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妍府(1)

嬌妍府(1)

六年後。

娉娉裊裊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

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

果然是場別離,我和姐姐已經失散很多年,不知彼此所蹤。這麼多年來,我始終都百思不得其解,是什麼原因致使月家滿門抄斬。一人犯罪,全家牽連,財產沒收,老幼殺絕。在我黃髮垂髫,應該怡然自樂的幼年,月家慘遭橫禍,母親命喪黃泉,而父親自早起上朝就再也沒有回來。我的姐姐月鏡黎,卻因為表姐陰差陽錯的替死幸免於難,僥倖活了下來。我的生辰是九月二十日,我依然記得姐姐的生辰是十月初七,如今,我已年滿十三歲,豆蔻年華。想必姐姐該已嫁為人婦,十七歲了吧。

不知不覺來到宮中已經六年之久,對於小時候的記憶和年少時生活了七年的月府,都已是盡數模糊幾乎忘卻,但我一直都在努力的不斷追憶,拚命的想要保存住七零八落的記憶片段,使之不被忘卻。

我時常在想,如果那天舅舅沒有帶表姐來月府,也許枉死的就不會是表姐,而我卻會永遠失去姐姐,失去所有的親人。然後我卻不知道該慶幸還是自責,命運的齒輪,會在什麼時候運轉到我和我姐姐重逢的那一天,也正是有了這個信念,一直讓我在宮中堅強的行走生存。

六年前,陶妘把我帶到樂府,指名周梓橈作我的師傅,教習我一切樂理曲賦,琴棋書畫。我不知道太後為什麼這麼不遺餘力的培養我的才情,但隨着年齡的增長,日漸懂事明理的我隱隱覺得月家被滿門抄斬似乎和太後有關。時隔多年,我依然可以回憶起第一次見太后時的情景。

回憶如霧水般氤氳,透着迷離的繁華奢靡,那日,我跟着陶妘來到宮中。遠遠望去,雍華宮像一座金色的島嶼,奢靡華貴,金黃的琉璃瓦在陽光下閃耀着高貴令人難以逼視的光芒。繞過一曲迴廊,池水環繞,浮萍滿地,池中碧波搖曳,微風拂面,花香怡人惹人醉。我屏氣斂神,輕輕提起裙裾,跟在陶妘身後亦步亦趨,緩緩進入殿內。陶妘已經提前叮囑我該行的規矩禮儀,我惶惶然伏地跪拜,未敢多看一眼殿內貴不可言的陳設。

“抬起頭來,讓哀家仔細看看你。”太后幽沉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太后仔細端詳了我很久,才開口說道:“早就聽說月清揚的一雙兒女,秉月貌,賦才情,小小年紀就會寫詩作詞。特別是小女月柔萱,更是嬌柔婉約,才貌雙全。”然後我就聽見陶妘的聲音:“太后讓你抬起頭來。”我緩緩抬頭,看到陶妘,就站在太後身邊。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太后。我才七歲,稚子無心,對一切都是新奇的人事都充滿好奇,我目光流盼,四處張望。年少的我看到太后,滿心欣喜,沒有敬畏憂懼之心,只覺得她更像兒時疼愛我的祖母,眉眼帶笑,觀之可親。並沒有老去的跡象,雙目雖然凌厲些,不怒自威,但雍容華貴的氣質令人折服。錦衣華服透着繁迷的皇家貴氣,挽了瑤池月仙髻,髮髻后左右累累各插六支碧澄澄的白玉響鈴簪,髮髻兩邊各一枝碧玉龍鳳釵,髮髻正中插一支鳳凰展翅六面鑲玉嵌七寶明金步搖,珠輝璀璨,映得人的眉宇間隱隱光華波動,流轉熠熠。

“好一對秋水雙瞳,楚楚含情。果然是純澈淡雅,出塵脫俗的可人兒。以後就忘掉月柔萱這個名字吧,忘記你的父親是誰,不許對任何人提起你的親人是誰。記住哀家的話了嗎?”太后雙目凌厲,嚴厲的警告我,以後不許向任何人提起我的身世,否則我就和我的爹娘一樣,死無葬身之地。

“諾。”我輕聲答道,稚嫩的聲音回蕩在冷寂空敞的雍華宮裏顯得格外突兀。那個時候,我滿心以為是官府的人殺了我的親人,而眼前這個威嚴而又有點慈祥的老婦人是我的救命恩人,她像我的祖母一樣疼愛我,並且救我又收留我,讓我心懷感激和敬慕,時隔多年後我才知道當初的自己是多麼可笑可悲。

陶妘端來一個朱紅漆盤,上面放着一個腰牌。太後端坐在上方的鳳座上清清楚楚的告訴我:“哀家現在賜你一個名字,就叫花離。不過,花離,這個名字只有在雍華宮才可以用,只有哀家可以叫你花離,如果有其他人這樣叫你,那你就再也看不到那個人了。去吧,讓陶妘帶你去嬌妍府認師傅,跟着你的師傅認真學舞,等學成之後你就是舞師了,可以教習樂府子弟習舞。”我萬分惶恐的反覆端看着太后賜給我的腰牌,我只知道腰牌是官吏系在腰間證明其身份,常用作出入宮廷被查的通行證。雖然身份不同,腰牌的質地、款式、規格、和銘文等有所區別,但作用卻是相同的。只是我不知道這個腰牌對我的作用是什麼,我甚至連我的身份都沒搞清楚,太后救下我做什麼,又給我這個腰牌做什麼。眼前這個腰牌,也是我從來都沒見過的類型,樣式很奇怪獨特,也很漂亮。看着它晶瑩剔透的牌身,我根本不知道它是什麼質地,反正拿去賣錢一定也價值不菲。如同花朵一樣的形狀,又像是裝飾物,可以系在腰間,正面是四個大字:暗夜殤花。背面是兩個字:花離。也就是剛才太后賜給我的名字。

看着我迷茫疑惑的樣子,送我出來的陶妘悄悄叮囑我:“千萬不要告訴別人你有這個腰牌,和你的代號花離。否則,就算你不死,知道它的人也要死。”

“可是,這個代號是做什麼的。”聽了陶妘的話,我依然是一頭霧水,不知所然。在宮中,她是我第一個認識的人,我把她當做宮中唯一的親人,仿若在垂死掙扎之際僥倖抓住的一棵救命稻草,毫無防備之心的對她敞開心懷。

“你放心,總有一天你會知道這個代號的用意。”陶妘意味深長的看着我幽幽說道,瞬而,又換了一種和藹可親的語氣:“記住,在這深宮裏,要想活命,就不要問那麼多為什麼,許多事情並不都有個緣由,知道的越多,反而,煩惱越多,死的也越早。你的好奇心只會害死你。”

後來我聽師傅和師娘提起,太后的閨中名字叫何詩馥。當今皇上上官予涵就是她所生,只是上官予涵卻是由蕭太妃一手帶大。當年,先帝非常寵幸一個李美人,後來身懷有孕的李美人,在皇上生辰彈琴助興的時候,卻毒發身亡,胎死腹中,一屍兩命。兇手一直都未查出,先帝曾一度懷疑是何太后所為,卻苦於沒有證據,日後便心存芥蒂。先帝本來就子嗣不多,又在生辰那天失去了皇子深受打擊,一直鬱鬱寡歡。不久,蕭淑妃又懷上了皇子,也就是現在的蕭太妃,閨名蕭思妤,先皇格外恩寵,日夜陪伴着蕭淑妃,皇子終於平安出生,竟直接被封為陌乾王,賜名上官凌澈,並且親自撫養,生怕皇子再受人毒害。

先帝又讓蕭淑妃撫養太子上官予涵,何太后心如刀絞卻也聖命難違,無奈悲戚之餘也只能委曲求全,隱忍不發,對蕭淑妃退讓討好,唯恐自己的兒子遭遇不測。先帝在世時一直很器重上官凌澈。在彌留之際,想改立太子上官凌澈,並允許蕭太妃永居宮中,不必隨兒子移宮遷府。一些年事已高位高權重的大臣紛紛勸誡,萬萬不可輕易動搖國本,先帝才罷休,含恨而終。羸弱年幼的太子上官予涵最終在何太后的扶持下登基稱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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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時明月花荼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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