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難民
何二取了行囊就去了井然的旗艦。這艘大艦是三艘剛剛完工的巨艦中的一隻,取名叫做“洪伯陽號”,另外兩艘叫做“孔仲越”號、“季行”號正是那為首幾個老船工的名字。分別都配備了六寸口徑臼炮六門,三寸半鑄鐵炮十門,三寸二口徑青銅炮三十四門。三個老頭初見這三個船名熱淚盈眶,其他船工也鉚足了勁的造船,只盼也能有一艘叫自己名字的大海船。
“孔仲越號”被分給了獨眼龍,獨眼龍高興得伏在曲線優美修長的船體上親個不停,在得知船名是一老頭的名字以後,他呸呸呸道:“什麼名字不好起,起一個老頭的名字。以後這船在老子麾下就叫海鯊,做老子的旗艦。***,沒想到老子也有一天能有這麼好的船,這麼多的大炮,不過張凱那傢伙怎麼叫我把大部分的炮都遮蓋起來呢?叫我不要露出來,算啦,他怎麼吩咐就怎麼干吧。”
“季行號”被分配到雞籠海軍學校,學校中聚集了很多年輕的海賊和一些不滿二十的少年,校長是張凱,不過張凱也就和他們講了兩天的課就把他肚子裏的貨都倒光了。張凱被學生問的一問三結舌,結結巴巴的胡亂拿點什麼來搪塞。後來“校長大人”就很少出現了,學生們跟這幾個請來的老外和做了近十年海賊的年輕人宋迪開始了他們的學習生涯。老外多數是葡萄牙與西班牙人,都是在港口被優厚的薪水所吸引才留下的。這些人只負責教授學生們水文、星象和一些地理知識。
至於炮擊和戰鬥隊形這時候歐洲都還沒有形成一種學科,“就讓這些年輕人自己摸索吧,”張凱校長是這麼說的。第一批學成的四十七名學員將成為未來海軍的中堅力量,同時他們也將輪流回來執教。
文書王健康被張凱派了過來做學監,順便也叫他學點東西。新招收的一些人的家眷,張凱想辦法能遷的都給遷到基隆。不好遷的,不能遷的,也想辦法買通官府,弄些死屍把那些活人都給換了出來。不過也只能每年換一批,要是一下子都給換了出來,那一下子死那麼多人,肯定要被人懷疑的,只好今天死幾個,明天死幾個,今年死一批,明年再死一批,慢慢死。
張凱這兩個月,忙裏偷閑,每日與惠子嘻鬧,過得很開心。這日井然從海參威回來,井然見了張凱就問道:“你給何二吃了什麼奇怪的東西?”張凱一聽,呀,忘記給何二解藥了。忙問道:“何二如何了?”井然道:“那日在海上,他忽道,毒藥發做了,問我有沒有你給的解藥。我說,沒有啊。他求我再想一想。我說,確實沒有。”“後來呢?”張凱很緊張,萬一被識破了怎麼辦?井然又道:“那何二就似發了瘋似的滿船亂找,說是要找一個黑乎乎,有點甜的大藥丸。我見他胡鬧,就叫人把他捆了起來,不幾天,他竟然奄奄一息似乎要死了一般,直說他的命根子要沒了。我叫船醫一看,確實,縮進去了一半。”張凱無語,難道他真給何二吃了什麼葯自己不知道?井然繼續道:“那幾日何二神智不清,只說他要死了,我實在沒有辦法,就找了些老鼠屎,合了點糖槳,撮成丸狀,騙他說是葯,餵了他吃下。並與他說,你給過我了,但是被我忘記了,剛想起來。不想他吃了后,第二日就連連拉稀,還直道,‘就是這樣,就是這樣,吃過以後就是這樣的效果。’第三日就似換了個人似的,精神煥發。”
張凱奇道:“這樣都行。”當下只好把那日的事告訴了井然,井然聽了直搖頭道:“不想何二竟然能嚇那樣。”張凱忙道:“這事暫時莫要與他說,我們如今做的有些事,干係太大,他這人膽子小。若讓他知道了,也許會捅出什麼簍子來。”井然點頭稱是,然後彙報道:“我們的船隊到了海參威,那裏是個野人女真的漁港,尚泊有近百條船隻,我們去了與當地人協商好后,就分割了一段港口。每月交些錢糧給當地人,又買了些土地,留下了何二與一些兵士屯墾。那裏有大量的荒地,尚無人開墾,而且當地的女真族眾甚多,何二找了翻譯,正在設法收買收伏他們,我先回來與你多要些人手,那裏若要想建成一個穩妥的基地,尚要至少千名精壯啊。”
張凱頭痛道:“基隆也很缺人手啊,我曾一再上奏章求撥些黃河決堤的難民來,誰知道,他們寧願那些百姓都餓死,也不肯撥給我。看來發展得太快,他們起戒心了。”這些日子朝中接二連三派了許多文官來,雖然確實解決了張凱人手不足的問題,卻也讓他很多事放不開手腳。
張凱嘆了口氣暗想道:“管他來多少人,老子把軍權攥住就成。派來的那些傢伙,有用的就拉攏,沒有用的就打壓收買,實在不行就栽贓嫁禍。反正老子是地頭蛇,就得聽我的。”
“我明日去京師一趟,設法求些流民來,你這段時間先做買賣吧,別讓船閑着。”井然聽了張凱這話,點頭退下。
張凱很討厭去京師,因為動不動就要給跪下磕頭,雖然他現在品級高了,除了幾個一品大員,他基本上不用跪來跪去了。到京師以後,他先去了孫伯微那裏,託人把奏章和拜貼送到張居正那裏,次日張居正着人來傳張凱。
待見了張凱,張居正問道:“你上次求立海參威軍港,已經准奏,這次又求許多流民做什麼?”張凱趴在地上恭敬的道:“非是下官事多,實在是海參威需要許多漢人建設,不然人力不足,如何能成為一個大港。那裏多是些野人女真。苦兀、乞列迷、若赫哲(俄羅斯境內的稱那乃)、鄂溫克(埃文基)、鄂倫春(鄂羅奇)、費雅克(尼夫赫)等諸部,未經開化。不若移居一些漢人進入,朝庭設立個州縣衛所,讓漢人與那些生女真雜居,久必使之同化,也好鞏固大明邊疆。再者,黃海決堤,流民十數萬,尚無生計,久留任之必出禍亂,不若移居至邊疆屯邊。”
張居正思濾再三,許了張凱一萬戶。張凱大喜,這一萬戶,雖然多戶破家殘卻也有三四萬人吧。
次日張居正在朝中提出此議,也有點頭的,也有反對的,張居正就道:“你們若有辦法解決這數萬人生計,我就將這數萬災民交給你們吧,若是餓死一口,就由你們負責。”這才絕了眾官之言。
張凱出了宮中,就立刻跑去了孫伯微處,着他立刻買辦大批糧草,馬匹與耕牛。又飛鴿去海城衛臨時調了兩千兵馬,在路上等候護衛。
待真的趕了十數日,來到山東境內去招納那些流民的時候,一路見到那嗷嗷待哺的乾瘦嬰兒;骨瘦入柴的難民;賣兒賣女的活不下去的父母;殘缺不全的乾瘦屍體;夾着尾巴的青毛野狼出沒在荒野;成片成片的烏鴉;一個個毫無組織的流民團體;被啃光樹皮的樹木;四肢枯瘦,腹部腫脹的吃泥土的難民……。“人間地獄啊!”張凱覺得世界似乎在他面前坍塌了。
張凱一行帶了許多糧食,一路散發了大半,得了糧食的難民麻木的跟隨在他的後面,哪怕是張凱跳下了懸崖,只要還有食物,他們也會跟隨下去。
進入臨沂附近,張凱設了粥場數處,無數難民蜂擁而至,張凱忙與眾人大喝道:“莫急,莫急,人人都有的,人人都有的,尚有許多米糧。”卻,全無用處,已經被胃覺掏空了大腦的流民只是木然的高伸着手裏的碗缽,張凱滿眼中都是饑民們那骨瘦入柴的手臂,它們高舉着數千隻各色的碗缽,一層層、密密麻麻,緊緊的圍在粥場和他的周圍,碗下面,是一張張有着枯萎面孔的哀求着的嘴巴……。營地中還有許多躺地不動的身體或者屍體。張凱只覺得心中不忍之極,低下頭來暗暗問自己道:“我真的能救得了他們嗎?”
張凱調來了他所能調到的所有的人,有大夫,有士兵,有負責登記的文人。他們焚燒了屍體,並且把臨沂附近數縣的難民集結在一起,總記超過了六萬口,一萬五千四百戶。糧食,糧食,現在這裏就缺着這種東西,地主們、糧商們,張開血盆大口,紛紛高抬着糧價,一日數漲,幾日一翻。張凱咬着牙暗道:“漲吧,漲吧,就算你們漲到一粒米一兩金子,我也買。我記住你們,將來我要你們用你們的血盆大口把這些金銀一厘不剩的都吃下去。”張凱令人暗中記下了這些大發難民財的商人地主。
時間一日日過去,難民們的身體漸漸恢復了許多,孫伯微及時運來的米糧救了馬上就要破產的張凱。張凱派人把難民們按照戶數分成一百隊,一隊一百五十四戶,老弱並寄,一隊隊,緩緩的開往秦皇島。在路上,他又去信着海城衛的士兵們趕到秦皇島待命,本來他還指望這些流民能走到遼東,現實告訴他,如果這些人能走到遼東,尚不知道能剩下幾成。沿途尚不時建立起數座新的墳頭,不停的有人因為生病死去。
張凱看着那些在難民營周圍駐紮,“看護”着這些難民的士兵們,“為什麼要這樣?這不是要餓死他們嗎?這些士兵們圈着這些已經被大水沖走一切的難民,那裏也不許他們去。那收攏的上萬具屍體,如果自己早來幾天,會不會少上許多?”看着那些難民們木然的眼神,他問了其中一個人道:“老鄉,知道要去那裏嗎?”那五十許的老人道:“管他去那裏,只要有飯吃,那裏我都去,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比現在更慘了。”老人說罷又是嘆氣又是咳嗽,張凱忙撫了撫老人的背。
張凱看着這群溫順的人們想道:“為什麼不反抗呢?是還有一線希望?還是因為沒人帶頭?我再晚來幾天會怎麼樣?也許他們會忍無可忍的起來造反;也許朝庭救災的糧食馬上就到了;也許他們都會死。”
六萬多人,最後能活下來的只有五萬三千餘,許多老人與孩子在路途上就死去了。張凱花了近一個月的時間帶領他們一路來到秦皇島附近,扎了營寨后挑選了身體比較好的兩千戶七千人左右用船送到基隆。又挑選了一千餘戶五千人用船送去了旅順。又令三萬餘人暫時安置在臨近數縣,張凱和他們說道:“我看到了大家受了多少苦,我很難過,也想幫助大家,我現在帶領大家去一個叫海城的地方,那裏是我的屬地,但是我有一個更需要人去開發的地方,我需要身體強壯的自願者。”
張凱帶了數萬的難民,組織了一條長長的車隊,壓送着糧草,緩緩的行向遼東。他們在海城休整了半個月以後,有一多半的人留了下來被編成了屯懇軍戶,一部分人因為對張凱的感激,表示願意去另一個更遠更苦的地方。
一共有三千戶,一萬人左右參加了這個更加遙遠的路途,他們帶了足夠吃一個月的糧食踏上了征途。雖然有一千五百名軍士護衛,即便一路上也有些衛所接應,還是時常有蒙古人和女真人偷襲,他們多是抓取一些強壯的漢人去做奴隸。在士兵們與流民的劇烈抵抗之下,他們發現得不嘗失,慢慢的停止了這種賠本生意。卻不知道,這些瓦上添霜的強盜們被這些難民恨到了骨頭裏。
一行人足足行走了兩個多月,一路上跋山涉水,開路搭橋,損失了幾百條人命,才到達他們的目的地——海參威。
到達這裏時正是夏天,天氣還很暖和。張凱立刻給他們劃分了各家的宅地,叫士兵們幫助他們快點把房子蓋起來。若是來不及,就幾家合蓋一處,先擠擠,明年再說。張凱又叫井然多用船運些糧食來,生意先放下。很快張凱發現如果運些鐵與鹽巴來賣給東海女真(野人女真的一部分)各部,會更划算些,可以從他們那裏換取很多肉食和穀類。那些女真人大都很淳樸,張凱嚴令漢人,與他們交易不許欺瞞,若是發現且證據確鑿,一律流放進大山任其自生自滅。
這年的冬天很長,待開春時,村人們又開始努力建設自己的家園。張凱給許多農人分配了田地,這裏荒地多得似乎不要錢似的。又給工匠們分配了工作,打算努力建設一個新的海參威。這些工作,張凱都丟給了何二,何二幹得很起勁,那些淳樸的聲音叫道:“何二爺。”何二聽了別提多爽快了,什麼難題一到他那裏,他就用那非凡的頭腦迅速的解決他們。張凱則躺在一幫不聽的說:“能者多勞,能者多勞嗎。明年還有一批。”卻見何二聽了最後一句立刻昏了過去,張凱忙搖何二道:“何二,你醒醒啊,你可不能有事啊,我不能沒有你啊。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