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第七十七章

第七十七章魘絕症似失半條命丟家業如塌頂樑柱

田婆樹根守在床前,雙紅一直昏睡着。田婆試了兩回雙紅的溫,都是一樣熱,好在這是在飯後,並不擔心。樹根獃獃地坐在床頭,一點聲音也不發。田婆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過了酉時了,說:“樹根,你還沒吃晚飯,趁雙紅這會沒醒,再等來不及了,她睡的有一會了。”樹根說:“好,媽,你也沒吃呢,一起吃吧。”“也好,一起吃更省事”,田婆說了,把桌上的餾布解開,兩人分着鍋巴鹹菜就着開水吃了。

樹根吃了兩個鍋巴,喝了一杯開水。田婆卻吃了半個便不再吃了,開水仍是一杯。樹根問時,她只答:“半個就夠了,在家就是這樣。”樹根不再問,將剩下的一個又跟鹹菜一起包了起來,仍守在床邊。

田婆似是料着這時會有事,用毛巾蘸了酒水,輕擰了展開蓋在雙紅的額頭。雙紅好象受了驚嚇,渾身抽搐了一下,手腳輕動幾下,嘴裏竟發出了聲,只辨不出是何意。樹根見了,很吃一驚,問:“雙紅這是怎麼了?”田婆並不慌張,只答:“該是做夢吧,等一會燒就下去了。”接着,她又把隨帶的桃木棍拿出來,照着雙紅的正上邊繞了幾圈,又貼着雙紅的身子放在了床的內側。樹根見了,便不吭聲。

又過半刻,田婆拿掉了毛巾蘸了酒水再要放上時,只見雙紅身子又動了一下,乾咳了兩聲,接着如掙扎一般扭動着身子,頭上的汗越來越多,汗珠越來越亮了,嘴裏說起胡話來了,只叫“姐,你別走,我這就帶丫頭來了,你別走呀,姐,讓我跟你一起。”那聲兒雖小,然而田婆聽的一句不差,這下慌了,忙丟開毛巾,叫“樹根,快,把雙紅扶起來,是不是快不行了,要把她叫醒。”樹根看田婆慌了,幾乎呆了,田婆又催,這才回過神來答應:“我這就扶她起來”,說了,忙起身把雙紅上半身連枕頭一起託了起來。田婆又拿了毛巾擦了雙紅頭上的汗,又叫:“雙紅,快醒醒,這是怎麼了,快醒醒,我們這就接孩子回家,快醒醒呀。”雙紅又乾咳兩聲,像嗆着一般,對叫她的聲音沒一點知覺。田婆又端過杯子,掰開雙紅的嘴,飲了一口水。雙紅竟慢慢的咽了下去,咳聲也消了。田婆又飲了幾口,這才放了杯子,又拿過毛巾為雙雙紅擦了臉,又晃着胳膊叫:“雙紅,快醒醒,好些了嗎?我們明兒就出院了”,又叫樹根“再用力抱直些。”樹根這時已傻了眼,用力將雙紅托直,仍不知如何動。田婆仍“兒呀魂呀”的叫。

不一會,雙紅也許是喝了水潤了嗓子,也許是聽了田婆的叫聲受了驚,乾咳兩聲醒了。田婆忙把毛巾丟在一邊,說:“雙紅,你可醒了,可都夢到什麼了?”雙紅看了燈光刺得眼發疼,又看了田婆和樹根,說:“媽,我沒夢見什麼,我姐在叫我,你給我收拾了東西,我只怕活不到明兒早上了,我欠姐好多呢。”田婆一笑說:“你別傻了,這可不是好好的嗎?等出了院把燕子接回去,還欠她什麼?”雙紅這時只覺得渾身悶熱,口乾舌燥,伸手就要毛巾,“媽,毛巾給我,擦擦身上。”田婆忙說:“讓我來吧。”她讓雙紅又喝了兩口水,叫樹根放雙紅躺下,掀去被子,拿毛巾蘸了水,把給雙紅渾身上下擦了兩邊,又蓋上了被子。

田婆放了毛巾,伸手又試了溫,問道:“雙紅,可好些了?”雙紅並沒覺得什麼好些,臉色仍是蠟黃,好一會,才輕咳一聲,說:“媽,我真的快不行了,采菱姐也叫了我了,明兒出院回家,我也見不了燕子和小根了。”田婆聽了,淚如泉湧,可還是背過面,一把擦了去,說:“這都好好的呢,你就放心了吧,明兒樹根回家,就讓他跟柳蘭說,你一出院就接他們回去。”雙紅聽了,又看了看樹根說:“你趕快回家吧,還要拐到何家灣,到家見了嫂子就直跟她說了,算了欠她多少錢,把丫頭接回來,以後把錢還她。”樹根站在床頭,見雙紅說“時候不早了”,便知她燒得連時辰也不知道了,只站了一會,一句話也沒說。

田婆這時也才知雙紅糊塗到不分早晚了,擦了一把淚,又說:“雙紅,今兒太晚了,明兒一早再叫他回去,只要你在這裏能安穩,家裏的事都能辦。”雙紅還是記些家裏的事,又說:“沒人回家,爸可怎麼辦?”田婆笑說:“怕什麼,你大姐二姐中午來前留的有吃的在家裏,這天又好,不用操心家裏。”雙紅沒應話,片刻竟又睡著了。樹根在旁都看呆了,不覺間腿都發抖了。

田婆這下更覺不妙,忙叫:“樹根,快叫醫生上來,白班醫生回了,要請夜班的,快去把他叫上來。”樹根連聲也沒應,跑了出去。已入亥時,外面早已有了夜半寂靜了。田婆在屋裏撥亮了燈芯,又給雙紅擦身子和頭臉。

片刻沒過,樹根帶着醫生回了。那醫生用手指測了雙紅的鼻息,又甩了溫度計給雙紅測了體溫,配着藥水,問:“昏了多長時間了,怎麼這會才去報告,再要等,怕要真出意外的。”田婆一笑說:“才睡了,今兒吃飯可好了,一點也沒意外,只有這會睡沉了。”醫生配好藥水,倒掛了吊瓶,拿了溫度計看了一下說:“這燒不是才起的,怎麼就拖到這會了,真要燒出別的癥狀來,可怎麼辦?”田婆站在一邊看着,沒有再答話。樹根更是站在旁邊如木雞一般。醫生給雙紅輸了藥水,又說:“待會這瓶吊完再下去叫我,還有下一瓶,早該吊的,拖到現在,還不知道明兒會什麼樣。”田婆仍一笑說:“您就回去歇吧,這裏有兩個,能看得住。”醫生出去了。

田婆再想剛才醫生的話,如摘心去肺一樣,無力地坐在床邊,又看着吊著水昏睡的雙紅,淚擦了又滿眼。樹根坐在床頭,全神看着吊水,從頭至終沒說一句話,屋裏靜得很。

樹根坐在凳子上守着吊瓶,田婆坐在床沿看着雙紅。兩人已折騰了一整天,三頓飯也沒吃得好,都疲憊不堪,可這時又不能有半點馬虎大意,因此都強撐着。田婆恐樹根熬不住,便說:“樹根,有九點了,你睡一會吧,這藥水剛開始滴,雙紅也睡穩了。你把家裏帶的草席鋪在地上就能睡了,這屋裏乾淨,天也不涼了。”樹根這時怎麼能睡得安,只說:“媽,我一點也不困,你也忙一天了,就在床上躺一會,藥水快滴完我叫醫生過來換,沒有大事了。”田婆更放不下心,二人沒一個能睡得着的,都守在雙紅床前,藥水盡了,醫生換了,仍守着,直至夜間凌晨,藥水才吊完。下半夜又被雙紅驚醒,待神定了,樹根扶她去小解一回,等再次睡穩,才把草席鋪在地上睡了。

樹根醒來還沒過寅時,田婆此時仍沒睡,見樹根醒了,說:“快點趁早回家吧,到家就該天亮了,還有很多的事。柳蘭那裏也不得不說了,看她怎麼算,由她吧,這裏有我就行,雙紅下半夜睡得平靜,燒也沒起,吃了飯再吊一瓶水,能平穩了。”樹根只擔心沒人買飯,“等一會我去買了飯再回去吧,你走不開。”田婆說:“吃飯還早,雙紅睡着,我去買就行,你趁早回去的好,家裏不了的事,離不了你的。”樹根看外面還很暗,於是說:“我就早回了,回家看過再過來。”田婆催道:“你快回吧,家裏就你爸一個,別出什麼事了。”樹根應了聲,冷水洗了臉,飛似地跑了出去。田婆在屋裏給雙紅試了溫,又靜等她醒來。琢磨日後的事,心頭亂糟糟的堆了起來。

樹根前半段路深一腳淺一腳地跑,下半段天都蒙蒙亮了,進村時累得氣喘吁吁,便放慢了步子,村裡這時還沒多少人起來。

樹根慢走了一段路,到了院門前已不覺得那麼累了,定了神正要推門進去時,竟見門是半開着的,再看牛棚下面,竟然是空的。瞬時幾乎腿都軟了,“牛到哪裏去了?”樹根慌忙跑進院子,到棚下看時,拴牛的樁上連一點斷的繩頭都沒有,槽里還有沒吃完的草料。他這下全慌了,連堂屋門也不開,三步並兩步到了西屋門口,上前大叫:“爸,快醒醒呀,我是樹根,家裏牛怎麼沒有了呀?”老根上半夜擔心鎮上出事就沒睡着,下半夜天亮的這會反而睡住了,聽見叫聲,猛地醒來,看是樹根,問:“這時候回來什麼事?”樹根忙又問:“爸,家裏牛怎麼沒有了?”老根聽了,登時被澆了一盆冰水一般,“什麼?牛不是在棚下嗎?沒了嗎?是被人偷了嗎?”說著就要下床,積了多年的病也如輕了大半。樹根也不再問,出了屋院子裏各出找,廚房茅房堂屋后,都找了個遍,仍是空空。

老根下了床站在門口,說:“樹根,去村外看看吧,是不是我沒喂好它到村外吃草去了?”樹根答了一句“槽里還有草,我回來那門是開着的”,接着慌忙大步出了院子,向村外跑去。老根一個人在門口站着,發獃。

樹根一口氣跑到村外,天已大亮。他把山腰山谷,樹林裏,甜水溝邊,金簪河邊等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個遍,哪裏會有牛的影子;再找仍不見。想是被人偷了,都唬得兩腿發軟,又想還有鄰居沒有問,又立刻轉回了家。

這時星華媽,田二嬸和桂花等幾個婆子媳婦在院裏看着老根說這說那。幾人一見樹根回來,星華媽忙問:“樹根,可找到沒有?”樹根哪有半點心勁,只應:“沒有了,樁子上的繩是被解開的,不是掙脫的,我每天都系的緊。”田二嬸也說:“早知道回來不了,怎麼不安排你大姐二姐在這守一夜,昨兒我還見她們來的呢。”樹根又說:“我原打算回來的,誰知道雙紅髮了幾回燒,人都不清醒了,就回不來了。”星華媽忙接著說:“是呀,我家星華出事那幾天,我來回幾趟,有一天回不來,家裏幾隻雞就丟了呢。”桂花湊到跟前,也說:“這麼窮的村子,還你偷我我偷你的,這樣偷着過,真箇不用活了。”星華媽嘆說:“自從星華不在了,我家就經常丟東西。”田二嬸又說:“原來偷多的時候,還安排打更,如今日子好了,就是安排,也沒人打了,誰知道又有人偷大件東西呢。”桂花也說:“窮到根上的,都想着偷了,不偷怕是睡不着的。”樹根聽了那些,料定十成被人偷了,一點日後求富的心氣都灰了大半。老根蹲在西屋門口,面如土色,一句話也沒有。

不一會,幾人見沒個頭緒和結果,都搖一回頭回家做早飯去了。樹根站在院子裏,如木樁一般,做飯的心思也沒有了,好大會才開了堂屋門。父子二人一個在西屋一個在堂屋,都沒一句可說的話。白大嬸和村裡別的幾個婆子後知道的,在院門口站一會便回了,更有數家聽說樹根家因為鎮上雙紅病着沒回來家裏又丟了牛,心都樂得亂跳,早飯也吃得比往日香幾倍。

柳蘭一早忙了家務又做一家人的飯,只到飯好看着燕子和柱子吃飯時,才聽大金子說樹根昨夜沒回來,今兒一早回來就見家裏牛被人牽了。她催幾人匆匆吃過,趁小根睡着的空,廚房也沒收拾,便過來看。一見院子空空的,徑直進了堂屋問:“樹根,牛怎麼被人牽了?你沒去找嗎?”樹根呆了半天才答:“我回來的時候天剛亮,就見牛槽前空了,往外也找了一大圈,又問很多人,都沒見,槽里剩的有草,又沒有掙斷的繩,可能上半夜就被人牽了。昨兒我原打算回來的,可雙紅幾回發燒都差點斷了氣,我媽怕顧不過來,我也留下看着了,說家裏有我爸,可誰想村裡多年也沒丟過大東西,會有人偷牛呀。”柳蘭聽了,大吃一驚,忙問:“你不回來可有人知道嗎?”樹根有氣無力地答道:“沒一個人知道,我爸一天都晚都沒出院門,我大姐二姐過來也沒村裡人跟她們說話。”柳蘭沒問太細,只安慰說:“別想那麼多,還是雙紅那邊要緊,以後攢足了錢,再買一個小的,有空把這事報到隊裏,看能不能找到。”樹根幾乎滴下淚,說:“報了有什麼用呢。”柳蘭又說:“時候不早了,先做飯吃了吧,還有不了的事,雙紅在鎮上還等着。”樹根聽了,半晌都沒再應話。

柳蘭正不知作何是好時,田文氏已抱着燕子進了院子。柳蘭笑問:“媽,家裏有事了嗎?樹根這裏出了事,我看看就回去。”田文氏說:“家裏柱子和他爸爭着吃要惱,非你回去不能安的。”柳蘭又說:“我剛才聽說這院的牛給人牽了,才緊着過來可看看,可上千塊錢呢,還帶着犢兒,一家人就指這麼個活物,就沒了。”田文氏已知了一會了,四下看了空蕩蕩的院子,嘆一聲說:“‘人心隔肚皮,誰能看透誰’,稍能值一點錢的,就幾雙眼睛盯着。”婆媳二人說著出了院子。

樹根一人在門口坐了半個鐘頭才起身給老根做了飯。老根這心氣哪能吃得下,不過強撐着咽了幾口鍋巴鹹菜,又喝了幾口開水而已。樹根什麼都沒吃得下,等老根吃過,連鍋也沒洗刷,只把剩的幾個鍋巴和半碟鹹菜放進鍋里,蓋上鍋蓋,出來向老根說了句“爸,飯菜都在鍋里”便鎖了堂屋門去了。一個人如失了魂一般,見了村裡人一句話也沒有,田婆囑咐的那些話,見了柳蘭時也一句也沒有了。

樹根空着手,揣着滿腹的心事,一步一挨地到了鎮上醫院時已近午時了。他推門進了屋,田婆仍是一人守在床邊。田婆見樹根垂頭喪氣的樣子,起身問:“怎麼拖到這會,沒跟柳蘭說通嗎?雙紅今兒早上輕了,吃了一個雞蛋,剛才起了燒醫生給她吊了水,睡著了。”樹根似沒聽見田婆的一句話,呆站半天,才說:“媽,家裏的牛給人牽了,我沒找着。”田婆看樹根臉色,尤覺得自己聽錯了,一屁股坐在床上,頓了片刻,差點“哇”一聲號啕大哭起來,眼裏含着淚,撐着說:“我的兒呀,怎麼能有那樣的事,那牛可是我家的命根子呀,怎麼被人偷了呀,是誰那麼沒良心呀,是不是你爸沒喂好,掙了韁跑出去吃草了,樹根,你再回去找找吧。”樹根哽咽半天才說:“媽,我到村外找遍了,到家天還沒亮,院門是半開着的,槽里還有草料,被人牽走了。”田婆聽樹根如此說,幾乎昏厥過去,要放聲大哭,又怕驚了雙紅,只拿着毛巾“嗚嗚”抹淚。樹根站在一邊,再也沒說話。

過了正午,雙紅才醒了,見樹根站在床頭,田婆的眼睛都是紅的,很吃一驚。她正要起身問,田婆忙擦了淚說:“雙紅,你醒了,我正要叫樹根給你買吃的回來。”雙紅比昨兒精神多了,自己扶枕坐了,說:“媽,我剛醒還不餓。你怎麼了?眼都紅了。”“沒什麼,昨兒沒睡好”,田婆一笑,拿毛巾擦了臉。樹根聽這麼說,怕雙紅受不起,便沒提家裏牛被人牽的事,只接着田婆的話說:“我去買點吃的吧,再等怕就晚了。”田婆說:“正好。”雙紅卻沒再說,想田婆天天都是那麼熬的,只今兒眼紅了,不明白家裏到底有了什麼事。

不一會,樹根端了餃子上來。田婆接過缸子,看了說:“也不換個樣。”雙紅笑說:“媽,這個就好,從昨兒吃了這個,到今兒就輕多了。”田婆也笑說:“想吃這個就吃吧,趁熱更有味,昨兒剩了幾個,今兒就別剩了。”雙紅點頭應是,也許是這次睡得久了,醒來竟格外有胃口,渾身也覺得輕爽。

雙紅自個端缸子吃着,仍不忘家裏的事,邊吃邊問:“接孩子回來的事你跟柳蘭說了嗎?她那裏怎麼說的?”樹根一聽竟怔了,好一會才應:“我去找她的時候她不在,今兒回去再說,孩子在她家都好,早晚不在這半天。”雙紅住了一下,說:“早一天說好,我這兩天就出院了。”不等樹根再答,田婆忙接著說:“兩天也快,從昨兒到今兒就輕多了,晚上回去再找柳蘭說。”雙紅聽了,以為很是,吃完最後一個,才想田婆還沒吃一頓,又問:“媽,你還沒吃午飯吧,要不再買點回來?”田婆笑說:“還吃呢,你睡的時候我都吃過了,比你還早。”雙紅便不再問。

飯後,雙紅便要小憩一會。田婆扶她吃了一回片葯,說:“你安心睡一會,要是再不起燒,過幾天就出院。”雙紅應了一聲:“恩,覺着就是好些了。”她午前睡得長了,這會只覺耳根發熱,並沒多少困意。樹根站在床頭守着。田婆此時又想家裏牛被偷的事心頭酸楚翻湧。雙紅只沒在意。

屋裏正靜着,忽聽門外有腳步聲。田婆雖歲數大,可操心慣了的,聽得最清,忙擦了眼角的淚,叫樹根:“快開了門,是醫生過來給雙紅試溫配藥的吧?”樹根忙應聲開了門,竟見柳蘭到了,忙吃驚問道:“嫂子,怎麼那麼快就到了?家裏不是還有孩子?”柳蘭來過醫院,只問了一個醫生,便找到了雙紅的病房,進屋笑說:“我自然比你快多了,有柱子大舅給我買的一輛鳳凰,昨兒大金子回金柳村才替我騎回來的。”田婆笑對雙紅說:“你嫂子幹什麼都是個能人,換上別個,就是有也是騎不來的。這才幾年,又換了一輛新的。”雙紅笑說:“嫂子自來都是巧的,什麼事見了就會了。”柳蘭笑說:“這個是輕便的,好騎。老的那個給我大侄子上學跑路用了。”樹根見她們開心說笑,沒有插話,忙給柳蘭挪了凳子放在床前。

柳蘭坐了,看雙紅氣色果然好了,笑問:“雙紅,你這幾天覺着好些嗎?要是病沒有往複,可就想着出院了。”雙紅自己扶枕坐正了說:“這幾天都是時好時壞的,吃睡沒個定時,不過今兒確比前幾天都好些。燒也沒多起,照這樣,幾天就能出院了。”田婆在旁陪笑說:“雖說時好時壞,可總的說還是一天比一天好的。中午吃了飯到這會還沒睡呢,準是大好了。”柳蘭湊近些把手放到雙紅的額頭,試了一會說:“果然是沒什麼燒了,就這也要仔細調養,千萬不能大了意。花錢是小事,身子經不住幾次折騰。”田婆忙笑應:“那是呢,一直都是仔細着的”,又暗自慶幸雙紅昨兒的慘象沒留下。

這時有人說話,雙紅反覺有點睏倦了,自己提了一回神,扶直了枕頭,想燕子的事該說了,於是說:“嫂子,我這幾天做夢見到我姐,她幾回提過燕子的事,說在你家養了那麼多日子,給你添了那麼多麻煩。眼下我出了院就沒什麼事了,我想把她接回去,不能再麻煩你了,一家裏裡外外就靠你一個人,也不容易。”柳蘭早有所料,一笑說:“恩,也是了,我養的再久,她知道了,也是你家的人。這會她什麼都吃,好養多了,你把她接回去,也就能安心過日子了,只是你這會還沒出院,身子弱着,怕一下子照顧兩個,忙不過來又垮了。”雙紅又說:“我都好多了,出院也就幾天的事,回家把燕子一起接回去,吃睡都能穩,身子不會再虛的。你這幾天操多了心,倒顯得瘦了。等回去算算這一年你養燕子花了多少錢,再加上借你的,算齊了,以後攢夠了就還給你。你操了那麼長時的心,又花了那麼多的錢,我姐那邊都說你好呢。”柳蘭聽了,一笑說:“哪裏的話,不過都是些常事,也沒什麼難處,以後你要是覺着怎麼辦好,依你就是了。”田婆聽她二人如此訂下,只細嘆一聲說:“這日子過得飛似的快,轉眼就一年多了,你一個人里裡外外的忙,樹根一年四季也幫不上你什麼,倒給你添了不少麻煩。等出了院,你詳算一下燕子這一年的吃用和借你的錢,找人寫個條子,我們記下,以後長有長還,短有短還。你前前後後一個人應着,也都不易。心讓你操了那麼多,錢是萬不能欠的。”雙紅聽了田婆的意思,又接著說:“是呀,都是嫂子一手幫着,燕子才有了今兒,我要不是在甜水溝安了家,就是送給嫂子養着,也是能放心的。等燕子長大了,我再對她說,讓她一輩子都記着你。”柳蘭聽雙紅如此,仍一笑說:“看說哪兒了,誰還沒有走窄的時候,再說也不是別人,我只把樹根當親兄弟待。”田婆又身心稱謝:“沒有你,樹根難有今兒這樣。”柳蘭聽了只是一笑。

她們如此說笑間約定還錢的事,樹根在旁聽着心裏早慌了,想着算着都不知算到有多少,插不上一句要說的話,要給柳蘭倒一杯水,水瓶也空了。忙打了一瓶回來,給柳蘭沏了,放在靠近柳蘭的一旁,這才耐着心慌說:“嫂子,說的口渴了,喝口水潤潤嗓子。”柳蘭止了與雙紅的話,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又把杯子放在原處,說:“樹根,你來的時候家裏的牛真的沒一點下落了嗎?那帶着犢兒的,兩輛最好的鳳凰都抵不過呢。你想會是什麼樣的人乾的,要是確是有個證手,准不叫他好過。”樹根聽柳蘭猛地提及這個茬,心陡地一沉,腳下似空了一般,吞吐半天才說:“要回去看看才能定下,不用急報的。”田婆也如塞了滿口的沙子,說:“是——是,呀,怎麼能說丟就丟了呢,不會那麼快的,還是再找找,報到隊裏倒是不用了。”柳蘭又說:“都大半天了,又不是忙時,誰能用得着它,等到午收,沒牲口可用誰去?”田婆樹根都說:“還是再等等吧,指不定就有信呢。”

雙紅聽她們說,剛開始還是雲裏霧裏,不知家裏出了什麼大事,見田婆樹根都是那種神色,便知家裏牛被人牽了,忙問柳蘭:“嫂子,我家的牲口丟了,也沒個人去找嗎?”柳蘭笑說:“雙紅,你也別急,丟雖丟了,可不是一點迴音沒有,從早上算也才半天,回去再打聽打聽,指不定就有下落了。”雙紅聽了,心如火燒,即刻要下床,且說:“媽,樹根,你們回去報到隊裏查找一下,不會那麼沒了的,我也回去各家問問。”田婆忙上前按住說:“雙紅,你還是躺着,還有你爸在家,有了音信,他會知道的,待會樹根回去再問問村裡人可有見的。”柳蘭也勸說:“你好不容易養成這樣,再忙亂一陣閃了風,就比前幾天更重了。牛的事家裏人村裡人會留意的。你一動就又亂了。”雙紅聽了這,只恨有氣無力,頓了一會,又坐下了,問:“樹根,你早上回去,牛是丟了還是逃了,來的時候怎麼沒聽你說?”樹根這時心如亂麻,面露苦色說:“我回去的時候爸還睡着,棚下沒有掙斷的繩子,樁子也沒有活動,我四下里都找了,都沒見到,應該是讓賊偷了。”雙紅想親自去問去找,可怎奈身虛不能多動,半天又問柳蘭:“嫂子,依你看要是真被偷了,還能找的回來嗎?家裏什麼都能缺,就是不能沒有它呀。”柳蘭又安慰說:“怎麼不能,那牛又不是針線,說丟就丟了的,該能找到的時候就一定能回來。只是你自己先要養着,要是為了它再傷了身子就大不值了。就是找不到,這一家人的日子還不是照樣過去?”雙紅聽了,思索着前後,不再言語了。田婆坐在旁邊眼裏已有了淚。樹根仍木樁一般站在一邊,沒一點主意。

柳蘭把那杯水喝了,覺着來的時間不短了,家裏又有一糰子事要做,又說幾句叫雙紅如何愛惜身子把心事放下的話便要回了。雙紅想要起身送,卻無力動彈,只說:“嫂子,你這回去把小根的東西收拾一下,我再幾天就出院了。不滿倆月的孩子在你家養了好幾天,給你添了不少的事,為他花了多少錢,到時一起記上吧。”田婆也說:“是呀,眼下雖緊點,可以後總有寬的時候。”柳蘭笑說:“小根那麼小的孩子,才這幾天能花多少錢?不過兩袋奶粉罷了。還是先緊着你這裏,要是缺了錢,跟我說一聲,作不了難的。”雙紅笑說:“這以後用藥就少了,不花什麼錢了。”田婆起身送柳蘭出了屋,說:“這裏的還夠的,看今兒這情況,不幾天就能出院回家了,昨兒剛交的錢,能撐得住。”柳蘭笑說:“大媽,說到底還是這裏的醫藥好,要是早來,雙紅只怕都能下床了。不過也不晚,在等幾天就出院了。”田婆又笑:“家裏的小根還要你接着操心了。”柳蘭笑說一聲“不過幾天的小事,我要長養着,雙紅也不肯呀”,接着便開了鎖,騎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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