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會說話的蒼蠅
這個夏天異常酷熱，就連蒼蠅也躲在了捲曲的樹葉中。茅坑本來是蒼蠅們的天堂，此時卻靜悄悄的，如同地獄。山上，山下，田裏，路邊，林中，都是一片死寂，往常夏天的熱鬧，在這個夏天不復存在。
貓小猴站在一堵矮牆上，摘下幾顆剛熟透的杏子，輕輕放入了嘴裏。“呸——真酸——”他嘟囔着將吃進嘴裏的杏子，全都吐在了地上。
整個夏天沒有下過一滴雨，杏樹上結出的杏子又小又酸，地里的莊稼早已枯萎，又是一個乾旱的絕收年。貓小猴蹲在杏樹下，將地上掉落的杏子撿起來，放到一塊石頭上，又拿起另一塊石頭，狠狠砸了下去。那顆杏子連皮帶肉被砸了個稀巴爛，貓小猴從裏面挑出杏仁，放在嘴裏慢慢嚼着，然後又撿起一顆杏子，用力砸了下去。
高考結束后，等待成績出來的那一段時間，是最最無聊的。這是貓小猴第七次參加高考了，如果今年他還考不上大學，就只能背着鋪蓋去南方打工，窮困的家庭再也無力支撐他繼續復讀下去。讀書起碼還有一絲希望能走出大山，但若是不讀書了，他還能走出這窮苦的大山嗎？
夏天的夜晚總是來得很遲，而黎明又是來得太早。漫長的一天，對貓小猴來說無疑是巨大的煎熬。短暫的夜晚，偶爾也會成為永不醒來的噩夢。
“唉，真希望時間不要再走，永遠停留在這痛苦的等待中，永遠享受這份煎熬，總好過那份絕望吧？”他自言自語地幻想着，渴望這個幻想能夠成為現實，也就在這一瞬間，一個奇怪的想法突然從他的腦子裏冒了出來，“要是今年我還考不上大學，我就去找一個幽暗的沒人敢去的叢林，做一隻自由自在的猴子……”
“這人是個瘋子——噢，天啊，我怎麼會呆在他家的茅坑裏，簡直是侮辱了我這高貴的血統，噢——”一個嗡嗡的聲音，突然在貓小猴的耳邊響起，而每一個字卻又是那麼清晰。
“誰——誰在這兒——”貓小猴緊張地問道。
“你這低賤的種族，沒資格和我說話，還是滾回你的小窩裏去吧——”那個聲音再次響起，卻明顯帶有很大的憤怒，“明天一早，我就會帶着我的子民，離開你家骯髒的茅坑，尋找美麗的新家園，誰也不能阻止我冒險的步伐。啊，冒險，多麼美好的事——”
貓小猴以為是自己的幻覺，剛好聽見母親在喊自己吃飯，就一言不發地準備離開。“我是偉大的國王，你難道就不想看看我英俊的容貌，參觀參觀我偉大的王國？”那個細小的聲音再次傳來，這回的語氣中卻是滿含自豪與期盼。
“你是誰？”貓小猴忍不住問道，“你在哪兒？”
在他面前，是一片捲去的杏樹葉子，一隻肥大的綠肚蒼蠅，從一片樹葉中飛了出來，嘴裏還嘟囔着：“天氣真是熱得要命，幸好黃昏到了，要是餓死我這偉大的國王，將是地球最大的損失——”
一隻蒼蠅會說話，一隻會說話的蒼蠅，貓小猴的腦袋嗡的一聲變大了，急忙用拳頭砸着自己的腦袋，好讓本來屬於他的那顆大腦袋，重新屬於他貓小猴。
“愚蠢的人類，弱智的人類——”綠肚蒼蠅嘲笑道，“自以為是的傢伙，你乾脆拿起你腳下的那塊石頭，砸破你那笨重的大腦袋吧。噢，讓腦漿流出來，我們偉大的蒼蠅，就可以飽餐一頓——”
貓小猴聽話地拾起腳下的那塊石頭，卻沒有砸在自己的頭上，而是狠狠朝綠肚蒼蠅擲去。綠肚蒼蠅大罵著躲開石頭，吼道：“你想殺死我？我親愛的子民們，你們看到了嗎——這個愚蠢的人類竟想殺死你們偉大的國王——”
杏樹的葉子，全都抖動了起來，一隻又一隻的蒼蠅，從逐漸展開的樹葉中飛了出來，整齊地排在那隻綠肚蒼蠅的後面。一隻，兩隻，百隻，千隻，萬隻，數不盡的蒼蠅聚集在一起，如同一朵欲雨的黑雲，掉在了杏樹下。
“進攻——進攻——”綠肚蒼蠅扯着嗓子大喊。
那上萬隻蒼蠅，嗡嗡叫着撲向了貓小猴的大腦袋。貓小猴嚇得急忙揮手擊打靠近的蒼蠅，更多的蒼蠅撲到他的臉和脖子上，留下了它們最為驕傲的蠅屎。幾波攻擊過後，綠肚蒼蠅召回了它的軍隊，對滿身滿臉都是蠅屎的貓小猴說道：“弱小的人類，永遠無法戰勝偉大的蒼蠅——”遇到這種怪事，貓小猴只能以為是自己發瘋了，低聲咒罵了幾句，就轉身回家去了，身後還隱隱傳來那隻綠肚蒼蠅的吼聲：“膽小的人類，懦弱的人類，不堪一擊的人類——”
乾旱帶來的災難不只是炎熱和莊稼的絕收，還有飯菜里消失的綠色蔬菜。家中的菜園子，已經長不出新鮮的綠色蔬菜，而市集上的蔬菜，又是貴得嚇人。那些黑心的蔬菜商，寧可讓蔬菜爛掉，也不願意降低一分錢的價格。每回貓小猴和母親去市集，他總會站在菜攤子跟前想，這些蔬菜大部分都爛掉了，那些蔬菜商如何能賺到錢呢！
清淡的飯菜味同嚼蠟，貓小猴只吃了一小碗，就不想再吃了，儘管他還沒有吃飽。母親看到他吃得太少，心疼地說：“猴娃，你怎麼不多吃點，看你都瘦得跟猴一樣了！”
“媽，我吃飽了，你放心吧，我不會餓着自己的肚子——”貓小猴知道父母的苦，所以他從來不惹父母生氣。貓小猴越是聽話越是懂事，父母的心就越疼，總覺得對不起貓小猴。如果不是家境不好，貓小猴早就考上了名牌大學，何以會苦苦煎熬到第七次參加高考。
“猴娃，爸有話要對你說——”
父親是個老實本分的庄稼人，他年輕時，由於家裏太窮，討不到媳婦，後來整個人就變得不怎麼說話，常常一個人呆在田地里，陪着綠油油的莊稼，好像那些莊稼就是他的媳婦。母親是鄰村一家大戶的女兒，生活條件很是富裕。每天，母親都會爬到山頂去看日出，卻總能看到父親在地里忙碌的身影。
有一天，母親突然出現在父親的面前，說是要做父親的女人。父親沒有猶豫，就牽着母親的手回家了。起初，外公派人來接母親回去，但母親執意不肯，後來，外公親自來了，母親還是不肯，再後來，外公去世了，母親沒有去守孝，一直陪在父親的身邊，半刻也不離開他。父親的好，只有母親知道；母親所受的苦，也只有父親明白。旁人的不解和一些難聽的話，他們從不放在心上，只過着屬於他們簡單而又幸福的生活。
“再苦再累，只要我們一家三口能在一起，就是最幸福最快樂的——”母親似是知道父親要說什麼，“猴娃長大了，也該討個媳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