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我有特殊的露底技巧
扶蘇上輩子同嬴政鬧得不開交,過去他認為這是由於嬴政專橫暴戾,可隨着自己主事卻只能在眾多辦法之中選出和父皇相同的道路,扶蘇漸漸明白有些事情並非自己所思所想才更好,而是由於父皇也沒有更好的選擇。
若能夠垂拱而治,嬴政又何須事必躬親、徒惹罵名呢?
想通了其中關鍵,扶蘇對父皇心悅誠服,再沒有過去對抗的心態,傳送處理過的奏章也不再是走過場,消除嬴政可能對他產生的懷疑,而是真心實意希望從政治經驗豐富的父親身上獲得指點。
因此,嬴政巡遊天下經歷的幾年時間非但沒讓扶蘇同他的父子之情轉淡,倆人反而在閑暇時分對彼此有了更深的了解,能夠坐下來面對面心平氣和的交流。
扶蘇站在大書房門口恭敬而不失親密的低聲道:“父皇,兒臣扶蘇求見。”
嬴政頭也不抬便露出笑臉,招呼道:“快進來,朕正好跟丞相談起你來。”
扶蘇由內侍伺候着除去厚重的外袍,跨了幾步便走到嬴政身邊落座,沒等到坐穩身體,嬴政已經滿目欣慰的拍着扶蘇肩膀,愉快的高聲說:“朕這幾年不在咸陽,你把弟弟們管得不錯,沒讓他們虛度年華。”
扶蘇聽到嬴政誇獎,臉上笑容微妙的有了幾分變化,低聲道:“……關於弟弟們,父皇輕容兒臣將此事詳細稟報。”
嬴政誇獎得飛快,可他沒在咸陽宮,並不清楚扶蘇為了給弟弟們擺平就業問題承受的壓力,看着扶蘇的神色,原本過於興奮的精神漸漸冷靜下來,被深沉所取代。
“你說。”
扶蘇抿緊嘴唇,溫和的笑臉被嚴肅所取代,低聲道:“自古官員皆為鄉里推舉有賢德名聲之人,戰國時能人輩出,因而又有了大才之人求見諸侯手下近臣,憑藉三寸不爛之舌自薦,期盼近臣將其送至諸侯面前暢談,只要諸侯對其青眼相加,便可飛黃騰達。”
嬴政點點頭,神色沒有任何變化,沉穩的說:“繼續。”
可他心裏卻有種古怪的念頭攀升——扶蘇要說的,不會和他想到的一樣吧?
這個想法讓嬴政不可自控的產生一種自豪感,忍不住挺直腰板看着長子高大挺拔的身姿,心中異常滿足。
扶蘇心中有事,又對嬴政恭敬,因此未曾抬頭,仍舊微微垂着眼帘,沉聲訴說令自己遲疑的想法:“丞相長子跟隨兒臣南征北戰,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但丞相顯然不願意令其出仕,兒子便私下與李由見面,哄騙他做了份薦書,又提問了一些治國之策,考校后將他提拔為官,安置成為三川郡郡守。兒臣做出此事之後,便發覺了此舉的好處——親自考校出來的人才難道不比不知誰人推舉出的要好么?而且,‘考校’也不必一次只見一人,或可推行政令、召集有意出仕為官之人統一行事,選擇最出色幾人再由父王親自見一見,剩下的直接送入各部之中,磨練些時候再推送到各個郡縣之中緩解我大秦缺乏官吏的遺憾。”
嬴政眼中欣慰更上一層,等扶蘇話一停頓,立刻道:“胡亥和朕討論過此事,和你有相同看法,此事可行。”
扶蘇臉上陰霾卻在嬴政開口后徹底顯露,皺起眉頭搖了搖頭,不確定的說:“考出來的官員本領自然是不缺的,可品行卻……”
嬴政瞬間沉下臉,聲音透出怒火,質問道:“竟然人不顧律法犯案?”
扶蘇終於抬起頭,苦笑道:“財帛動人心,是兒臣無能。”
嬴政沒多說什麼,但心中已經明白一直不肯隨着秦朝朝堂進行的儒生們肯定又給扶蘇找了許多麻煩,他拍了拍扶蘇肩膀,給予無聲的支持,開口時候眼中已經凝結了一片寒冰,他冷聲道:“設立博士學宮為的是搜羅有才學之士,為我大秦謀划千秋,只能耍嘴皮子的人裁出去。”
李斯聽到嬴政的話,心中狂跳,不由自主挑高雙眉看向尉繚,果然發現尉繚眼中有着與自己相同的神采,兩人不由自主同時露出笑容。
尉繚同儒生出身官員關係不睦,因此,他坐在一旁,由最善進言的李斯進言。
李斯身子微微前傾,仰起頭同嬴政保持了一個恭敬而專註的距離,拉出平穩厚重的聲線,故作為難但的開口:“陛下,您巡遊前已經同太子一起清理過博士學宮,常設博士官七十三人,其三去一,至今未能補全。眼下再做清理,是不是容易動搖人心?”
“管他們作甚?只會動動嘴罷了。”嬴政不怎麼高興的說。
他剛剛帶着幼子返回闊別已久的咸陽城,見到陪伴自己打天下的親密臣子和越來越出眾的長子正在興頭上,和扶蘇交談時候也認為考取人才是個好辦法,卻被儒生為難。
不能怪近臣和寄予厚望、並且與自己政治看法一致的長子,錯誤自然都是那群迂腐頑固的儒生造成的!
要是他們肯配合一點,而不是天天高喊“大秦無德、必生亂相”又怎麼會動搖民心呢?官員但有違反大秦律法的行為,按律處置了便是!
嬴政埋怨的話一出口,尉繚已經明白火候到了,他毫不遲疑的插話道:“臣也以為朝堂容不下這群只會指手畫腳的無能之輩。”
尉繚雖然身體不好,卻從來不說大話,一聽見他開口了,嬴政立刻追問:“國尉有辦法肅清朝堂?”
尉繚勾起嘴角露出充滿信心的笑容,平靜的說:“陛下何必一下子將他們都趕出去呢?之前踢出去不少博士官,他們的位置還需人補充,各學派都有許多藏於民間的有才之人,陛下不如請他們任職,過個一年半載考察博士官做了些什麼,那群一事無成的儒生自然可以憑着朝堂考核的標準讓他們捲鋪蓋卷……”
尉繚頓了頓聲,眼中笑意閃爍,拖長聲調慢悠悠的說:“……都滾出去。”
朝堂上站滿了跟自己目標一致的人,哪怕偶爾也會因為細節不合適而產生分歧,可這種分歧在大方向一致的前提下都顯得微不足道了,無論怎麼說,都不事事因為“你不同意我觀點,所以你不對”的儒生們強太多了。
尉繚的辦法必須點贊!
嬴政聽懂了尉繚話中的含義,眼中笑意再也止不住,馬上笑着說:“國尉高明。”
轉過頭,他立即吩咐:“扶蘇,將你這幾年看好的人選呈報上來,十日後大朝,填補博士學宮的空缺。”
扶蘇正要開口應承此事,嬴政忽然面色發青的攥緊了拳頭,整個人發齣劇烈的顫抖,保持不住端坐的姿態,前傾着倒在桌案上,完全依靠這張沉重的大案維持身體不至於摔在地面上。
他的牙齒相互碰撞着發出“咯咯”的撞擊聲,哆嗦着張開嘴,卻又閉口緊緊咬住壓根,不肯發出一丁點聲音。
豆大的汗珠順着嬴政鬢角花白的髮絲滾落,他瞪大了眼睛看向扶蘇,伸出手,扶蘇立刻握住嬴政的手掌,扶着他小心翼翼的平躺在不遠處的榻上,高聲道:“快去將隨着父皇出行的御醫全都叫過來,快!”
整個大書房的宮女都被突如其來的意外嚇得癱在地上,只剩下鑫緹和內侍梁還有些神智,他們雖然也同樣手腳發軟,卻很快大口喘着氣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李斯和尉繚上前,跪在嬴政身邊,雖然眼中沒有慌亂之情,卻充滿了擔憂,但即使他們仍舊理智,可嬴政的情況讓他們沒有一丁點辦法。
“……路上、的……殘、殘毒……”嬴政費力的吐出幾個字,臉色已經從青白變成了讓人恐懼的萎黃,似乎生命力都被毒性侵蝕了。
扶蘇攥緊嬴政的手掌,咬牙道:“父皇別說了,御醫馬上就會來了。”
嬴政強扯起嘴角,可伴隨着他因為疼痛而分外扭曲的表情只能讓人讓人感受到恐懼,他顫抖着身體搖了搖頭,哆哆嗦嗦的說:“發作……作過、過幾次了。無、無事的,你,你這幾年……做的、很好,日後好好照顧……胡亥,朕不放心……放心他。”
扶蘇猛然回頭大吼一聲:“把胡亥叫過來,立刻叫他過來!”
嬴政抬起手似乎要反對,可扶蘇卻壓住他的身體,不讓嬴政已經反覆遭到殘毒侵蝕的身體再多消耗,他湊到嬴政耳邊低聲說:“父皇,讓胡亥過來吧,兒臣知道你怕他擔心你,但他要是不知道……以後,他會後悔一輩子的。”
扶蘇的聲音綳得緊緊的,眼中滿是痛苦,聲音嘶啞乾澀,似乎隨時會斷開再也發不出一丁點聲響。
自胡亥比自宮外趕來的御醫們更快一步,他見到僵直着癱倒在榻上的嬴政瞬間,臉上的血色便消失無蹤了,他腳下一軟,整個人坐在地上,鑫緹正要上前攙扶,胡亥已經爬起來,連滾帶爬的衝到榻前,撲倒嬴政身邊,拉住他的手掌,眼淚一下子滾了下來,哽咽道:“我不知道,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阿爹……”
嬴政反握住胡亥的手掌,繃著發僵的手指在他手背上輕拍了幾下作為安撫,可胡亥快治住的淚水流的更凶了,他握着嬴政的手,將滿是淚痕的臉埋了進去,低聲說:“阿爹你別擔心,我能治好你,我肯定能。”
扶蘇猛然想起那枚被胡亥送入自己口中救下自己性命的丹藥,不由自主瞪大雙眼,可嬴政卻只認為這是胡亥的執念,低低的應了一聲再沒下文。
嬴政的情況御醫們顯然早就心中有數,當他們趕來的時候已經端着煎煮好的湯藥。
扶蘇扶着嬴政,小心翼翼的將葯汁餵了下去,眼見嬴政漸漸昏睡過去,他轉頭看向胡亥忽然說:“曾經救了我命的丹藥,你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