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憔悴損 紅袖拂衣去
像一頭暴怒的野獸,赫欣圓睜着血紅的雙眼,緊緊盯着女子,一步步向她逼近。室里的空氣驟然緊張起來,正在這時,一陣清脆的敲門聲,恰如晴天霹靂,把赫欣從喪失理智的淵藪,頃時拖回現實。他聞聲一愣,停住了邁向懸崖的腳步,看了看畏縮在床角的女人,收住殭屍般伸直的手臂,扭過頭去。待鎮定了一下失控的情緒,赫欣頓了頓,慢慢朝房門迴轉肥壯的身體,撇下女子,走出卧室。
那妖嬈女子見赫欣憤憤出了房門,瞬間解除了警報,崩緊的身體,一下鬆軟下來。想到剛才赫欣可怕的神情,和他步步緊逼的樣子,她的心仍是嘭嘭直跳。再聽客廳里啪的一聲巨響,身體跟着劇烈的一抖,為了防止赫欣再次入得室內,她近似瘋狂了“嗖”地跳起身,撲身上前,狠命把房門掩上,拚盡全力用後背死死靠住。
過了許久,門外卻顯出死一般的沉靜來。女子不解地屏息貼耳門上,細細探聽室外動靜,可除了她的呼吸之外,卻再無其他聲息。頓時,像一隻泄氣的皮球,她一下子癱軟下去。即便如此,她仍不敢有絲毫大意,迴轉身體,伸過手去,抓住門鎖只用力一按,卧室的門便被緊緊反鎖了。
這時,呆在室內的女子,這會才覺出些許的安全,蹲在地上,輕輕舒了一口長氣。
原來,那赫欣聽到敲門聲,開門一看,見是保安羅剛。怕隔牆有耳,再被那女子聽得什麼隱秘,便對羅剛使了使眼色,讓他暫不聲張。羅剛一見,自然明白,再見赫欣神色落寞地對他揮了揮手,知趣地悻悻走下樓去。
赫欣思慮片刻,向卧室那邊恨恨盯視一番,知道羅剛有要事來報,隨即掩上房門,跟着下到樓來。
進得一樓側室,幾個保安正圍坐在床邊。見赫欣進來,慌忙齊刷刷地立起身,滿臉疲倦地直視赫欣。赫欣埋下頭,在他們面前來回走了幾步,待到近到羅剛身前,他停下腳步,低聲問道:“五更半夜的還來敲門,倒底出了情況?”
羅剛一聽,壓着嗓音振奮道:“赫總,那小子終於回來了。他一出站,就被我們的人發現。但這傢伙果然厲害,滑得像泥鰍一樣,出了車站,坐着一輛出租車在市區不知轉了多少圈,害得我們不知跑了多少冤枉路。還好,那陣子我們的人沒被他甩掉。可不曾想,到了一個小巷,這小子一下車,轉眼就鑽進黑呼呼的小道里,一會兒就沒了人影。我們就納悶,那麼黑的天,他怎麼像生了夜視眼,說溜就溜了,真是神出鬼沒呀。”
赫欣一邊靜靜地聽着,一邊默默地想着,待羅剛把話說完。他用手撫着下巴,一聲不吭,翻着眼皮,看了看羅剛,再轉動眼珠,掃視了一眼他身邊的另外保安。那幾人見赫欣眼神過來,趕緊齊聲咐合道:“就是,就是,那傢伙溜得比兔子還快。我們分了幾路去找,連個人毛也沒撈着,真是晦氣!”
羅剛見眾人皆如此說,心裏有了底氣。趨身向前一步,依着赫欣,伸手做了一個手勢:“赫總,下次若是再遇見他,不如——”保安展臂用力向下一劈,殺氣騰騰地說道。
“你就知道殺、殺、殺,就不會來點別的?”終於,赫欣開口說話了,他踮起腳,捲起手指作鐵鎚狀,敲了敲羅剛粗糙的額頭,慢條斯理地說:“我要的東西還沒到手,就把他結果了,豈不是大大枉費了心機。告訴你,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輕易就動殺機,明白嗎?”說著,赫欣頓了頓,看着羅剛一等眾人,繼續說道:“當然,一旦那東西有了下落,這人是留不得的,他知道的東西太多了。這個,你們也要有所準備。”
聽到最後,羅剛昂着頭,裂開大嘴哈哈一笑,眯起眼睛對赫欣諂媚道:“還是赫總考慮得周到,那我們說先把東西弄到手,然後送他上西天。”
“跟着你們的人,現在都在幹什麼?”赫欣滿意地點了點頭,來到鐵架床邊,身子一歪,轟然落坐在床上,鐵床受了重壓,發出吱吱的叫聲。
“赫總放心,這此我都安排好了。一路人馬守着他的家門;另一路人馬明兒一早,就去他店裏守候;我們這一路呢,回來重點保護赫總。”羅剛挺直腰桿,大聲說道。
赫欣一聽,默默首肯了羅剛的安排,對站在面前的幾個人說:“這次人雖然跟丟了,但起碼,我們知道這小子回吳州了。所以,你們前期的努力也算沒有白費。這樣,今晚你們先好好的休息一下,明天我們全民動員,一定要找到他的藏身之地。”說完,他用力一拍大腿,起得身來,走出門外。可沒行幾步,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轉過頭來,對羅剛等人細細叮囑道:“睡覺也給我睜一隻眼睛,小心那小子過來偷襲我們。明白嗎?”
“諒那小子也沒這麼大的膽!只要那小子敢到太歲爺頭上動土,老子就——”羅剛從床下掂出那隻擦得鋥亮的獵槍,在手裏晃了晃,對赫欣說道。
赫欣沒等羅剛把話說完,早沉下臉來,滿面肅殺地從胸腔內發出“嗯——”的一聲厲吼,那長長的尾音像虎鞭一樣,狠狠甩向羅剛。羅剛一見赫欣的臉色,把那沒說完的話,生生地咽了下去,愣愣地傻笑一陣,惶恐地呆視着赫欣。
“早點休息!”赫欣見羅剛明白自己的意思,大聲對他們喝斥一聲,背起手,緩緩上得樓去。
回到樓上,赫欣來到主卧,推門不開,見房門反鎖,心知那女子已有防範,想想平日間那女子對自己的溫存,遂強忍住一口惡氣,狠狠地踅身來到客廳,掏出一隻粗壯的雪茄,悠悠燃起后,赫欣禁不住貪婪地深深吸了一口,把那煩躁的心緒壓住,待到抽了第二口后,心情方才稍稍緩和了些許。
傷人害命的事,往往就發生在那情緒衝動一瞬間。在身不由已之時,出手傷人是時有發生的事。一旦出了人命,人便像嗜了血的野獸,荒了本性,蒙了雙眼,再難抑制繼續仇殺下去的躁動。如此一來,便很可能殃及周圍那些無辜的人。到了那時,要想再踩剎車也就難了。時至中年的赫欣,也曾經過那段心理歷程,自然明白個中的滋味。走到今天這一步,他靠的是心狠手辣。但到了一定的位置,他不想因為這個,又把自己的前途命運給輕易毀掉。
儘管那天,他一時激憤,讓兩隻狼狗吞噬了小孩的屍體,掩滅了殺人證據。但時間沖刷不了罪孽,時至今日,他心裏仍隱隱感到一種潛在的威脅,這種威脅正包裹着仇恨,緩緩向自己襲來。所以,當他聽說俠盜潛回吳州市,既害怕又興奮,興奮的是,他希望能僥倖從俠盜手中奪取回自己的東西。害怕的是,一旦失手,自己很可能要前功盡棄,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故而,他的內心深處,充滿深深的憂慮和恐懼,甚或可以說,對這個看不見摸不着,神出鬼沒、見首不見尾的俠盜,有些望自興嘆。
“決不能再失手,這次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赫欣把手裏的雪茄煙碾滅成一團齏粉,惡恨恨的想道。
他站起身,悄悄拉開窗門,伸頭向樓下探望一眼,見一樓側室的燈,在夜幕里孤寂地忽明忽暗的閃亮,便故意對樓下輕聲吭叫一聲。隨着院中那隻藏獒一陣厲吼,從房裏跑出一個人來,那人晃動着悠忽的身影,在院內細心巡視一遭,見並沒有異常,才小心翼翼地一步一回首地回到房內。
漸近黎明,赫欣縮頭陰鷙的一笑。放心地舒出一口氣,進到另一間卧室,合衣倒身便沉沉睡去。
轉眼,卧室里,很快傳出一陣緊似一陣的轟天鼾鳴聲。赫欣太累了,身心處在內外交困的境地,安了不累之理。這時,既使天打雷轟,恐怕也再難把他喚醒。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赫欣睡得死豬一般的當口,鄰室的房門,悄無聲息地開啟了。那一夜未眠的女子,從室內探頭探腦地走了出來,來到客廳,蜻蜓點水般輕身飄過。她手裏擰着一隻皮包,聞得赫欣早已睡得過去,便輕巧地拉開房間大門,閃身走下樓梯。
“誰!”伴着一聲厲吼,羅剛奔出室外。
“叫什麼叫?嚇得老娘一大跳!真是一群喪門星。瞪着眼睛看什麼?老娘今天有事,還不快滾回你的狗窩睡覺去。”那女子圓睜一雙杏眼,假作鎮定地低聲罵道。
羅剛一見,趕緊奉上一副笑臉,小聲陪罪道:“對不起,對不起,我還以為又來了什麼盜賊。原來是嫂夫人,不周到之處,還望嫂夫人見諒!”
“神經病!”女子嘴裏輕聲罵道,腳下卻絲毫不敢有半點停頓,她害怕夜長夢多,若是那赫欣一沉醒來,自己將會再落魔掌。待走出院落,她招手喚過一輛的士,坐進車內,抬頭看了看那沉寂的樓幢,舒了口氣,對司機一揮手,揚長而去。
這時,天已亮得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