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真相背後
傅之曉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對面的冢州城門忽然起了騷動,城牆下方的士兵如潮水般分流開來,一道暗紫色的身影逐漸從潮水尾端行至前方。
一如記憶中,五官精緻到超越性別,狹長的丹鳳眸子宛若工筆勾勒,膚色白皙瑩潤如雪,唇瓣卻艷艷如同三月桃花。
一身暗錦袍與灰色錦裘襯得面色病態的蒼白,那雙深黑色暗沉的瞳仁卻一閃而逝光澤。
傅之曉心裏一熱,看着那張傾世面容幾乎要落下淚來。
從一開始的無依無靠到現在願得一人心,傅之曉亦從未相信過自己也能再這個世界得到這般純粹的感情,只想過和簡頃在一起,因為他給的安全感和安心到後來漸漸生出的懵懂的情感。
這一切都是那麼不可思議又水到渠成。
傅之曉下意識抬手揉了揉朦朧的眼眶,心下忽然一陣怪異,後知後覺發現不知何時一手捏着她脖子,一手將匕首抵着的阿史那蒼力道鬆了幾分,她微微凝眉,還沒來得及和對面的簡頃對視上便扭過頭看阿史那蒼,阿史那蒼卻恍若未覺,揚了揚下巴露出一抹傲然的笑容:“簡頃!這個女人,你還要麼?”
簡頃的目光一直定在傅之曉的臉上,卻發現她根本沒有看他,他微微蹙眉,順着傅之曉的視線又轉悠到阿史那蒼的臉上,若有所思。
如此一來簡頃便陷入了詭異的沉默,袁離微微詫異地看了簡頃一眼,感覺到了身後得騷動,抿了抿唇:“殿下,王妃……”
“你要什麼?”簡頃慢條斯理開口,語氣卻不容置喙。
簡頃如此直白的妥協,令身後尾隨而至的柳馨煙大駭:“殷王殿下!不可!驍族狼子野心,一旦滿足了他們一點小小的要求,便會得寸進尺!”
她緊緊盯着簡頃的背影。
可那個她愛了這麼多年的男人,卻是緩緩的回過頭,冰冷的魅眸幽幽掃過她,後背立刻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膽寒到令人可怖,柳馨煙怔了怔,下意識後退了兩步。
而簡頃卻扭過頭去,又一次開頭道:“說罷。”
阿史那蒼愉悅的從喉嚨“呵”出一聲笑:“我得到的便沒有退回去的道理,不僅如此,我還要糧食,能夠養活這兩個城池的人。”
“可以。”
眾人還未反應過來,簡頃那方以及迅速答了話,饒是傅之曉都愣了愣——
如今北方的情況絕對不太可能拿出太多糧食。
對面的楚軍更是明顯的騷動了起來,相反,驍族士兵卻兩眼放着激動的光芒。
“先把這個女人帶下去。”阿史那蒼看似粗魯,卻動作小心地將她放到馬下,傅之曉踩着馬鐙爬下馬,扭過頭,一個士兵低着頭迅速上前擒住她的胳膊,傅之曉詫異的抬頭看着他的下巴,那人卻迅速扭開臉。
一個熟悉而白皙的下巴,同方才在馬上看到的一模一樣。
士兵帶着傅之曉迅速繞到了大軍后臨時駐紮的營帳里,到了無人的暗處,那士兵順勢把頭盔揭下毫不留情扔到地上,聲音清朗:“告訴阿史那蒼,交易完成,我的人正在路上,已經和你們的人匯合了。”
暗處的利維焦笑了笑:“真不知這女人有什麼好,引得岐王殿下以這麼大的代價來換人,不過我驍族和你們狡猾的中原人不同,說到做到,殷王妃,你就帶走罷。”
黑暗中齊昀似乎也笑了笑:“救命之恩,自當湧泉相報,傅姑娘不僅是我大齊的子民,還是本王的救命恩人,如今她身陷囹圄,本王不過稍微搭把手便能幫上忙,何樂不為?”
“真是如此?”利維焦別有深意,“不過也罷,我們已經得到了想要的東西,岐王殿下就把人帶走罷。”
傅之曉挑了下眉,驀然冷笑了一下:“原來是岐王,裝作大楚的士兵偽裝在軍營里,半夜偷偷摸到我營賬里是在打着什麼主意呢?”
兩人齊齊一怔。
營賬里詭異地沉默一陣,齊昀忽然疾聲道:“你說有人裝作大楚士兵去了你的營帳?”
利維焦也忽然警覺,還來不及說話,齊昀卻又匆匆忙忙伸手一把拉住傅之曉的手腕:“不好,快逃!”
“什麼……”
話音剛落——
砰——!砰——!砰——!
從前方軍營里傳來一連串的炸響聲和慘叫聲,而且越來越近,傅之曉面色一變,往後一步就想跨到帳門口看情況,身後卻被人一把猛地擁住,齊昀清潤的嗓音帶了幾分焦急:“快趴下!”
轟——!*……*……*
這場轟轟烈烈兩方鬥智斗勇了三個月的戰爭,以立山的雪崩為起點,被冠以“立山之變”記載入史冊,在後人翻開史冊時,對兩方力量懸殊明顯不用再多評價,可令人奇怪的是這場戰爭的結束方式卻是以驍族士兵當時腳踩的土地爆炸導致的,而事後也有人考究出此乃大楚特有的火藥種,怕是大楚事先便埋在那塊地下面了。
可如何埋藏以及準確的引爆至今仍然是個謎團,而這個下手人,各人猜想許是當時時任楚軍將領的殷王簡頃所為。
可更有學士們提出異議,後面的史實記載殷王夫婦鶼鰈情深,當初殷王妃以軍醫身份前往冢州卻不幸被俘,以當初城垣上的殷王的態度必然不會讓殷王妃有事,是以兩方學者在此問題上一直存在爭議。
可不管再怎麼爭議,也無法改變當時的殷王站在城垣之上,看見驍族的軍營忽起流彈屍橫遍野,竟難以控制情緒地將身邊趕來傳達聖旨的將領當場分了屍。
殷王妃自此失蹤。
而三個月後的春分時節,一場難以控制的瘟疫自立山下融了雪的小村莊自南蔓延開來。
而由於瘟疫的蔓延,在戰場上的殷王緊急撤離到了越州,大楚在越州紮下防線,絕不允許越州以北的人進入南部,是以矛盾愈加尖銳,可生病的百姓在藥草不足和糧食不足的情況下卻難以奮起反抗。
而楚京的聖旨一遍又一遍快馬加鞭到了越州,卻都被越州殷王暫住宅邸毫不留情扔了出去,將皇威徹底碾壓在腳下。
……
越州
咚——
噼里啪啦——
袁離剛走到門前,便看見精緻的菜色被從屋子裏扔了出來,柳馨煙咬着下唇,站在門口,抬眸就看見袁離走了過來。
袁離垂首算是打過招呼,折身想踏進屋,想了想,卻又扭過頭來不咸不淡地道:“柳大小姐還是早日回京都罷。”
柳馨煙貝齒咬着下唇,粉嫩的嘴唇露出一道深刻發青的印記,聞言她只是不甘心地看了袁離一眼,含着淚光提着裙子奔了出去。
袁離看着她的背影,卻一點同情她的心思也全無,折身進了屋,妙目含笑:“殿下,何必扔了她的食物,放在一旁,留着給膳房裏那群人吃就好。”
貴妃榻上的人沒有回話,只背對着袁離抱膝坐着,悶不吭聲。
見狀袁離輕嘆了一聲:“殿下,就算沒有胃口,多多少少也要吃點,否則身子撐不住。”
榻上的人還是不說話。
袁離抬手招呼身後跟着的丫鬟上菜,自己守在門邊,看着窗外的景色。
王妃啊王妃,您到底在哪兒呢?可知殿下他……
不多時,沒有等到膳房上菜的丫鬟,卻見紫旭匆匆從院子外進來,走至門前,兩人心領神會,又走到院子外,往裏張望了片刻,袁離不放心的又拉着紫旭後退了幾步,這才問道:“如何了?”
“有兩個消息。”紫旭走得很匆忙,春日裏陽光算不得溫暖卻仍舊出了一層細汗,“岐王受了傷,牽動了舊疾,秘密滯留在大楚境兩個多月才回朝,屬下派人尋根問去,只怕岐王當時,也在冢州附近。”
袁離微微蹙眉,來不及思考又問道:“那第二個消息是什麼?”
“恐怕有王妃的消息了。”紫旭眸光閃了閃,“鬼醫現世了。”
歷來為人所懼怕的鬼醫忽然出現在疫病區,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的同時,求生的渴望讓他們不由自主尋求這位橫空出世的鬼醫的幫助。
可這位鬼醫卻如華子寧在世般妙手回春,從一開始艱難治癒一個人,到後來漸漸治癒好幾個人,爾後百姓不由自主聽取她的建議,焚毀病逝死者屍體,利用雨水沖刷土地,用集中煮葯汁給大家服用,病患都在漸漸好轉。
同之前死氣沉沉的北部諸城完全不同,如今的北部城邦煥然一新,儼然新生。
而百姓叫消息帶到隔離帶的士兵處,一傳十十傳百,大家都知道“鬼醫現世”這一傳聞了。
而如今疫病區的人漸漸都在好轉,面色紅潤不復病態,外界的人也不得不相信了。
紫旭第一時間就知道了這個消息,關於傅之曉的事情他自然心裏有數,便急急回來稟告給袁離了。
袁離略一思忖:“如果不是羅剎谷中來人了,便是王妃沒錯,岐王那邊,確定沒有人跟着離開么”
紫旭想了想:“大齊朝政驚變,岐王走得異常隱蔽匆忙,帶着王妃十分累贅,是以不太可能帶着王妃一起離開。”
“那屬下立刻去安排。”
*……*……*
“我們要糧食!”
“放我們過去!”
“我們沒病!”
“你們這是草菅人命!”
……
越州城上的士兵居高臨下看着城下的的人潮,面無表情。
每天都是這樣的場景,屢見不鮮。
然而人潮卻忽然一陣一陣安靜了下來,隨即自動漸漸分開,一名少女順利的穿過人潮行至城門前,仰首看着樓上的士兵,美目灼灼,朗聲道:“如今疫病區瘟疫已經治癒,不信可以派出大夫巡視查看,而且——”她一字一頓道,“我要見簡頃!”
樓上的士兵變色齊齊一變,為首的校尉神色一厲就要將手中的長槍扔下來,樓下的百姓驚恐地失聲尖叫起來,站在傅之曉身邊的百姓甚至不由自主伸手去拉她。
“放肆!”踏馬而至的紫旭人未到聲先到,長劍破風而行直直插入校尉旁邊的磚縫裏,“放她進來!”
那校尉面色微變,仍是咬牙要將手中的槍拋出去,紫旭腳尖一墊,飛離駿馬踏風往前軟劍一甩竟直直削掉了那校尉的右手,他表情陰鷙的看着那校尉神色扭曲到痛苦的跪下身去,一字一頓道:“敢對殷王妃動手,是誰給你的膽子?”
傅之曉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進入越州城的。
簡頃剛開始住在縣令府上,後來搬到了其他宅子裏住着了,這箇中原因,紫旭不說,必然是不想讓她不高興,傅之曉也識趣的沒問。
行至院子前,袁離看見傅之曉激動得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見過王妃。”
“袁離!”傅之曉見到袁離也有些激動,“簡頃人呢?”
那場變故之後,齊昀因保護她受了傷,齊昀身子骨本來就孱弱,是以調養了好一陣,而他的身份也不適合她貿然張揚出去。
爾後大齊內似乎出現了動蕩,齊昀不得不回去,傅之曉原以為他冒着危險來尋她又同以前一樣是想找她回去,可這一次,齊昀只道:“我只是想來救你,既然你已經脫離危險,我也算做了對的事。”
齊昀在掩護下繞道回了大齊,可她卻無法深入大楚南部,加之疫病爆發的第一批人中,恰好用齊昀養傷時施以過援手的百姓,她便主動幫了忙。
這麼幾個月來,便一直沒和簡頃聯繫上。
他肯急壞了罷?
傅之曉暗自嘆了口氣,當時的場景她雖然沒有看到,不用多說也能明白。
袁離抿了抿唇,眼神微微閃爍了幾下:“總之,王妃先看看殿下再說罷。”頓了頓,“殿下見到王妃會很高興的。”
傅之曉笑了笑,面上表情柔和了下來:“我也很高興。”
兩人邊說著話,邊走到了門邊,袁離一把推開門,含笑走到桌子邊看着貴妃榻上背對着他抱膝坐着的人:“殿下,看看這是誰?”
那人沒有回頭。
“殿下。”袁離又道了一聲。
傅之曉看着那熟悉的背影只覺得渾身血液都在叫囂,她的眼淚急速湧上來,哽咽着開口:“簡頃……”
那人霍地扭過頭,五官精緻到超越性別,狹長的丹鳳眸子宛若工筆勾勒,膚色白皙瑩潤如雪,唇瓣卻艷艷如同三月桃花——
一雙黑亮的眸子像水洗過一般閃着動人的光芒,俊美的臉上毫不掩飾的驚喜之色:“夫人!”
傅之曉的表情迅速僵住,眼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人光着腳跳下軟榻,一把撲進傅之曉懷裏,頭抵在胸口上蹭了好幾下,心滿意足地又抬頭在她的唇瓣上啄了一口:“我好想你啊!”
傅之曉只覺得渾身血液都涌到了頭頂,她僵着頭扭頭看向袁離,卻見袁離俯身去拾榻邊的鞋子,含笑的眼裏帶了幾分無奈:“殿下,地上涼,穿好鞋子。”
“袁離!”傅之曉倒抽了一口氣,“這、他、媽、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