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禁宮盜寶(一)
楊珞將蕭紫雨扶到床上,伸出右掌頂住她背心,一股真氣自她“靈台穴”注入體內,上下奔走,助她與毒質相抗。楊珞全力施為,頂門上白氣蒸騰,蕭紫雨臉上一連閃過三次黑氣,都被他壓下去了。過了一支香的功夫,蕭紫雨忽然“哇”地吐出一口黑血,鼻孔中又回復了微弱的氣息。楊珞大喜,手中十二分的加勁,不知不覺間,一夜過去,楊珞周身大汗,疲累不堪,而蕭紫雨卻仍然是氣若遊絲,沒有半分起色。
楊珞喘了口氣,想要站起來,誰知全身氣力都已耗盡了,非但無法站起,反而“咕咚”一聲栽倒在蕭紫雨身邊,手足酸軟,一時無法動彈,楊珞索性閉了眼睛,運氣調息,一周天後精神漸漸回復,他緩緩睜開眼來,卻見蕭紫雨不知何時醒來,瞪着一雙大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
楊珞一驚,慌忙翻身從榻上跳起,滿臉通紅,結結巴巴地道:“我……姑娘莫要誤會,在下並非……並非……”
蕭紫雨聲音細若蚊鳴,道:“紫雨知道,公子乃是正人君子,紫雨只是不明白,公子為何要大耗功力,相救一個謀害你的人?”
楊珞鬆了口氣,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何況姑娘乃是忠義之人,讓在下好生相敬,更加不得不救。只可惜在下傾盡全力,也不能將姑娘體內毒質驅除,說來實在汗顏。”
蕭紫雨道:“紫雨下毒害你,你非但不怨恨,反而損害自己,救我性命,足見公子寬容仁義,紫雨感激不盡,想不到紫雨一生孤苦,到頭來竟也有人肯為了我不顧一切,我死也滿足了。”說到此處,雙目中淚水奪眶而出。
楊珞忙道:“姑娘何出此言,此毒雖然猛惡,也並非絕無生機,只需小心靜養,再輔以藥石,稍假時日,便無大礙了。”
蕭紫雨道:“公子何必安慰我,鶴頂紅乃天下毒物之冠,無藥可救,若非先前公子閉了紫雨的穴道,暫緩毒氣攻入心脈,又以全身功力壓住我體內的毒質,紫雨便有十條命也嗚呼了。紫雨自知終究難逃一死,只是為何到了這最末時刻,才知生命可貴?公子所賜的這一時三刻,紫雨永生難忘,倘若紫雨可以轉世為人,希望……還可以遇見公子。”
楊珞聞言柔聲道:“莫說這些不吉利的話,你放心,我一定會盡我所能救你。”說罷扶她躺好,拉了被子替她蓋上,轉身走出了聽雨軒。
楊珞雖然明知無用,還是到城中找了幾個大夫,診治之後,自然都是束手無策。幾個時辰下來,蕭紫雨又是奄奄一息,楊珞連忙渡真氣給她,總算是勉勉強強保住她性命。
蕭紫雨再一次醒來,見楊珞還在身側,雙目中又垂下淚來,道:“楊公子,算了,紫雨賤命一條,不值得你如此相待,你便自去了吧。”
楊珞道:“在下只會救值得救的人,姑娘便是一個在下認為值得救的人,不救則已,既然救了就一定要救活。”說罷伸臂將她從榻上抱起,向外走去。
蕭紫雨惑然道:“楊公子,你這是要帶我去哪裏?”
楊珞道:“臨安。”
蕭紫雨道:“難道你真的要去臨安找郡主?”
楊珞並不答話,片刻后道:“臨安是大宋都城,藏龍卧虎之地,必定有能人異士能將你的傷治好。”
蕭紫雨聞言心中一陣溫暖,道:“紫雨效力蒙古,是有負大宋的罪人,況且先前還想毒殺公子,公子竟然如此待我,紫雨實在……實在……”激動得狠了,竟然說不下去。
楊珞嘆了口氣,道:“蒙古人對你恩深似海,換了是我,也不知該如何抉擇,也許便跟你一樣,不顧一切,以性命相報,既然如此,我又怎能怪責於你?”語聲稍頓,又接道:“不過你要記住,你已為他們死過一次,之前的恩義你已經全數報還,倘若我這次能將你救活,你就是你自己,再不欠任何人的,再也不要為了任何壓力做你不想做的事。我不會逼你對付蒙古人,但至少你也不要再助紂為虐,殘害我們宋人。”
蕭紫雨聞言心中百感交集,早已泣不成聲。
楊珞到市鎮上購了馬匹,攜了蕭紫雨,兩人共乘一騎,向臨安府進發。蕭紫雨身體虛弱,坐在楊珞身前,斜斜地靠在他懷中,心中忽然覺得說不出的安全可靠,心猿意馬地胡思亂想了一會,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來,對楊珞道:“楊公子,有一件事,紫雨須得向公子說明。”
楊珞道:“姑娘請講。”
蕭紫雨道:“其實騙你服下白炎化氣散的事,原本是怪不得郡主的。”
楊珞冷哼一聲,懶得答話。蕭紫雨接道:“其實當日紫雨的確在公子身上下了蝴蝶迷夢的毒,郡主她不願你受傷害,所以向我討了解藥給你,可誰知……那解藥是小王爺給我的,想來他早知道郡主不忍害你,所以將我和郡主一併蒙在鼓裏,小王爺的脾性,紫雨最清楚,如果郡主不忍你被蝴蝶迷夢所控制,不能為他所用,他便寧願將你除去。紫雨可以肯定,郡主根本不知道交給你的是白炎化氣散,她一直鍾情於你,絕對不會害你的。”
楊珞冷冷地道:“你以為這麼說,我便饒了她么?”
蕭紫雨道:“紫雨並非存心替郡主開脫,事實本就是如此。”
楊珞將手一揮,截道:“他二人之事,我心意已決,再也休提。”
蕭紫雨見他充耳不聞,也是無計可施,只得一聲嘆息,將此事就此擱下。
兩人策馬徐行,一路上楊珞對蕭紫雨悉心照料,每日以真氣為她續命,因恐她毒發,便是一刻也不曾遠離。這一日正午,兩人終於進了臨安城,城中車水馬龍,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真是一派繁華景象。楊珞扶着蕭紫雨走了幾步,忽然間嘆了口氣,鬱鬱不樂。
蕭紫雨道:“楊大哥,因何事嘆息?”她於楊珞相處日久,便連稱呼也改了。
楊珞道:“襄陽,樊城被圍已久,兵禍亡國迫在眉睫,此地竟然仍是一片歌舞昇平,足見賈似道這狗賊一手遮天,大宋皇帝更是糊塗透頂。”
蕭紫雨聞言一驚,四下張望一番,小聲道:“楊大哥慎言,此處是京城重地,莫要被人聽去了,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楊珞微微點頭,兩人又走了幾步,仰首看見一間氣派非常的酒樓,上書三個瘦金體大字-豐樂樓。兩人一連幾日已沒好好吃過東西,見狀相視一笑,一起進去了,夥計連忙招呼他們坐下,蕭紫雨隨便要了幾樣小吃,兩人便一面用膳,一面閑聊,他二人乃是臨窗而坐,側頭望去,只見街面上車馬穿行,人來人往,好不喧囂。
二人正在欣賞臨安風物,忽聽得街面遠處傳來得得的馬蹄聲,聲音密集清脆,分明是主人策馬加鞭地促它急奔。二人一愣,都是一般心思,忖道:“街上如此多人,策馬奔來,豈不傷人無數?”正在思量間,見遠處一匹白馬風也似地奔來,馬身純白如雪,全身上下連一根雜毛也沒有,步伐龍騰虎躍,端的神駿無比,再看馬背上那人,一身黃衫,明眸皓齒,風姿綽約,眉目之間依稀便是楚瑤。
楊珞和蕭紫雨見了都是一愣,各自凝眸細看,卻見那女孩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面容與楚瑤有八分相似,稚氣未脫,神采飛揚,雖然並非楚瑤,但卻更加美麗。這一人一馬在街道上躥上跳下,好幾次要踐踏到菜販肉攤,都被那少女恰到好處地一提韁繩,輕輕鬆鬆地避過去了。一段人山人海的市集,雖然給她弄得雞飛狗跳,但卻一個人也沒傷到,一件器物也沒打破。
白馬奔到豐樂樓前,少女毫不憐惜地狠狠一拎韁繩,那馬兒正翻蹄亮掌地歡跑,那想到有此一勒,希聿聿地一聲長嘶,昂首揚蹄,整個人立起來,它后蹄吃不住力,又向後退了兩小步,這才穩住身子,牢牢釘在豐樂樓前。那少女拍了拍白馬的脖子,得意地一笑,翻身跳下馬背,將韁繩扔給一個夥計,大搖大擺地走進來,噔噔噔地上了二樓,在楊珞身後不遠一張桌子前坐定了,將佩劍往桌上重重一拍,道:“小二,上好的酒菜端上來。”
小二陪着笑臉,戰戰兢兢地走到她身旁,道:“姑娘今日又想吃點什麼?”
黃衫少女瞪了他一眼,道:“廢話,你們這破地方,還能有什麼好吃的,照舊。”
小二忙道:“好,好,只不過……只不過……”
黃衫少女眉頭一皺,不耐道:“你結結巴巴,羅羅嗦嗦,到底說些什麼?再不快去,小心姑娘我打斷你的狗腿。”
小二嚇了一跳,益發口齒不清,道:“是,是,是……不是,不是……”
那少女見狀,忍不住“撲哧”一笑,道:“到底怎樣,慢慢說來,最多先留下你的狗腿。”
小二聞言,鬆了口氣,道:“這兩日附近的雞鴨都被姑娘吃光了,所以,只怕沒辦法做出姑娘設計的菜式‘鳴鳳朝陽’來。”
少女聞言怒道:“你堂堂一家豐樂樓,竟然連區區幾隻雞鴨都沒有,莫非是瞧不起本姑娘?我不管這麼多,總之你今天不給我把這道菜做好,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那小二見她發火,再不敢多言,唯唯諾諾地退下了。
蕭紫雨望着那少女,自言自語道:“好象,真是太象了。”
楊珞道:“你也覺得?”回過頭去,卻只看見那少女的背影。
蕭紫雨沒答他話,反而小聲問道:“楊大哥,你聽見他們方才說的話沒有?”
楊珞道:“如何?”
蕭紫雨道:“我便總是不解,她這麼嬌滴滴的一個姑娘,如何能將附近的雞鴨都吃光了。”
楊珞笑道:“那又如何,或許人家便是這般好胃口。”
蕭紫雨道:“我卻不信。”揮了揮手,喚過一名夥計,輕聲問道:“這位姑娘當真胃口很好,吃得很多?”
那夥計望了黃衫少女一眼,壓低了聲音小心翼翼地道:“這位姑娘的嘴可刁了,哪能有什麼好胃口?每日一大桌菜,她便只挾三四筷,真是浪費。”
蕭紫雨不解道:“那她如何竟能將附近的雞鴨都吃光了?”那夥計嘆了口氣,搖頭道:“唉……這位姑娘古靈精怪,她自己設計了一道菜,名字叫什麼‘鳴鳳朝陽’,須得以一百隻雞爪的掌心肉打底,用五十條鴨舌和鮮筍,櫻桃,橄欖條等拼成鳳凰模樣,最難的是做那隻太陽,須得以新鮮豬肚洗凈,將上好高湯煮沸,以鴿蛋清調配鱸魚,鯉魚等八種魚和各種時鮮,一面在高湯中迅速搖動豬肚,一面將調配好的蛋清注入豬肚內,只要搖得夠快,那蛋清就會一層一層地附在豬肚上,最後將豬肚破開,棄去不用,內中的圓球則取出過一遍滾油,將鮮味封住,這才能裝盤出菜。”那夥計說到這裏,咽了口口水,接道:“做法是無比苛刻,一道菜就需五十隻雞,五十隻鴨,不同鮮魚八條,豬肚一隻,各種配菜無數,所以這附近的雞鴨都被她吃光嘍,不過滋味之鮮甜滑美,當真是天下無雙。這姑娘也不知是哪位達官貴人的千金,竟如此會吃。”
蕭紫雨見他饞涎欲滴,笑道:“看來你也是品嘗過的了。”
那夥計尷尬地笑道:“不瞞姑娘,那位姑娘只吃了一兩口就不要了,實在讓人可惜,所以小的便偷吃了那麼一點點剩下的。”
蕭紫雨聞言不禁失笑,取些散錢打發他去了,轉而對楊珞道:“楊大哥,你猜這少女是什麼來路?”
楊珞笑道:“與我們何干?莫非你聽了好吃的菜式,勾動了饞蟲,想結交人家,混吃混喝?”
蕭紫雨白了他一眼,道:“我卻總覺得她似極了一個人。”
楊珞道:“容貌酷似,並非稀奇,莫再胡思亂想,趕緊吃完了自己的,我們好去投棧。”
他們倆說話的功夫,那黃衫少女一刻也沒閑着,不停地從懷子掏出物事來放在桌上,什麼木梳,發簪,手鐲,香粉,偶人……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應有盡有,滿滿地放了一桌子,她左手托着腮幫子,右手隨手揀了個配結用食指勾住甩來甩去,口中喃喃地道:“還說臨安是宋國最富庶,最繁華的地方,可看來看去也就這幾樣東西,根本就沒什麼好買的,唉……這日子可真是過得沒勁。”
這時小二端了頭道菜上來,但見桌上已擺滿了物事,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
那少女見了,沒好氣地道:“你站在這裏發什麼愣?桌上沒空位了,難道你不知道再拖一張桌子過來么?”
小二連忙應是,將旁邊的桌子拖過來,兩張桌子拼成一張,放下菜,連忙走開。那少女卻仍是擺弄她的小玩意兒,對那熱騰騰的菜肴,看也沒看上一眼。
這時樓梯噔噔作響,又上來一位客人,二十來歲年紀,粗眉細眼,腰佩長劍,他四下一張望,見了那姑娘,哈哈笑道:“姑娘,咱們今日又相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