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月圓花好配天長(一)
十月初十,宜納采、訂盟、嫁娶。
天還沒亮,我便被白芷硬生生從床上拽起,稀里糊塗地被人伺候着沐浴完,可還沒等回過神,便被人按在鏡前梳妝打扮起來,皇后賞賜的兩個老嬤嬤,下手又快又狠,給我絞面時眼睛都不眨一下,這麼一通下來,我算是徹底被疼清醒了。
待頭髮晾乾,全身上下已經被好好清理了一遍,指甲上都塗了紅通通的蔻丹,十分喜氣。師父拿起梳子開始為我梳發,一邊梳一邊唱着梳頭歌:“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
我抑制不住的淚滿盈眶,從鏡子裏看着眉眼祥和的師父,想起許多往事,又想到了不可預知的未來。
“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有頭又有尾,此生共富貴。”師父為我梳完頭,便靜靜站在我身邊,眉目慈祥地看着我。
旁邊的綰髮嬤嬤接過手,開始為我編起辮子來,那嬤嬤抬頭在鏡子裏瞅了我好幾眼,笑道:“公主的皮膚可真好,像剛剝了殼的雞蛋似的,白白嫩嫩。”
另一個嬤嬤立刻接口道:“可不是嘛,老奴還沒見過比公主更水嫩的新嫁娘呢。”
被她們這麼一打岔,我便沒心思再想些有的沒的了,這兩個嬤嬤嘴十分巧,一蹦一句吉祥話,聽得白芷她們幾個咯咯笑個不停,後來連師父都抿嘴笑了。
等綰完發,她們便在我臉上打了厚厚的幾層粉,活像個白麵糰似的,這下我的臉真的成了個白嫩嫩的包子了,接着便是描眉塗脂,最後在我額頭上貼了梅花形狀的花鈿,又服侍我換好了嫁衣。
梅花點額艷新妝,我看着鏡子中那個紅艷艷的俏身影,一時有些恍惚。
也不知是弄了多久,外頭已經天光大亮,整個府里都熱鬧了起來,我安安靜靜地坐着,任由她們將鳳冠戴到了我頭上,一時間只覺得腦袋沉沉的,不一會兒,脖子便有些酸脹起來,我急忙問白芷什麼時辰了,還要等多久。
白芷的手已經大好了,她原在一旁往小袋子裏塞鹿茸片和點心,聽我這麼問,急忙答了,見我苦着一張臉,問道:“小姐,你這是怎麼了?”
我指了指腦袋道:“這東西能先拿下來么?重死了。”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公主。”其中一個嬤嬤立刻上前來制止我,“迎親的隊伍就要來了,可不能再將鳳冠卸下。”說完她便立在一旁守着我,生怕我真的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我想了想后也只好作罷。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開始喧鬧起來,敲敲打打的聲音越來越近,小茴滿臉喜色的從外頭跑了進來:“來了,來了,迎親的隊伍來了!”
白芷立刻拿起紅蓋頭給我蓋上,這蓋頭直到昨日才算真正綉好,蓋頭上綉了一對並蒂蓮,精美華麗,栩栩如生,我最後在葉子上補了幾針意思了一下。
我的眼前一下子只剩下一片紅色,低垂着頭,看到的也是塗著蔻丹的手和大紅的嫁衣,這時才真的感覺有些心慌起來,白芷過來扶我,我順從地站了起來,將要出門前,我停了停轉過身喊了聲:“師父。”師父應了句,上前來握住我的手。
我從小無爹無娘,師父將我養大,在我心中,她便是我在世上最親最親的人,我沉下身子,她原本想托住我的手,但我堅定異常,跪下行了叩首之禮,師父嘆了口氣,坦然受了。
我站起身來,手有些抖,淚水已在眼眶裏打轉,一旁的嬤嬤雖看不到我的表情,但此時卻有些擔心道:“公主,小心妝花了。”
師父拍了拍我的手:“今兒個是你的大喜日子,高高興興地去吧。”
我看不到師父的表情,但聽她言語裏透着一絲喜氣,便也咧開嘴笑了,對啊,今天是我的大喜日子,且不說其他,這一輩子可就這麼一回呢,要開心。
喜娘上前來扶我,我反正看不清前頭是什麼情形,只跟着她走就是了,心裏卻想着,君遷塵那時說“今日必定身穿吉服,花轎親迎”的,此時他是不是已在外面等候了。
我跟着喜娘腳步不停地往外面走去,第一次覺得瑞王府如此陌生,眼前擋着紅蓋頭,根本不知自己走到了何處,只知道噼噼啪啪的喧鬧聲越來越近了,我的心開始不受控制的狂跳起來,我深深地呼吸了好幾次,連走在我後頭的白芷都聽到了,低聲問道:“小姐,你沒事吧?”
我輕輕搖了搖頭,后想到她根本看不到,連忙小聲答了句:“沒事。”
剛走到了大門口,便聽到小茴在後頭略帶興奮的聲音:“小姐,是煊王!天啦,真好看。”
他來了,我剛才忐忑的心微微定下,蜷縮到一起的手終於放鬆了些,外頭敲鑼打鼓的十分熱鬧,我在一片紛雜聲中稀里糊塗地被人牽引着上了轎子,從頭到尾也沒看到君遷塵的一片衣角。
照理公主遠嫁他國,之前需穿着新嫁服去叩別皇上皇后,然後帶着嫁妝跟着迎親的隊伍遠去他鄉,可這次稍稍有些不同,一來我府中已無父母長輩,二來君遷塵親自相迎,皇上為體現出對此次大婚的重視,決定舉行九盞宴會,我和君遷塵先去宮裏叩謝皇恩,待宴會過後,明日再啟程去東胥。
轎子開始晃動,外頭熱鬧非凡,我只覺得頭昏腦漲,腦袋上的鳳冠彷彿重若千斤,我輕輕往轎壁上靠了靠,尋了個支撐點,感覺輕鬆了些。
聽得白芷在轎外問道:“小姐,你餓不餓?要不要吃些點心?”
我早已經感覺不到餓了,娘親給我繡的這件嫁衣在腰身處確實收得十分緊,看起來窈窕動人,同時也讓我毫無胃口。
“暫時不用了,我餓了再同你說。”我輕輕回絕道。
轎子便在這麼一晃一晃中進了宮,因着東胥此次的聘禮中有一項是同意與我國恢復通商,皇上為表誠意,也為君遷塵的身體着想,特許他騎着馬入宮。
待落了轎,便有喜娘掀開帘子上來扶我,接着手中便被塞進了一根大紅綢子,我緊緊握住,抿了抿嘴,知道這長長的紅綢另一端是君遷塵,臉上便有些發燙起來。
大紅的喜毯從落轎處一直鋪到了殿內,我心裏有些惶恐,我一個小小公主出嫁,實在太過隆重了些,即便皇帝伯伯心裏偏愛我,但如此佈置怕也是看在那份沉甸甸的聘禮的份上。
我來不及思考太多,喜娘便扶着我進了殿,接下來的一切就好像做夢似的,皇上皇后說了些什麼,我也記不得了,腦袋有些昏沉,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別的,我能感覺到手指冰涼冰涼,待回過神來,便聽見一個低沉的帶着笑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愣什麼,快拜。”
我還沒來得及作反應,身邊的喜娘便施了力,我順從地彎下了腰,便看到了一雙赤色的舄,上頭綉着吉祥如意的紋飾,我看得入神,一時沒剎住,和他的頭輕輕撞到了一起,恍惚間我好像聽到了一陣低笑聲。
又是拜天地,拜天子,等最後行完夫妻對拜之禮,我感覺脖子都快要被鳳冠壓斷了,幸而接下來便是送入洞房,喜娘扶着我走入了里殿,君遷塵則要留下來參加皇上特地為我們舉辦的九盞宴。
照理即便是君遷塵親迎,我們也應該等到了東胥再拜天地的,可君遷塵的老爹,東胥景和帝卻提出,希望我們拜完天地再回去,其餘的等到了東胥再補上,我暗暗猜測,他可能是怕君遷塵在迴風驚的途中掛掉,早一刻拜堂,才能早一刻體現我沖喜的功用,雖然表面上並不是這麼說的。
等喜娘和白芷扶着我坐上喜床,我才真正鬆了一口氣,外頭的喧鬧聲隱隱約約傳了進來,真擔心君遷塵那身子骨怎麼受得了。
我剛想喚白芷給我倒杯水來,便聽見屋裏人齊齊喊了聲:“王爺。”
君遷塵來了?我放在喜床上的手抓了抓被單,心裏頭又開始緊張起來,平日裏我就算做過再出格的事,可嫁人確實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
一個影子停在了我跟前,我低眉,仍舊是那雙赤色的舄,接着便看到一柄玉如意伸進了大紅似火的蓋頭裏,小心翼翼地挑了起來,我眼前驟然一亮,便看到一身大紅色喜袍的君遷塵含着笑站在我跟前。
我一不小心便對上了他飽含深意的眼,他的眸子漆黑如墨,深沉似井,但卻好像有星光在閃耀,一身大紅的袍子襯得他更加眉目如畫,他身材修長挺拔,如一棵秀竹靜靜站立,若再在他額頭點一顆硃砂痣,便跟天上的仙人差不離了。
他在我身邊坐下,我下意識地想往旁邊移一移,卻聽到他說:“怎麼化得跟女鬼似的。”
我立刻就不動了,朝他瞪了過去,我容易嘛我,天還沒亮就起,被折騰到現在,臉上跟刷了好幾層漆似的,我甚至感覺自己笑一笑,都能掉落好些白色粉末。
他搖頭輕笑:“別瞪,這樣更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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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應這個月大婚的!說到做到~雖然離十二月也差不離了,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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