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八章:再見龍君,當年之諾
大夢誰先覺,平生不自知!
夢,是一種玄奧的狀態,有的美妙、有的破碎、也有驚悚……
陳三郎覺得自己似乎又做夢了。
恍惚之間,眼前漫天霧氣,一座雄城沉浮其中,若隱若現,好像漂浮在空中一般。
身邊龜丞相伸手一指,笑容盈盈道:“公子,故地重遊耶。”
那是龍城。
記得上一次龍君邀約,陳三郎得到接引,乘舟而來,一路驚濤駭浪,光怪陸離。他還記得划船者名叫“蛟大量”,是一尊實力強橫的大妖。而這一次,有龜丞相相攜,自不用再坐蛟大量的船了。
龜丞相拉着陳三郎,也不見如何動作,直接便進入城內,下一刻,已經出現在龍宮門前。
再見到這一座窮奢極侈的無上宮殿,金磚鋪路,寶玉砌牆,一顆顆夜明珠仿若星辰……這裏的每一樣東西,只要拿出去,都能成為凡俗夢寐以求的珍稀。
看着這一片金碧輝煌,陳三郎心頭湧現出一種極其不真實的感覺。他曾與許念娘推測過,覺得龍宮早已衰敗,甚至可能就是一堆石頭建築物,第一次所見,不過是在陣法加持下的幻境,所呈現出來的虛假表象罷了。
但是,這一次呢?
陳三郎睜大眼睛,要努力去分辨,但不管怎麼看,始終瞧不到破綻。
真與假,夢幻或現實,在這裏彷彿完全模糊了。身置此地,就連古書與斬邪劍都歸於沉寂,不見動靜。
他忍不住開口問道:“丞相大人,你要帶我去見龍君么?”
龜丞相點點頭,笑道:“不過今日,恐怕沒有宴席招待公子了。”
陳三郎知道牠意思,上一次赴宴,推杯換盞,美味佳肴,乃是一大盛會,而今看龍宮冷清,見不到幾隻妖往來,竟彷彿是座空殿。
龜丞相背負雙手,嘆息一聲:“出海在即,滿腹愁懷,如何再有飲酒作樂的興緻?”
陳三郎默然一會,問:“丞相大人也要離開嗎?”
龜丞相眼皮低垂:“龍君有召喚,身為屬下,自當跟隨。況且,這天下,已不是我等天下了。”
有一句話牠沒有直接說出來:人道當興,別的一切,皆風吹雨打去。
陳三郎心中明確,不好多說什麼。
“走吧,莫要讓龍君久等。”
龜丞相說著,閑庭信步,陳三郎只需要跟着牠走即可,一路穿過走廊過道,不用多久便進入到一座大殿內。
這是一座類似金鑾殿的地方,宏大,莊嚴,當沒有了滿朝文站立之時,便突出空曠的寂靜來。
殿上首處,居中設有一方寶座,方正大氣,居高臨下,走上去,得通過一段台階才行。
台階左右兩側,各有一尊塑像,其中左邊的,赫然是一頭巨大的龜形,匍匐在那兒,很是穩重的模樣。
“一晃數百年,光陰虛度,今日再歸此位,實在慚愧!”
說著,龜丞相邁步過去,站到龜形之前,肅立不定,瞬間沒了聲息,杵在那兒,彷彿成了個塑像。
陳三郎注意到,牠站過去的時候,身上換了個裝束,換上一身朱紅官裝,腰間還懸着一圈玉帶,頭上烏紗帽,兩翅張弛,而雙手竟還抱上了一塊長長的玉質笏板。
完全一副身為臣子的模樣。
陳三郎心中凜然,抬頭看去,見到寶座之上出現了一道身影,身穿杏黃袍,頭戴珠冠,除了這些衣裝之外,別的竟一無所見。
這是一種頗為荒謬的視覺情況,卻並不陌生,因為第一次與龍君見面,同樣如此。
那時候陳三郎沒有想太多,只覺得龍君是神通顯露,故意掩飾了面容,不在人前露面。時過境遷,眼下再見,就覺得坐在寶座上的只是一副衣冠,而無真身一般。
荒誕的意念一閃而過,陳三郎不敢怠慢,躬身作揖:“參見龍君大人!”
“陳狀元,不必多禮!”
滄桑的聲音響起,在殿內回蕩着。
這聲音倒有了變化,不同上次,變得真實了,也正是先前在湖面上所聽到的語音:
“陳狀元,你此番來吾洞庭,行兇殺妖,卻是何故?”
聲調一沉,有問責之意。
陳三郎不慌不忙:“這話得問龍君大人了。”
“呵呵,何意?”
陳三郎道:“大人可還記得當年之諾否?”
沉默了片刻,龍君才問:“當年之諾?”
陳三郎挺直身子,慢慢道:“當年小子受邀前來龍宮赴飲,在席間多喝了幾杯,龍君前來,要我即席作文。”
寶座上的龍君似乎點了下頭:“不錯,陳狀元即席揮毫,寫了一篇《岳陽樓記》。本君閱文多矣,卻罕見如此文章,以為此篇當為仁者之言,可一文鎮樓。”
鎮樓之說倒非虛言,這篇文章早拓在洞庭湖畔的岳陽樓牆壁之上,一字一句,一筆一劃,都纖毫不差地還原了陳三郎在龍宮宴會上的手筆,雖然不是原本,但與真跡並無兩樣。如同烙印上的一般,在牆壁上呈現。
這等拓印工夫鬼斧神工,不似人為,更為文章增添了無數神秘色彩和談資。許多文人騷客來洞庭遊玩,登樓望遠,少不得詩興大發,意氣奔放,便要舞文弄墨——但當見到這篇《岳陽樓記》,頓時如被冰水淋頭,興緻全無,無論詩詞還是文章,都做不得了。
班門弄斧,那不是可笑么?
陳三郎等龍君說完,接着道:“小子記得,文成之後,龍君大為讚賞,便讓我提一要求,龍君不無不允。”
“不錯,本君是那麼說的,當日你也提了要求。”
陳三郎鬆口氣:“我那要求是娶一龍女為妻。”
“不過本君曾提醒過你,凡俗禮儀,在龍宮不適,並無父母之命一說,你要娶龍女可以,但先得龍女喜歡才行……重提舊事,與今日之事何關?”
陳三郎笑道:“當然有關係,因為我要娶的龍女正是敖卿眉,龍君大人既然早許了諾,如今卻又將她嫁予別個,這豈不是出爾反爾嗎?我來不是搶親,反而是太伏要搶我的妻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說得一板一眼,振振有詞,偌大宮殿,重歸寂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