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我有特殊的中毒技巧
“讓丞相受累了。”扶蘇到達新騰出來的丞相府,立即被李斯眼下濃重的青黑所震撼,情不自禁躬身行禮。
李斯沉浸在政務之中,聽到扶蘇的聲音轉過頭,可思緒未能從國政之中抽離,看着扶蘇的視線一片茫茫然,他愣了好半晌才忽然站起身,猛地沖扶蘇行了個大禮,高聲道:“太子駕臨,老臣未能遠迎。”
扶蘇將李斯扶起,對從來不肯失禮的李斯頗為無奈——李斯面對父皇的時候坐卧隨意,偏偏自從自己監國起,他表現出了遠超尋常的恭敬,無論扶蘇如何表示自己並不在乎虛禮,李斯都不肯放鬆分毫。
這既讓扶蘇清醒的意識到自己同李斯之間的關係遠遠不如李斯和父皇之間穩固,更讓他清白了李斯舉動之中隱含的意思。
因為自己是父皇選擇的繼承人,是始皇帝欽定的太子,李斯才事事盡心輔佐,也是基於同樣的理由,李斯雖然與自己並無任何政見分歧,他仍舊保持了“君臣”之間的距離。
想到這些,扶蘇心中雖然對巡遊天下去的父皇更加崇敬,卻仍舊有些失落感,但他臉上笑容依舊溫和親切,自在的落座於李斯身側,溫和道:“政務繁多,扶蘇對諸事不甚熟悉,多虧丞相在側幫扶,是扶蘇讓丞相受累了。”
李斯姿態自然的扶着扶蘇的手臂緩緩坐回原位,一張錦帛已經落在扶蘇掌心。
他笑了一聲,眼中露出親近的神色,開口道:“哎,太子客氣了,原本丞相府、廷尉府、太尉府俱在咸陽宮外,出入往返呈遞奏章皆需護衛查驗,浪費時間甚多。太子見此一聲令下挪出咸陽宮正殿旁三座五進大院專做各府之用,讓臣等免於舟車勞頓,老臣感激尚且不盡,怎麼會勞累?不過是年歲漸長,精力不如以往了。”
扶蘇指尖一搓,已經發現被李斯塞入掌心的錦帛疊成幾折,立刻明白其中恐怕是許多不便於在這座人來人往的丞相府中對人言的問題,甚至可能是自己處理朝政時候的疏漏,因此,手掌下垂,自然將錦帛攏進袖袍之中。
再抬頭,扶蘇臉上神色沒有絲毫變化,舉止自然,神色平靜,繼續笑着與李斯退讓功勞,只聽他輕聲道:“丞相每日端坐十個使臣,扶蘇尚且不足,怎能說精力不如以往?”
雖然明知道太子在自己謙虛之後一定會開口表示自己身體健康硬朗,可聽到扶蘇的話,李斯因為休息不足而顯得晦暗的面色還是舒展開了。
眼見李斯神色越發放鬆,扶蘇終於開口提起他對進來頻頻聚集在咸陽城各個酒肆之中仍舊堅持“法先王”的學子們的處理辦法。
“詔令頒佈許久,聚集於酒肆的學子卻仍舊不死心,非要辯論出分封的好處。”一旦進入國務,扶蘇說話的方式立刻恢復了他在邊關時候處置軍務時候的風格,單刀直入,直切重點,只聽他沉聲道,“扶蘇早說不以‘言’治罪,可此事不可再讓學子胡言亂語下去——百姓無知,易被蠱惑,而學子未曾臨朝,夸夸其談者眾,可為官之用者少,讓他們兩相攪合在一起,指不定惹出怎樣的亂子。”
李斯瞥向扶蘇,見他面色雖然糟糕,神色卻頗為鎮定,且語調清晰,話中條理分明,立刻明白太子心中必定已有腹稿,因此,笑着詢問:“太子對此有何辦法?”
聽到李斯的詢問,扶蘇面色緩和些許,平滑的眉心卻顯出褶皺,似乎對自己的辦法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但他的語調仍舊平穩:“丞相與奉常共理定文字之事,扶蘇的打算正在其中。”
話到此處,扶蘇溫和的眉眼顯出鋒利的色彩,他笑了一聲,語調卻一如既往溫和的說:“天下學派眾多,每一個學派都試圖未國君所用,壓制其他學派,因此,山東諸國各有所向。我大秦自商君定計,雖然不曾壓抑其他學派,卻自上而下皆以法家為尊,但說文論道,法家到底失於刻板——丞相確實是書法大家,可比起讓您修整文字,扶蘇以為整理國政以利天才才不糟蹋了丞相的大才。天下文字眾多,確定此事耗時耗力無數……”
扶蘇語速越來越慢,最後竟然眼角眉梢都透出笑意,他手指輕柔的敲了敲大案,口氣平淡猶如討論時節將至,輕聲道:“既容易留下錯漏,也可以按照字數多少而讓各家爭搶起來,是個讓文人消耗精力又能犯錯閉嘴的好機會。”
李斯聞音而知雅,跟着壓低聲音,笑眯眯的接話:“且不論如何定字,只要是經由人手抄錄的字,幾萬個下來,怎會沒錯呢——‘錯’是免不了的。太子到時候出師有名,一箭雙鵰。”
扶蘇聞言勾起嘴角,可眼中卻不見絲毫笑意,他平靜的說:“在其位、謀其事,扶蘇不能辜負了父皇的託付。”
他在掌國的位置上坐得越久,越能夠理解當初父皇因為儒生們頻頻騷擾而最終藉著丞相李斯之手徹底將喜歡方術的儒生一網打盡的原因,絕非他們做了什麼真正觸怒天子的事情,而是這群人碰觸了龍的逆鱗——為了大秦萬里河山,哪位有雄心壯志的君王會在乎自己雙手染滿鮮血?
李斯沉吟片刻,點點頭,低聲道:“此事可行,但其中需細心控制,否則容易引起其他麻煩。‘度’需太子自行掌握,老臣只說一點,無論如何不能影響了定下文字的時間,也不可讓此事耗費的精力付諸東流水。”
扶蘇點點頭,神色鄭重的向李斯承諾:“扶蘇意在壓服各派學子,而非損耗我大秦百官之力,阻礙朝政進展,丞相無需多慮。”
李斯應了一聲,再看扶蘇的眼神變得溫和許多:“修整文字,必將溯源求本,到時候將天下皆知文字正統由周入秦,貝親所用幾百年不變,到時候越是迂腐的學派反而越說不出任何不是。”
扶蘇聞言反而露出不贊同的神色,低聲道:“丞相多慮了,依扶蘇之意,不必以秦篆為本。此番修整文字,概因華夏文字種類繁多,形制不同,言語異聲,文字異制,書體異形,九州之內難以相通。若無同文同字,則華夏血統不可相溶,各國舊地之民時時刻刻牢記舊仇血債,日久足以侵害我大秦根本,因此,只要是能夠容易辨認清楚的,便足夠了。扶蘇決不強求字體字型。”
李斯悄悄鬆了一口氣,一直緊握在長袍下的手掌終於鬆開。
他心想:原本還覺得任何一件事情都能品出幾種不同意思的太子未免過於心狠多智,眼下他能下如此決心,可見是一心為公,而非手握權柄而導致舉止狂妄,如此一來,老夫便安心了。
李斯心中大安,原本半遮半掩的說話方式霎時轉變,十分直白的接上扶蘇的話——統一天下文字之事本就是李斯《定國十策》之中首先提起的,若說天下誰人對此設想最多,必然是李斯了。
“請容老臣多嘴,既然要擬定天下文字,太子一定要記得另外兩點,一則戰國數百年,新字字數甚多,新字是否入內?入多少?二則,文字必須清晰無誤,相似字型的文字哪怕再正統,也不能選入其中。否則戰時運送糧草輜重,一不小心便會造成巨大的失誤。”說到此處,李斯頓了頓,搖搖頭,低聲道,“其中大有可為。”
扶蘇明白了李斯“大有可為”指的是這兩點若統一由李斯自己帶領下屬整理文字自然能夠避免,可當此事分攤到各個相互沒有聯繫的學派時,他們絕對沒辦法拿出自己整理成果相互認證,絕對躲不過這兩點錯漏!
扶蘇真心實意的向李斯叩首,額頭觸到地面冰涼的石板后,認真道:“多謝丞相提點。”
“老臣受陛下所託,自當儘力。”李斯並不居功,卻也沒有推拒扶蘇感謝的叩拜,直到話落才將他扶起。
扶蘇再與李斯寒暄幾句,終於抬步離去。
李斯臉上的笑容霎時褪去,微微垂下眼帘遮住眼中濃重的擔憂,他今日徹夜不眠處理國務並非秦國的事務真的繁重到他不得不親力親為,而是走到了泗水郡的始皇帝遭遇了一場別開生面的刺殺。
這時候若是陛下真的不治而亡,是否會重啟天下戰端完全要看太子的本事了。
太子扶蘇顯然沒讓李斯失望,只盼着他能從錦帛繁多的事件之中看出自己隱晦指出的意思。
想到這裏,李斯不由得又嘆息一聲。
正在馬車之中的扶蘇已經展開李斯特意遞來的錦帛,只用了一瞬間便明了其中暗示的內容,他身體透出不明顯的顫抖,死死攥着拳頭,一絲血跡從指間流下。
才智過人的張子房已經被秦國納入羽翼之下,無論如何扶蘇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半月前,泗水郡。
比起用雙腳踏在滿地黃土之上走遍還沒有香料傳入中原大地的街市品嘗“美味”,胡亥寧可老老實實的跟着嬴政該去哪裏去哪裏,這時代的風光沒有收到工業革命的污染,端得是步步皆美景,入畫無不足。
可惜,嬴政顯然不這麼想。
“你這孩子年歲也不小了,怎麼整日粘着朕,不願意出去走走!”嬴政雖然高興幼子對自己寸步不離,但養兒子到底和養閨女不一樣,嬴政沒有將胡亥養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夢想。
==阿爹,外面大部隊走過之處塵土飛揚,官道都不平穩,有啥好玩的啊!
心裏默默吐槽一句,胡亥直接揚起笑臉,用自己年滿十二之後進入變聲器的沙啞聲音撒嬌道:“阿爹,我每日都找了最山明水秀之處,習武練劍,從沒偷懶,還特意尋了山色湖光不差的亭子看書學習。”
嬴政冷哼一聲,不客氣的揭穿胡亥的話:“是啊,朕帶人休息的地方是最好的,你就不用多走幾步路了,你這孩子怎麼這麼懶呢?”
胡亥十分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垂下白嫩的臉蛋耳朵微微發紅,可他卻心中叫苦,發現變聲沒了綿軟清朗的童音之後,自己撒嬌的功力嚴重退步。
qaq阿爹現在不好哄了,腫么破?在線求!
“……其實我是戀家。”過了好半晌胡亥才小聲咕嚕了一句,然後捂住嘴,瞪大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嬴政,眼神無辜又可憐。
嬴政搖搖頭,無可奈何的說:“行了,朕沒有怪你的意思,現在正是重要的時候,能不開口就少開口,免得傷了嗓子。”
胡亥可憐巴巴的垂下頭,引得嬴政習慣性就伸出手揉着他鬆軟的長捲髮安慰起來:“此地飲食和關中不同,魚蝦鮮美,今晚上加一道蒸魚,肉質肯定是嫩滑鮮美,關中無法相比的。”
胡亥聞言立刻抬起頭,明亮的眼睛彎成一線月牙,有顏色的宮人很快擇出最鮮美肥碩的大魚,呈遞到了父子二人面前。
然後,吃了大半條魚都沒事兒的胡亥眼睜睜看着嬴政面色青紫的摔倒在地!
“阿爹!”饒是胡亥也忍不住驚叫出聲,隨即,他托着嬴政的頭,將他扶到自己懷中,滿目怒色高喊,“從送魚的人開始給我查,查不清楚,我要讓他們全家上下不得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