災樂禍,不忘回眸燦然媚笑:“誰讓你比我傻。”
我氣結無語,師傅則是微笑着安慰我,解釋說:“因為師傅是先收她為徒。”
我只好不情願的撅嘴生悶氣。
從她熟睡的模樣里已經可以一絲日漸成熟的風韻。
周境柟一直說蝶舞比我聰明,說我很笨,我不僅笨還傻,傻到冒氣,真不知道他爹怎麼會收我為徒。
這是他感嘆最多的,彷彿收我為徒是件錯事。
當我氣急敗壞的追着他報仇雪恨時,他則表示,很願意幫師傅教我彈琴,
我時常不屑一顧:“我才不要跟你亂彈琴。”然後他卻真生氣了,就去教蝶舞,耐心的抓着蝶舞的芊芊玉指,手把手教她彈琴。
我則虔誠的坐在師傅身側,跟着師傅認真的學琴。
而周境柟還是不服氣又不甘心的時而偷瞄我,故意放大嗓音,和蝶舞嬉笑,彷彿在恥笑我和師傅這邊枯燥乏味的氣氛,而我還是很認真的聽着師傅給我一遍一遍的講解樂理知識。
“喂,小傻子,不睡覺,發什麼呆吶。”蝶舞居然醒了,睜眼笑盈盈的看着我。
“我。。我。。我睡不着。”我連忙掩飾內心的慌亂和疑惑,不知道她是壓根沒睡着還是被我吵醒了,我沒有時間去想,也不敢問,只好忙不迭的胡亂解釋。。
“我知道,你在想大師兄。”蝶舞居然語出驚人。而且依舊媚笑着看着我。
“我。。我才沒有。”聽到她說周境柟,我又恢復到那副趾高氣揚的驕傲樣子:“我才沒有想他。鬼才想他。”
“噢,是嗎。”蝶舞顯示不信我說的話,她似乎認定了我在想周境柟。
可是她又怎麼知道我和周境柟…
她應該不會看出周境柟對我的情意吧,
我以為,只有師傅那樣睿智的人才能看得出吧。
但是,很快我就換了一個表情,千嬌百媚的笑靨瞬時綻開,
我鬼靈精怪的湊近蝶舞,笑嘻嘻的趴在她的耳側,對着她的耳朵說:“肯定是你在想他。”
我胡攪蠻纏,反咬她一口,讓她不要再捉弄我。
蝶舞霎時哭喪着臉,幽幽的望着我,點頭承認:“我想,我是真的愛上他了。”
然後,她如夢遊般的坐起,抓着我的手,無比悲戚哀怨的神色,輕輕訴說:“我知道你也喜歡大師兄,可是,我聽到了師傅和大師兄的談話,說你永遠不可能嫁入周家,因為你是宮女,可我不是,我從小就被師傅收養,我和大師兄青梅竹馬,我們一起長大,我們一起經歷了很多很多,從小,大師兄就很疼愛我,教我樂理知識,手把手教我彈琴,可是,自從你來之後,師兄就不在看我,我知道他已經愛上了你,我不怪你,因為我知道,你們根本不會有結果,我希望你放開他,成全我們,好嗎,我求求你,小師妹。”她頓時流流滿面,不可抑制,遂又輕聲喚我:“恬兒。”我就這麼獃獃的看着她如花似玉的臉,真是我見猶憐,內心卻空落落的。
不知是因為親耳聽到從她嘴裏說出我和周境柟的悲劇讓我心痛。
還是聽她講述這麼多她和周境柟的過往讓我嫉妒傷心。
一時,相對無言。
我好累,蒙頭倒下,昏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