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一個和尚挑水喝 兩個和尚搶水喝
?且說這廂睿親王和石猴子出了禁城回府的路上,趕巧碰上正要去宮裏尋這七爺的工部侍郎,說是督造千秋節園子的事兒出了叉劈,那些雲南運來的木材與原本要用的燙樣兒規格不符,延珏一聽,雖懶得搭理這種他去也管不明白的糟心事兒,卻又知不得不去走個過場,遂才出了宮城門就跟那同行的石猴子分道揚鑣。
要說咱小猴爺兒本是打頭回來北京城,原是應該要帶着穀子倆人去吃吃玩玩轉轉的,可因為身後十幾個人的儀仗實在累贅,遂也不得不先乘着轎子晃晃噠噠回了王府。
卻說不一會兒這轎子落地后,待咱小猴爺兒甩着一隊人才一進門兒繞過那拓着先帝手書‘和’字的大理石影壁,就聽得那不下幾百人齊聲道——
“福晉吉祥!”
呦喂!好傢夥!
抽冷子被這麼大的動靜兒一震,石猴子抄起手指頭在耳蝸里轉了幾圈兒,頂着大日頭,眯眼兒朝眼前一瞄,只見那諾大的見方的院子裏,密密麻麻是跪了一地的人,那陣仗!
就真跟那戲裏常說的——皇家院落大,奴才排連排。
但說咱小猴爺兒在那天津衛牛逼了小半輩子,可也不曾受過介陣仗啊!
冷不防讓介么多人一跪,介小猴爺兒還真就不太適應,她甩甩手道,“都起來吧,該忙嘛忙嘛去,介烏央烏央的湊一堆兒瞅着鬧的慌。”
語畢,非但沒一人起來,連個頭兒都沒一個抬的。
半晌,直到那跪在最頭前兒的人堆兒里一個傳着華服,梳着旗髻的女人起來轉身,朗聲道,“沒聽見福晉的話么?都退了吧。”
只見那人堆兒呼呼拉拉的起身,接着井然有序的從那兩邊兒退了出去,只一會兒,那些個人堆兒就只剩下不下十個人,跟着剛剛那喊話的女人來到石猴子面前,甩絹施禮,“給福晉請安,福晉萬福。”
瞧着眼么前兒這堆兒打扮的跟花兒似的女人,小猴爺搓着下巴點着頭。
介齣戲她算瞧明白了。
合著介就是一出掛着謙恭的羊頭,賣着下馬威的狗肉的戲碼,咋說?
嘿,就是明着告訴你,管你是哪個路子來的繼福晉,這滿院子的奴才也不規你使喚!
列為看官瞧到這要問了,介娘們兒誰啊?在咱猴爺兒介王府女人撮兒最大的繼福晉面前如此囂張?
嘿,那還咱就真得從頭數道數道,要說這滿人的後院兒跟咱漢人真就不是那麼一回事兒,咱漢人古來講究一妻多妾,但說那妾再多那妻也是唯一的主子,可這滿人他不一樣,打入關前到現在,這滿人可都是講求三妻四妾,這妾管他多少自是奴才,可這妻主子,它可不是一個人,比如頭前兒死那嫡福晉,和第二個去了的繼福晉,雖是地位有差,可它都是妻,都是主子。
就說咱猴爺兒眼么前這位側福晉吧,她雖是地位稍遜咱猴爺這繼福晉,可她確實也是那睿親王的妻,這王府地道的主子。
這側福晉叫舒玉,年約二十多歲,打從王爺分府的時候就跟當時那嫡福晉一塊過府,原本因為內務府包衣佐領千金的出身比頭前兒那嫡福晉低的多,在府裏頭勢頭並不算靠前兒,可打從前些年兒她一奶同胞的姐姐嫁給了睿親王一奶同胞的哥哥寶親王做嫡福晉后,她這地位一下是水漲船高,尤其後來延珏把操持整個王府的事兒交了她之後,背地裏奴才們都說,瞧瞧,那些個朝堂上的關係都是虛的,這親上加親的關係才是打折骨頭連着筋的!
其實早在從天津衛來的路上,果齊遜就把府里這些事兒數到個遍,偏生咱猴爺兒對這些個娘們兒唧唧的事兒不太上心,能記下的也都全靠穀子那過目不忘,過耳必在心的記性了。
這當下,穀子只瞧自家小爺兒那皺眉打量的樣兒,就知道靠她那記性,半年也翻不出來個子午卯酉來,沒得辦法,只好做樣子提醒一下。
“穀子給側福晉請安,給兩位庶福晉請安。”
穀子的一句庶福晉,讓那倆個一直低頭喏喏的跟在舒玉身後的女人受寵若驚了一下,其中一個面色蠟黃的竟還不好意思的紅了臉。
可不,就她們倆這前兩個過世的福晉剩下的填房,平日裏府里哪個不是當那涼了心兒的媵妾瞧着,誰還會做做體面叫一聲庶福晉?
“呵呵,都說奴才自有三分主子相,今日一見福晉的陪嫁丫頭如此體面,果然是了。”舒玉這話說的渾和,可那眼神兒偏生一直瞟着穀子那跛腳,那臉兒上堆的笑意是一點兒也沒滲到那眼珠子裏。
石猴子一聽,也皮笑肉不笑的樂着點點頭,“你介話說的有理,怪不得我瞧着你倆介眉眼長的介么像。”
但說眾人順着石猴子那眼神兒一瞧,差點兒沒噗嗤樂出來。
她瞧的是啥?
哈,竟是一條大黃狗!
但說那舒玉的五官本就乾瘦,鼻梁兒又十分突出,模樣生的本就不算好,如今這新福晉一句話,大伙兒心裏一比對——
嘿!還真別說,真就有那麼幾分相象!
“妹妹說話好生風趣!”那舒玉脹紅着一張臉,從牙縫裏硬是擠出了一句話。
石猴子一聽,又樂了,“嘛妹妹,妹妹的,介王府里是誰老誰就是誰姐么?”
這!這!這主兒是什麼玩意兒!
舒玉真想像平素在府里那樣發發脾氣,可偏生眼前這人她是王爺都得禮讓三分的人,無奈,她只能在袖子裏死死攥着手絹兒,臉上硬挺着和氣,“福晉千萬別誤會我這聲妹妹,只是舒玉比福晉早來府裏頭幾年,又稍稍長福晉些許年歲,幸得王爺看重,也打理了這整個宅院有些年了,這些年咱們府裏頭的姐妹間一直是和和氣氣的,如今福晉過了門兒,舒玉自是也想與福晉一番和氣,故此才與姐妹相稱,若福晉不喜,那不稱便是。”
舒玉一番話,抑揚頓挫,有情有理,眾人都在想着這新福晉要如何接的當下。
但瞧那新福晉卻是柳眉插鼻梁兒,撇着櫻桃嘴兒,“你介磨磨叨叨的繞來繞去到底要說嘛?”
咔嚓——
但見介一聲雷,劈的這舒玉是外焦里嫩,平日那些個巧舌如簧全都沒了用途,對着這糊塗主兒,她竟不知道該說些啥!
她心裏念着這女人粗俗蠢笨,卻不知咱這猴爺兒雖糙,可她精着呢,就說成日在仙人館那女人堆兒里扎着,那些個成日搶腿兒飯吃娘們兒哪個不比介院子裏的段數高?
介見多了,也就識廣了,但說她不摻合,不代表她不明白!
卻說那舒玉操持了府里多年,倒也真是個渾合的主兒,如此這般尷尬,竟也能硬着頭皮樂出來,“也難怪福晉你這心裏不痛快,你說說這大日頭的,我怎麼就拉着你在這兒話上了家常?你這一大早進宮也折騰了一頭午了,再說了,咱們以後都是一個園子的姐妹,那嘮心裏話兒的時候有得是時間,何必又堆在這一時?瞧我這個糊塗!”
說罷回頭喚道,“春禧,還楞着幹嘛!快扶福晉回屋裏休息!”
只見一個只比灶台高一點兒的扎倆饅頭髻的小丫頭從那小撮兒人里鑽出來,笨笨噠噠的一陣小碎步朝石猴子過來,可才到猴爺兒面前,那腳下一打滑,就摔了個大屁堆兒。
哈哈——
人群一陣笑聲,就連穀子都沒憋住,石猴子抬眼兒瞅瞅那真猴兒大小的丫頭,又瞅瞅那舒玉,眼神里寫着,介嘛意思?
那舒玉手絹捂嘴擋了擋笑后道,“沒什麼,就是想着福晉才來府上,伺候的丫頭又都是帶來的,什麼都不熟,才想着給您安排的個奴才伺候着。”說罷瞅了眼那費盡扒拉爬起來的小丫頭又道,“您別瞧着這丫頭年紀小,可腦子可聰明着呢,手腳又麻利,準保伺候的您妥帖。”
腦子聰明?
手腳麻利?
真當她瞎不成?
壓根兒沒等那笨丫頭一步三蹌的過來,石猴子直接甩甩袖子走了,跟舒玉擦身的時候,站站腳道,“給我來盤兒花生米,再燙壺酒,待會兒送我房裏來。”
啥?花生米!燙壺酒!
當她的店小二不成!
石猴子跟穀子一眾人洋洋洒洒的把那氣的直跺腳的舒玉甩在身後,而那腿兒短聲脆的丫頭再後面喚着~
“誒,主子,等等春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