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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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得可快了……”宋竹帶着笑意和聖人比劃,“滿月的時候就十多斤了,現在已經二十斤有多,才是滿月酒的時候,就可以自己把頭抬起來了……現在更不要說,還不到一歲呢,就可以試着走兩步,爬就更不必說了,可是爬得利索着呢。”

因為還沒到序齒的年紀,大哥兒只是給起了個小名,就叫京哥——跟的還是宋竹姐妹幾個起小名的風俗,大名也好,排行也罷,都要等到七八歲以後,養得大了,沒有夭折的風險了,再序上齒。要知道如今孩子夭折的幾率不低,兩個裏養大一個都是很正常的,是以沒養到那麼大,也不能給起名,甚至說家裏人都不提倡做娘的太親近,就是怕出了什麼事情,做娘的太傷心。

福王府就是如此,比如說福王妃,孩子落地以後,一出了月子就被乳娘抱走了,她就是早晚見兩面,等到過了三歲,孩子健壯了,也漸漸懂事了,見面的機會這才多起來。是以京哥一開始也是給物色了幾個很好的乳娘,也打算照搬舊例,但不論是宋竹還是陳珚都很捨不得,到底還是把孩子留在了自己院子裏,又按宋大姐和小張氏的指點養着——宋家育兒還是不錯,夭折的孩子人數並不多,活下來的也都很健康,沒有成日卧床不起的藥罐子,是以福王妃也沒有反對,各房的妯娌聽說以後,也都是乘機來學着點,好照搬宋家的辦法回去養育自己房中的孩兒:雖然生了宗室,就是天生有一份錢糧,但會經營不會,那就差得多了,雖然福王是獨子,但他開枝散葉,家裏人口多,第三代襲爵那都是很後頭的事了,在此之前,只能靠封官的那份俸祿活着,若是不會經營,轉眼間就能活得捉襟見肘,所以宗室人家,一樣是很看重育兒的,宋家家教好,天下人都知道,是以也都存着和宋竹討教一番的心思。

京哥沒生以前,宋竹和幾個妯娌總是隔了一層,覺得和她們沒什麼可說的,如今倒是好多了,彼此間聊聊孩子經,也不至於冷場,就是和福王妃一群人在一起,不聽那些佛經故事,也能說些第三代的事情,大家的關係要比從前更緊密得多。再加上夫家就在京里,這一年間,也和宋桑、宋欒、宋苡等親戚兄長見了幾面,現在聽說明老安人也要進京,更可以時常相見,她的日子更是過得快活了。

出了月子以後,乳娘帶着孩子,她和陳珚三不五時就出府去玩,順帶回娘家坐坐,不論夫家還是娘家,都很少有人說她,就是最懼怕的母親小張氏,也就是綿里藏針地數落過幾次,她抬出陳珚來,娘親也就無可奈何。是以這一年來,她心意暢快,恢復得極好,倒覺得身子比以前還要健壯,就是和范大姐、趙元貞等人相聚時,旁人也都連着誇她,“如今氣色比以前更好了。”

當年趙元貞、顏欽若這些同學,這幾年間也都陸續出嫁,如今際遇各有高低,趙元貞當年還想說太子妃呢,後來陳珚回家以後,她頓時又對這門親事絕口不提——自然,當時以陳珚的身份,也說不上她,而且陳珚一出宮就說了宋竹——如今倒是也說了一戶不錯的書香人家,正是她姑父家的表哥,也算是宰相人家的子弟,雖然沒有大用,只是在父親身邊任閑職伺候着,但過的富貴日子,也和當年差不得多少。

至於顏欽若,榜下擇婿,倒是也點了個年輕進士,只是這進士家裏貧寒了些,現在又只是選海沉浮,一家人都花銷她的嫁妝,她和趙元貞的差距,便漸漸地露出來了。趙元貞倒是不嫌棄她如今低微,還是和她一樣要好,就不知道心裏還轉着什麼主意了。

范大姐和她一向走動頻繁,兩人間交情更勝以往,那是不必說的了,她和宋竹一樣,都是家裏做主,給說了可心的人家,家風也一直都是很嚴正的,是以雖然沒有宋竹自由,但日子過得也很是省心。平時同學小聚時,也多虧了她幾番為宋竹出頭,她才不至於被昔年的同學打趣得太過。——現在陳珚出宮以後,便是顏欽若都慶幸當年沒有嫁她,因此幾人間也是和樂融融,當年的一些事情,再也沒人提起了。

唯獨讓她不大暢快的,就是每個月進宮給聖人請安的這麼一次例行公事——雖然是例行公事,按說聖人也是陳珚親姨姨,不可能不利於他們,但有鄧妃在旁,宋竹就不知道該怎麼說自家的京哥了。若是說得很孱弱,那是睜眼說瞎話,她不願不說,若是被皇城司,又或是家中伺候的宦官們傳入宮中,這等於是把聖人和鄧妃的心胸往窄處說,而若是如實道來,又怕鄧妃會和小皇子比較,生出些不快的情緒。

今日好容易鄧妃沒來,她見聖人心緒也不錯,方才是放膽和聖人說得細了一些,“……上回差點把額頭給碰了,家裏人都嚇了一大跳,趕忙給清了一大間屋子,什麼也不擺,就是鋪着厚毯子,讓他在上頭爬罷。”

“都是這般的。”聖人聽得也是會心一笑,旋又道,“毯子可要選厚一些的,大食的長毛地毯是最好了,家裏可有沒有?若是沒有,我這裏剛來了幾領,賞下去就是了。”

“那麼金貴的東西,可不敢給他爬,一泡黃水兒就給糟污了,現在就是拿麥麩填了墊子,也夠軟和的了。”宋竹忙婉轉謝絕了聖人的提議,心下亦是感慨:聖人對陳珚,的確沒得說了。雖然陳珚如今的確不好再進大內,但聖人卻是讓她時時進來請安,為的還不是思念陳珚?說一聲厚墊子,就想賞長毛毯,這份寵愛的心思,就是福王妃怕也到不了這一步……

“不給他爬,你們自己鋪着用也好。”聖人卻沒有收回賞賜的意思,和一邊伺候的宮女點了點頭,便是繼續說道,“出去的時候就帶上,那可是好東西,別白收着不用,回去就鋪起來。”

大食的長毛地毯,都是從海外千里迢迢,用船運販來的,就是有了污漬,也能賣上不小的價錢,更何況是進上的逸品?一塊怕不要和一張黃金一樣金貴。宋竹家教,實在是不喜這些奢侈的東西,再加上陳珚平日對她也說過大內的事情,知道這毛毯就是在宮中,也是難得的好東西,除了帝后兩人外,只怕還沒有誰能有。這份賞賜,她如何敢接?“姨姨,我們屋裏地方窄,不若給弟弟送去——”

聖人面上登時就掠過了一絲陰影,宋竹見了,也不好再往下說,只能尷尬地收住話頭,屋內,頓時就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其實這件事,福王府也不是沒有耳聞——說來也是極為老套的人之常情。鄧妃這幾年間,除了小皇子以外,還添了一個公主,雖然官家和聖人感情還是不錯,但對鄧妃自然也是頗多抬愛。鄧妃大面上肯定不敢和聖人過不去,但在一些小事上,偶爾也會惹聖人不舒服。這大食長毛毯,想來就是其中一例了。聖人一定要賞給福王府,只怕也是做給鄧妃看的。

一張毛毯,鄧妃也不可能記恨太久,若是畏懼得罪鄧妃,此刻拂了聖人的心意,只怕更為不妥,宋竹沉吟片刻,還是接下了這份賞賜,“那就謝過姨姨體恤七哥了。”

聖人這才高興起來,“這便是了,長輩給你,你就收着,一張毯子,難道還有什麼受不得的?”

宋竹本來還想問問今日怎麼不見鄧妃的,現在便再不敢提起這一茬了,正好聖人問起了幾家的親事,她便借勢說道了起來,“舅舅家和鄧家已經議過了婚期……”

這兩年來,各方聯姻的腳步未停,鄧家和蕭家結了一門親,陳珚的兩個弟弟也說親了,只是未說姜家的女兒——小王龍圖畢竟是小王龍圖,那叫一個霸氣,等半年一過,地方上的事情處理完了,他便直接回京述職,竟是沒等官家的召見,便這樣回了京城。

人都回來了,也不可能再往地方上趕,但小王龍圖的行事,使他也沒有直入政事堂,而只能在樞密院為樞密副使,還擔不上一個正,但對王樞密來說,四十歲剛掛零的年紀,做個副使也就夠了。若是直入政事堂,只怕他的年紀,已經會引起官家的忌憚。

橫豎都是要壓一壓,與其被封為高位,然後壓在地方上十餘年不能進京,倒不如犧牲官位,回京參政。王樞密的想法和勇氣,宋竹也是極佩服的,只是礙於他如今位居要職,以陳珚的身份,實在不適合和王家往來,迄今,她都沒見過一個王家人的面罷了。

至於鄧家和蕭家結親的事,以此討好聖人的痕迹太明顯,宋竹聽說宮裏官家頗為誇讚鄧家的這個決定,深覺鄧妃懂事,也不敢多說什麼,怕又惹得聖人氣悶,交代了幾句,便把話題岔開,說些別的事。

眼看天色漸漸晚了,她正欲起身告辭時,忽見幾個宮女匆匆進來,和聖人身邊的大貂璫耳語了幾句,宋竹耳力好,稍微聽到了幾句話,頓時不敢多留,站起來就告辭。“天色晚了,三娘先行告退,過幾日再進來探望姨姨。”

聖人見那幾個宮女神色凝重,也未多留。“回去吧。”

宋竹退出宮中時,心思亦是不定,用了許多力氣,才是止住自己,不曾回顧宮廷。——就她聽到的幾句話來說,只怕宮裏,又是有事要發生了。

宮中的小事也罷了,若是大事,很少有藏得住的,這一次也不例外,宋竹回去以後,還沒來得及和陳珚說呢,到了晚上睡前陳珚回來的時候,便是神色凝重地反過來把消息告訴了她。

——鄧妃忽然間發了痘疹,早上就不舒服,下午已經起不得身了。小皇子、小公主也都被染了病,到了晚上,全都發起了高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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