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路上
出發的那天天算不得好,可因要趕着在年前進京,已經等不及下一個宜出行的好日子了,因此王府眾人便在這樣一個陰天有霧的日子裏啟程前往上京。
船行了十餘日,越往北走天氣越冷,寶珍醒來時,天光早已大亮。好幾個炭盆里的銀霜碳徹夜不熄,船艙里溫暖如春。地上鋪了厚厚的花紋精美繁複的地衣,丫鬟們都穿着軟底繡鞋,行走其上幾乎可以不發出任何聲音,只能聽到輕微的衣物摩擦聲和偶爾幾句壓低了的輕言細語,一如過去九年的每一個清晨,沒什麼不同。
“姑娘醒了嗎?該起了,這會兒睡多了,晚上再走了困倒不好了。。。。。。”
葉媽媽輕緩的詢問聲從帳外傳來,果然過不多會兒錦帳被人輕輕掀起一角,露出了葉媽媽白皙圓潤的一張臉。葉媽媽原是寶珍母親柳大太太的乳娘,九年前寶珍南下封地,柳大太太不放心,派了自己的乳娘照看小女兒,這些年她照顧起寶珍來一直是盡心儘力的。
見寶珍醒了,且臉色紅潤顯然昨夜休息的不錯,葉媽媽念了聲佛,這才放心下來,要知道姑娘到底身子弱,天氣這樣冷大家都怕她病了倒不好了。
一大早,一屋子十幾個大小丫鬟穿梭往來伺候寶珍洗漱穿衣,居然也紋絲不亂,葉媽媽在一旁滿意的點了點頭,這幾個大丫鬟也算是練出來了。
衣服是提前在熏籠上熏好的,穿到身上熱乎乎的還帶着股子暖香,寶珍舒服的眯了眯眼睛。
鵝黃色綉折枝綠萼梅雲錦短夾襖,領口和袖口都鑲了一圈雪白的狐皮,蔥綠柳黃間色百褶裙,裙褶里用同色的綉線細細密密的綉滿了花紋,行動間光華熠熠,腳上一雙粉黃地綉蝶戀花蜀錦繡鞋,鞋幫上還鑲了好些玉石明珠。
光這一身就夠外頭的一般人家過上幾年的了,這也不過是家常打扮而已。
寶珍站在當間任由丫鬟替自己上下打理,宮絛,羊脂玉環襟步,嵌紅寶石金項圈,赤金長命鎖。。。。。
“媽媽,姨媽可起了?”寶珍低頭看淺碧正跪在腳邊替自己整理裙擺,轉頭向葉媽媽問到。
“珍姐兒可起了?”
這邊葉媽媽正要答話,看就聽門外傳來明華郡主的聲音,不待丫鬟回答,那邊蕭珺已經大踏步進來了,臉上兩道英氣的劍眉微顰,讓她身上有一股有別於一般閨秀的威嚴和貴氣。
寶珍朝葉媽媽臉上看一眼,這一大早的誰又惹她了?見葉媽媽也是一頭霧水的樣子。
“媽媽叫人將咱們姐妹的早飯送到這裏吧,不必去母親那裏了。”蕭珺一進門就沖葉媽媽吩咐了一句,然後氣哼哼的在紫檀雕花圓桌旁坐了下來。
“我還想去姨媽房裏吃早飯呢。”寶珍揮了揮手讓丫頭們退下,嘟了嘴坐到了蕭珺對面。
“吃什麼吃,那個破落戶一大早又在母親房裏哭哭啼啼,沒的噁心人。。。。。。”蕭珺懶洋洋的把玩了桌上一隻影青葵口碗,瞪了寶珍一眼。
“表姐,那到底是姨丈的側妃娘娘。。。。。。”寶珍撫額,對錶姐的口無遮攔深表無力。
“啪”蕭珺將手裏的葵口碗一把拍在桌上,寶珍看的眉心跳了跳雖說這茶碗不值什麼,可是她這兩天正喜歡的好不好。
“什麼娘娘?”蕭珺青蔥般的玉指往寶珍眉間一點,不屑到:“不過是個無依無靠投奔了來的破落戶罷了,就憑她也配?”
一時,葉媽媽帶人將早飯擺了上來,雖說是在船上可是粥品,點心,小菜一樣不缺和在王府也沒什麼不同,各人撿了愛吃的略吃了兩口,便又坐在窗口看着岸邊的景色嘀嘀咕咕的說話。
此時船正經過一處村莊,能看到遠處村落里升起的炊煙。寶珍覺得挺有意思,田埂上偶爾還能看到有人在走動,有個老頭佝僂着腰牽了一頭和他差不多老的老黃牛,一人一牛在田埂上慢慢的走,在冬日蕭瑟的北京下別有一番韻味,寶珍看的咯咯笑了起來。
蕭珺也抬眼朝那處看了一眼,笑到:“倒也是一副好畫兒。”
“四姑娘來了。”
蕭瑜帶了丫頭從門外走了進來,她長得像沈姨娘,身材嬌小眉眼精緻艷麗,穿一身玫紅色綉折枝海棠衣裙,唇角帶笑在這個黯淡的冬日裏讓人眼前一亮。
“好啊,你們一處玩倒把我撇到一邊了。”蕭瑜似真似假的對兩人抱怨了一句,也在錦榻上坐了下來。
“碰上了?”蕭珺挑眉似笑非笑的問到。
“可不是,”蕭瑜隨手撿了盤子裏的一塊點,咬了一口重又說到:“說起來我還沒去過京里呢,不像大姐姐跟着父親母親都去過好多次了。也不知道京里都有那些吃的玩的。。。。。。”
說著幾個小姑娘又興緻勃勃的討論起了去了京里該怎麼吃怎麼玩,最後蕭珺又感嘆了一句:“可憐了幾個弟弟,還被父親拘在另一艘船上讀書呢。”說的幾個小姑娘又都吃吃的笑了起來。
定南王對幾個兒子都甚為嚴厲,世子蕭紹滿了十歲之後住在京里的時間比在封地上多,長子成親后被他打發到了京里某了個錦衣衛千戶的位置幫襯世子。至於剩下的三個兒子讀書習武從不放鬆,就連這次上京,定南王也帶了三個兒子在另一艘船上,連先生和騎射武術師傅都帶着,每日還和在王府里時一樣。
說到上京,寶珍難免想到自己的家人,不知道自己的母親長什麼樣,會不會和姨母很像,按照葉媽媽的說法,母親和姨母倒有六七分相像,這樣想着寶珍覺得自己大抵也能想像出幾分母親的樣子。至於父親葉媽媽說父親是當年上京城裏有名的美男子,當得上風華絕代四個字。甚至連皇家的公主都想嫁給他,這麼想寶珍又高興起來,急着想要看看風華絕代的父親是什麼樣子。
過了兩天,陰沉沉的天終於下起了雪來,船上度日無聊,柳王妃便讓人在花廳里備了酒菜,說娘兒們幾個也學外頭的男人們喝酒賞雪圖個樂子。
至於王爺,自然是到了兒子也幕僚們在另一艘船上喝酒賞雪。
這間花廳位於一樓的最頭裏,面積頗大,要是春夏時節坐船便可讓人將四面的窗子都卸了,變做一個敞廳,到時候吹着江風賞景想必也是一樁美事。
如今是冬天,柳王妃便叫人將其他幾側的門窗都封了,只留下避風的那一面敞着,廳里多多燃了火盆,倒也不覺得冷。
因是家宴,也沒有外人呢,廳里支了張大圓桌,桌子中間擺了一個大大的瓦火鍋,此刻火鍋里正翻騰着今天早上現從江里捕上來的魚,湯里還放了豆腐,冬筍,蘑菇等山珍,熱氣騰騰散發著誘人的香味。離桌子不遠處安置了小風爐,有兩個小丫頭現在一旁煮酒煮茶。
封地里天氣暖和,冬天幾乎不下雪,因此就連一貫最沉穩的二姑娘蕭瑛也顯得很有興緻,姐妹幾個吃着火鍋,就着雪景說說笑笑倒也是一樁美事,柳王妃甚至還破例讓年紀最小的寶珍也喝了半盞桂花釀。
吃過午飯寶珍回房小憩一會兒,聽了丫頭在帳外叫起,寶珍在被窩裏懶懶的不願意動彈。
就見淺碧撩了床帳向金鑲玉帳鉤上勾了,一邊嘴裏勸道:“姑娘,依奴婢看您還是起來的好,世子爺上回去京前留下的功課您也該理起來了,這眼看還有半個多月就該到京里了,您這功課可還差着數呢。”
“哎呦!”寶珍聞言哀嚎一聲,差點把這事忘了,抱着被子在床上滾了一圈,抬頭問到:“還差多少?”
錦繡聞言走上前來,嘴裏回到:“這書倒也還罷了,姑娘記性好略看兩回也就記住了,只是這字可還差着數呢。”
錦繡識字,因此寶珍書房裏的事一向是她管着的。錦繡爹是個落魄秀才,因屢試不第又得了癆病不得已賣了閨女救命。
“還差多少?”寶珍有些喪氣的從床上坐了起來,汲了鞋急匆匆的就要往側間去,寶珍的書房在那裏。
淺碧見了急了,一把拉住了她:“小祖宗,好歹穿了衣裳再去啊,這會子病了王妃和世子爺饒的了我們哪一個。”說著叫身後的小丫頭趕緊遞衣裳上來。
“姑娘不必看了,奴婢都替您數着呢,”說著錦繡將手裏的一個匣子呈了上來“世子爺是九月初從封地上走的,咱們到京也該十二月頭裏了,前後三個月,每天二十篇大字也就是一千八百篇,這匣子裏剛有八百六十四篇。”
“什麼?怎麼才這麼點?”寶珍大驚,接過匣子打開看了看,不確定的問到:“會不會是數錯了?”
“奴婢和錦繡兩個,每人點了三遍,要是再有錯那奴婢就真好回老娘家去了。”明翠是所有丫頭裏算數最好的,算盤打的連王府的賬房先生也是誇過的。
寶珍看着一臉無辜的明翠,恨恨的說了聲:“壞丫頭。”
“虧得姑娘還好意思問,”輕紅是所有丫頭裏最敢說話的“姑娘也不想想,自從世子爺走後,您是怎麼說的?說好不容易老虎走了,您得鬆快兩天,好嘛這一鬆快就是十來天,最後好不容易咱們每天苦口婆心的跟在後頭勸了您好歹每天還寫幾個字,不過那也是三天打漁兩天晒網的,什麼颳風歇一天,下雨歇一天,哈哈哈哈。。。。。。”最後沒說完自己撐不住笑了。
寶珍臉紅,跺了腳不依:“人家哪有這樣!”
“死丫頭,越大越沒有規矩,連主子也敢編排。”葉媽媽進來,見屋裏笑鬧成一團的丫頭們,沒好氣的點了輕紅的額頭笑罵到。
“媽媽盡冤枉人,這那句話是我編的?”輕紅分辨到說著又笑起來。
葉媽媽走上前,將寶珍抱在懷裏撫了她的背說到:“不過輕紅這丫頭說的也不錯,姑娘這陣子着實有些不像,到時候見了世子爺也難交代。”
“知道了,從明兒個起早晚各寫二十篇子吧。”寶珍想了想有些泄氣的答到。
雖說人人都說表哥長得好,可表哥的臉色也不是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