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皇宮日常(三)
宮裏選乳母歷來有嚴格的標準,周寶珍看着室內的二十位婦人,這些人無一不是年輕健康,品貌端正,性情溫和,丈夫孩子俱全,乳汁充足稠厚,非第一胎生育且產後三月的婦人。她們的出生和嫁的夫家的門第不會太高,但也不會是商賈,窮苦或從事下賤雜役之人,雖不說人人知識,但也有一多半都是讀過書的。
“你叫什麼?夫家是做什麼的?”周寶珍歪在榻上,細細看了這些婦人,朝其中一個膚色雪白,身量高大的女子問到。
“回娘娘,小婦人孫門孔氏,外子乃宮中侍衛。”婦人躬身舉止沉穩,神態不卑不亢。
周寶珍暗自在心中點頭,喜她眉眼開闊,目光清正坦蕩,這一看就是個有主意且心正的,有這樣的人陪在兒子身邊才能讓人放心。
“你可是識字?”
“回娘娘,小婦人娘家父親乃學裏的教諭,蒙家父教導,也算認識幾個字”
既然敢這麼說,顯然就不是認識幾個字那麼簡單了,周寶珍又問,“哦,孔氏你覺得身為皇子乳母什麼最要緊。”
“回娘娘,唯忠心二字。”
“行,從今日起你就是二皇子的心乳母了,還望你不要忘了自己說的話才好。”
鄭崇在一旁看的直嘬牙花子,所謂人不可貌相,咱們這位皇後娘娘看着是個嬌憨,不想行事卻頗類皇帝,處置起事務來乾淨利落。
不過這乳母生的高白肥壯,這不知道的還當是選護衛呢。他在心裏嘖嘖兩聲,心想不行這位主子是個精明,凡事想在頭裏的,還得趕緊跟師傅說一聲,之後延福宮裏的宮人可得選些看着粗笨的才好。
這麼想着,他有不由在心裏對新皇充滿了同情,這倖幸苦苦的圖啥呀——
若是周寶珍知道這奴纔此時的心裏活動,非得罵這他真是幹着太監的活,操着男人的心不可。
做月子雖無聊,可藉著這由頭,倒還真給她省了不少事,外頭無論什麼人想見她求事,都可以借這由頭擋回去。只是幸苦了太后她老人家,這些日子慈寧宮的門檻都要被人踩下去一層了。
新舊朝交替,以前認識的那些親朋故舊,之前站錯隊的少不得來說情分求寬恕,一直交好的也想自己的家族能在新朝里更上一層樓,這些人在皇帝面前不敢說不能說的話,都通過家裏女人的口,說到了太后這裏。
然而有些人可以不見,有的人卻是不能不見的,比如三公主。
要說這改天換地也不是一點好處沒有,像三公主的母親秦淑妃也是個剛強女子,熬過了兩朝愣還是留着性命,蕭紹下旨這前朝的嬪妃們除了太后,都要送到皇家寺廟修行去,可三公主不忍母親受苦,到底還是來了周寶珍這裏。
三公主肯進宮見自己,不管是為了什麼,周寶珍心裏還是高興的,她坐月子不能見風,所以還是在寢殿裏見她。
“三嫂——”見到盛裝而來神情倨傲的三公主,周寶珍主動微笑着同她打招呼。
說實話一路行來三公主可謂是百味雜呈,短短不過數日,眼前的景、事、物都還是熟悉的,卻又都變得是似而非起來。作為父皇最寵愛的女兒,這坐福寧殿她自然不陌生,然而殿還是這座殿,裏頭的主人卻換了人,且傢具擺設也都變了模樣,看在眼中讓人尤感憤怒心酸。
面對眼前一身皇后常服,笑意盈盈的周寶珍,她一時不知該以何種面目面對她,這樣的衣裳,即便是宮裏的綉娘也要幾十人秀上十天半月才能得,顯然不會是進宮以後才準備的。
然而她既做了女子,便也明白不管身份為何,男人的事總不是女人能左右的,於她於珍姐兒都是一樣的,所以看着她目光中懇切的擔憂,怨怪的話卻也說不出口了。
“嗯。”三公主平淡的點了點頭,倒也沒假惺惺的行什麼參拜大禮,只看了她語帶譏諷的說到,“好容易做了皇後娘娘看着反倒清減了,怎麼你那好表哥這一朝得志就要拋棄糟糠了?”
周寶珍哭笑不得,她算哪門子的“糟糠”,偏她嘴巴不饒人,“我身子不便,就不站起來迎你了,三嫂快坐吧。”
三公主在左手邊第一張椅子上坐下來,總覺得哪兒彆扭卻又說不上來。茶是她慣喝的雲霧茶,點心也是她素日愛吃的,然而正是這種粉飾的太平,讓她心裏憋着一股氣,可偏珍姐兒又將姿態擺的低,話里話外透了親近,讓她想發作都尋不着由頭。
既然無處撒氣,三公主幹脆痛和了兩碗茶,又吃了幾碟子點心,撐的人直犯噁心,可再不想低頭,該說的話卻總還是要說的。這裏她正醞釀著該怎麼開口,才能顯得自己不那麼謙卑可憐,不想周寶珍倒是先開了口。
“三哥今日進宮了,三嫂可知道?”
“哼”三公主在心裏冷哼一聲,他跟你那好表哥蛇鼠一窩,兩人狼狽為奸不知幹了多少背後算計人的事,他是你表哥的狗頭軍師,哪天不進宮我才要奇怪呢。說起來蕭紹本來要封他做國公的,好在這男人還算有幾分腦子給辭了,不然一家子不僅出了皇后,再來兩個國公,就等着被人秋後算賬吧,當蕭紹是什麼好人呢。
周寶珍見她只管低着頭望着眼前的杯子出神也不在意,接著說到“三哥今日是來求表哥,說是想接淑妃回府中奉養。”
三公主心下一顫,她抬頭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周寶珍,彷彿不能相信她自己聽見的。原本拿在手中把玩的杯蓋就這麼出“叮噹”一聲,先落在了杯子上,接着又滾落到地下,地下鋪了厚厚的地衣,被子蓋就這麼咕嚕着滾遠了,並沒有碎。
“三嫂,有些事三哥也無能為力,可他心裏總歸是想着你和孩子的。”周寶珍見她這樣,知道這個消息對她觸動頗大,於是趁熱打鐵又勸上兩句。
人生短短不過幾十年,既然有了做夫妻的緣分,又何必為了那些我們不能控制不能改變的事自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