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光風流月初(之聖人)

第四章 :光風流月初(之聖人)

東都的三月正是春光濃秣的時候,阿顧坐在輪輿上,由着碧桐推着在宮道上行走,心中開懷,只覺得亭台樓閣撲面而來,繁宇秀檐,重重高遠,連滿宮春*色都比從前鮮亮了三分,抬頭欣愉贊道,“金鶯姐姐,這宮中可真是漂亮!”

“娘子贊的是,”金鶯笑吟吟道,“這太初宮自始建至今百年,大周曆代帝王不斷修建營造,宮中亭台池閣不計其數,當年太宗皇帝、應天女帝都是在這座宮殿住過的!”

“是么?”阿顧盈盈道,“那我今天可要好好賞賞這太初春*色了。”不經意間瞥見北苑中一片桃林桃花綻放,燦若朝霞,蔚如雲織,不由問道,“那兒是哪兒?”

金鶯抬頭看了一眼,“那兒是九洲池。”

“高宗皇帝令司農少卿田仁汪在太初宮北部攫九洲池,其池屈曲如東海九洲,居地十頃,又於池中營造兩洲,東洲之上遍植桃樹,西洲之上遍植梅樹,及至花開之際,層層蔚蔚,香飄九里,盛景如殊,久而久之,宮人們便稱東西二州為桃花洲、梅花洲。如今正是桃花盛開的時候,桃花洲上風景最好,娘子若是喜歡,咱們便上州看看吧!”

阿顧眉眼飛揚,點頭道“好啊!”

九州池水深丈余,煙波浩渺,九曲游廊曲曲折折通往池中東西二州。阿顧從游舫上下來,登上游廊,便見了洲上一片綿延的桃花色澤,蒸郁的雲翻霞蔚,美輪美奐。怕驚了這滿洲盛大桃色美景,一行人屏聲斂氣,穿梭過桃林。三月的桃花已然開過了極盛的時候,卻也還沒有謝盡,有些花色尚絢爛如錦,有些卻已經帶了一絲凋零之意,萎萎枝頭,一陣春風乍起,吹拂一地落英繽紛,阿顧的輪輿踐過落地紅英,濺起一縷幽香。

一片微殘的桃花瓣從樹上飄下來,落在阿顧膝上。

阿顧捻起它,見花瓣微有殘損,仿如過了韶華年紀的美人,艷麗仍在,只是總也難掩殘慵之意,不由心中生了一絲悵然之意,嘆道,“這洲上的桃花開的真好,可惜,想來再過兩三天便要謝盡了!”

“娘子不必傷心,”金鶯抿嘴盈盈笑勸,“奴婢想着:天地安排萬物榮枯自然有它的道理。桃花謝了,杏花就開了,牡丹,荷花,菊花依次而開,到了最冷的冬天,尚有梅花能在雪中開放。若這樣想,這桃花謝了,便也沒這麼值得可惜了!”

她話音清朗,如一縷清風,驅散了阿顧心中盤桓的黯然之意,阿顧不由抬眉,朝金鶯朗朗一笑,“不曾想,金鶯姐姐原來還有這般見識!”

金鶯垂眉,恭謹笑道,“奴婢只是有着一些小想法而已,倒勞娘子見笑了!”

行到桃林深處,前頭露出亭子一角,晶瑩如碧。

碧桐推着阿顧轉過桃林一角,又行了一段路,那亭子便已經在望。桃林地勢由東南到西北緩緩上升,陡然出現一個上下兩丈高的落坎,這座小巧的攢尖圓頂亭就築在這處落坎之上,一邊搭着高坎,一邊借台階相接接着低坎,圓柱朱髹,檐牙高啄俱為琉璃鋪設,在陽光下泛照着晶瑩光芒。阿顧仰首讀出亭額上鐫着的亭名:“琉璃亭。”

“咱們在亭中歇一歇吧!”

金鶯笑道,“也好。”

桃兒拾級而上進了亭子,在亭中石凳上鋪上帶來的棕紅納絲綿錦袱,阿顧在錦袱上坐下,高坎抱,形如兩臂環抱,將琉璃亭抱在懷中,在丘壟縫隙中夾着一株歪脖桃樹,將一枝枝葉平平遞到亭中,枝頭粉白色桃花開的正艷,阿顧睇着枝頭桃花,盈盈笑道,“這琉璃亭的這一枝桃花開的真好!”

金鶯卻垂眸。相傳,應天女帝朝聞名的擘寵懷義便誅命在此。懷義本是一個平民和尚,因應天女帝的擘寵而成為權臣,最後在這座琉璃建造的亭子中被這位尊貴的情人誅殺,琉璃亭也因此染上了香艷迷離的色彩。六十年時間過去,當年的鮮血早已經不在,只有碧綠的琉璃瓦,和枝頭灼灼盛放的桃花,在溫煦的春陽下愈發滿目生輝。她自然不會將這樣的往事告訴小娘子,笑着道,“是呢,這琉璃亭過去就是瑤台殿,在這兒賞桃花洲的桃花,確是再好不過的地方了!”

這一片桃林開的極為熱烈,亭中石桌上擺着各色糕點,龍鳳水晶糕、春分餤、糖漬桂花、金銀夾花平截……琳琅精緻。金鶯去了洲上的瑤台殿借熱湯,小丫頭桃兒的心都被這滿洲桃花迷去了,盈盈笑道,“娘子,那邊那片桃花開的極盛,奴婢去給你折幾枝來,一會兒金鶯姐姐提來了熱湯,將這枝桃花插在桌上,襯着茶點一起享受,豈不是更妙?”

阿顧笑眯眯道,“你去吧!”

“哎,”桃兒脆生生應了,興奮的去了。

碧桐瞧着她匆匆而去的背影,皺起鼻子,抱怨道,“娘子,桃兒那小妮子定是自己想去玩了,你就不該答應她。”

阿顧吃的一聲笑了,不在意道,“她還是小孩子呢,愛玩些就愛玩些吧。”

“可是……”碧桐不忿還待再說,“好了,”阿顧朝她眨了眨眼睛,“我心裏頭有數的,”捻了水晶攢盒中的一塊水晶龍鳳糕,遞給碧桐,“這糕點看起來挺不錯,你嘗嘗看呀!”

碧桐望着遞到眼前的細膩精緻的水晶龍鳳糕,默然片刻。這些日子,鳴岐軒里阿顧吃剩下的糕點都是分給了軒中的大小丫頭的,碧桐也嘗到了一些從前從未用過的美味糕點,但這水晶龍鳳糕卻是御廚第一次送來。碧桐左右瞧瞧,見亭子周圍沒有旁人,便快速接過,三口兩口吞了下去。

“哎!”阿顧瞧着碧桐雙頰鼓動,如同松鼠一般,忍不住喚了一聲。兩個人不由都想起在湖州顧家之時,兩人挨着肩分食一塊蒸餅的時候,彼此對視一眼,撲哧一聲笑了。

仲春溫煦的陽光照着琉璃亭頂上,映出點點金光。一陣春風吹過,枝頭桃花簌簌而落,落在阿顧足邊腳下,猶如下了一場妍雪,靜謐美極,阿顧坐在這仲春三月的陽光桃花中,只覺得一顆心都被這煦陽花雪染透。桃林西北依稀傳來人語之聲,斷斷續續的,猶如蠶兒爬在春日桑葉之上。

那絮絮人語漸漸朝着琉璃亭方向而來,聲音也漸漸大了起來,阿顧顰眉,回過頭朝着桃林深處方向展望,遠遠的見了一個大紅的身影,如同一團灼灼紅焰,滾炙燙在人的心中。

烈焰一樣鮮艷明媚的少女從桃林深處走來,初始之時尚看不清楚面顏,隨着漸漸走的近了,方看的清楚,如烈火一樣灼灼的是她身上披着的一件大紅斗篷,斗篷下一張臉揚起來,明媚灼灼,整個人鮮艷雀躍如同一團燃燒火焰,目光烈烈,含着脈脈情意凝望着身旁年輕男子。男子身形挺拔俊秀,隱在桃林陰影中,只露出半幅玄色衣袖。

池上池風拂過,一樹桃花落花繽紛,少女在桃花下仰起頭來,鮮艷明媚的容顏壓過枝頭緋緋桃花,喜悅道,“阿兄,你瞧這桃花多美呀!”

男子不以為意,只淡淡道,“這太初宮的桃花年年都開,有什麼可稀奇的?”聲音清朗,聽不出什麼情緒。清清淡淡伴在紅斗篷少女身旁,雖只見得一個側影,卻有着一股淵渟岳峙的氣勢!

“去年的桃花和今年的桃花如何一樣?”少女不悅道。想起這些日子與男子見面日稀,不由心中氣苦,恨恨抱怨,“兩個月前我進宮來,高無祿那廝說你與內侍少監馬燮在說話;上個月中我又過來,阿兄你也說你和幾位丞相忙着議碎葉城戰事,更不必說前幾天,”猛的背轉過頭去,不肯見男子的面,惱道,“自今年過年之後,……我已經有快三個月沒怎麼見到阿兄了!”

男子嘆了口氣,道,“阿槿,你當知道,我如今事情繁忙,早已不是從前的時候了!”

少女不肯回頭,顯見的氣還沒有消散,只斗篷背心微微起伏,情緒頗為激奮。

男子無奈,柔聲道,“再說了,我今天不是過來陪你來東洲賞桃花了么!”

春光明媚,九洲池煙波浩渺,桃花在東洲枝頭之上開放,芳華灼灼燦爛,美麗的少年男女有着與春日一般的美好情懷,明媚少女千般情意系在郎君身上。青年郎君雖然冷淡自持,但似乎也對少女並非全無情意。阿顧在亭中遠遠觀望,似乎帶着些許羨慕,又泛着淡淡悵然。這般的少年情懷是多麼的美好,如同一塊透明的晶瑩水精,讓人不敢輕觸,生怕輕輕一觸就會碎裂。

頭頂桃花緋如團雲,少女轉過頭來,目光含情,唇角揚起淺淺笑意,妍麗的面色艷色壓過頰邊桃花色澤,“如今阿兄已然得踐夙志,登上那赫赫高位,此後可謂風雲在握,心滿意足,可不知道為什麼,阿槿卻總是懷念小時候在家裏,阿兄和我一塊打樹上棗子的日子!”

玄衣男子沒有說話,但是想來,他面上神情當時是微微動容的!

一片花瓣從枝頭落下來,落在阿顧的頸項里,阿顧動了動。春風吹,桃花燦,少年男女肆意享受着春光,相互愛慕,這般的景象分外美好。自己在一旁窺視,卻終歸是有些不好看,然而這個時候自己縱然出聲相示,也於事無補,不過是再增加一層尷尬罷了!她心中不大得勁,轉身過來,手肘不經意間撞到石桌上的攢盤,盤中水晶龍鳳糕“啪”的一聲落在地上,碎成粉末。

玄衣男子聽到動靜,猛然而驚,迅速朝琉璃亭望過來,喝問道,“什麼人?”

伴着他的喝問,十數名甲胄鮮明的侍衛從桃林中湧出,持着雪亮刀戟向著朝着琉璃亭方向沖了過來。

阿顧主僕被這般場面駭的失色,碧桐上前一步護在阿顧身邊,搖搖欲墜,臉色駭的發白。

玄衣男子朝着侍衛搖了搖手,一眾侍衛頓時收了刀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退下。男子朝着琉璃亭方向望了一眼,緩緩走了過來,行到亭前,看見琉璃亭中的少女,不由微微一怔。

電光石火之間,阿顧微微仰頭,看着停在琉璃亭前的玄衣男子,只覺的手心微汗,一張臉雪白到極處,照着自己練過千百遍的萬福禮行了下去,“臣女見過聖人。”姿態優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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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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