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這悠悠醒轉的女子,自是小庄。

當時跟季三兒狹路相逢,小庄知他不是好人,暗中提防,然而她畢竟曾是藏於深閨的女子,哪裏懂市井間這些令人防不勝防的鬼蜮伎倆,見季三兒出手抖那帕子,雖知不妙,卻也無法如何,到底被他用迷藥弄暈了。

這季三兒是樂水城一個出名的地痞無賴,近來因染上了好賭的惡習,把一副家當輸了精光,周遭能借錢的也都借了個遍,也得罪了個遍,沒有人肯周濟他半分。

季三兒走投無路,滿城裏亂竄想要尋個由頭,正好兒遇上小庄。

這買賣人口的勾當,季三兒之前是干過的,但因有個極厲害的人壓制着他,因此已經收手多年,可如今他手上缺錢,又正好看小庄是個難得的絕色,必然會賣個好價錢,因此竟不顧一切,惡向膽邊生。

巷道里小庄那幾句話原本正中季三兒忌諱處,已經震懾住他,讓他不敢輕舉妄動,可俗話說江山易改稟性難移,癮頭犯了,就算是去殺人放火也顧不得,因此竟一發狠動了手。

季三兒地頭又熟,當下七拐八拐避開耳目跟公差,便來到妓~院。

跟娼門有關的,又能好到哪裏去,這翠雲閣里的女子,來歷也各有不同,有父母遺棄的孤兒,有打小就給賣過來的,也有公婆不喜休了后無處安身的,更有好些來歷不明……自他鄉流落的,為了安身活命,只能操此營生,這王大娘也不以為意。

季三兒正喜好事在望,沒想先是錢婆來打斷,繼而小庄又醒了過來。

按理說以那迷藥的效力,小庄是不會這麼早醒的,只因季三兒動手時候,小庄見無法逃脫,便竭力屏住呼吸,當時沒吸入更多藥粉,自然醒得快些。

季三兒見小庄醒了,自不願到手的銀子飛了,當下大喝道:“這賤~人,胡說什麼!信不信我打你!”

小庄初醒,氣力微弱,見季三兒面目猙獰,卻不閃不躲,神情也依舊淡然,口齒清晰道:“我說你想逼良為娼,私賣人口。”

季三兒狗急跳牆本十分囂張,被小庄淡淡一句,卻噎了個正着,竟不能發作。

王大娘跟錢婆對視一眼,都覺驚奇,小庄扶着欄杆起身,道:“按律例,如此罪名得杖責三百流放嶺南……我看你,恐怕三百不到就得氣絕身亡吧。”

季三兒倒吸一口冷氣,趕緊回頭,跟王大娘道:“這娘們兒失心瘋了,媽媽你以後多調.教就好,之前說好了的銀子……”

錢婆笑道:“季老三,你還敢惦記,我剛才一路過來,可見到恩公帶人巡街,還說要找你呢。”

季三兒臉色大變,如白日見鬼,回頭看一眼小庄,到底捨不得:“就算他知道又怎麼?她本就是我從城外買來當婆娘的,難道不能賣?”

王大娘聽到此刻,便看小庄:“娘子,你說你跟老三非親非故,那你是誰家的?聽你口音卻不像是本地人?”

小庄道:“我的確不是本地人士,我是來投親的。”

季三兒哼道:“別瞎說,我明明看你不認得路也不認得人,必然是來歷不明的,不然,你說你家住哪裏,姓甚名誰?”

季三兒人雖壞,卻極狡獪,他混跡市井,見慣百態,自也見過如小庄一般的女子,他知道這種女子隻身流落,必然有自身說不出的苦楚,比如被丈夫休了,被公婆打罵,跟情郎私奔……或者其他難以啟齒的遭遇……必然不肯說出自己的出身,以免羞及家人。

他察言觀色,見小庄的模樣舉止,倒像是大戶人家出身……這種女子怎會孤身一人?必然是出了事,也必然更加不敢吐露實情。

季三兒心思齷齪猥瑣,沒想到卻歪打正着。

小庄沒料到他居然敢質問自個兒的出身,在本朝初期,單身女子不可隨意拋頭露面,更忌諱隻身穿州過省,不然會被苛以行為不檢罪名,最近幾年才有所放寬……但倘若小庄說不出自己出身,在這舉目無親的地方,季三兒又虎視眈眈,要全身而退恐怕極難。

錢婆跟王鴇兒都看着小庄,季三兒也有些得意洋洋。錢婆問道:“姑娘,你說來投親,不知你的親人是?”

三人目光注視之中,小庄微微一笑,道:“說來有日子沒見了,我也不知他人還在不在此地,聽家人說他是此地的衙差……”小庄打量了一下三人面色,繼續說道:“他姓成,名諱……是個‘祥’字。”

話一出口,三人皆驚!季三兒本能地倒退一步,雙眼瞪得如夜貓子:“你、你……你說什麼!”

錢婆跟王鴇兒也吃驚不小,錢婆問道:“姑娘,你……你說的是成爺?他跟你有親?”

小庄點頭,季三兒卻大笑起來,指着小庄道:“可見你在胡說八道,這滿城裏誰不知道虎子哥是沒爹娘的,滿城裏都沒個他的親戚,怎麼半晌從哪裏跳出來個親戚?”

小庄心頭一驚,她之前模模糊糊醒來之時,曾聽到王大娘跟季三兒對話,有個“成爺”很是厲害。

方才錢婆說什麼“恩公”帶人巡城……小庄一下便想起在船上跟漁婆的對話,當時漁婆說起此地官差是好人,又有能耐,她便無心多問了幾句,打聽了個名姓兒,沒想到竟關鍵時刻派上用場。

小庄是無論如何不能給賣入妓~院的,又不能說出自家來歷,因此便抬出這些人最忌憚的“成爺”。

但小庄猜到成爺必然能鎮住面前惡人,但卻無論如何想不到,這成大爺竟是個孤兒,漁婆也不曾跟她說起過。

若是換了別人,此刻恐怕早就嚇哭。小庄卻偏笑了笑,神情淡定自若,竟讓季三兒笑不下去,問道:“你笑什麼?”

小庄冷冷覷着他,道:“我笑你蠢,且目光短淺,誰說沒爹沒娘的孩子就沒有別的親戚了?”

季三兒啞然,嘴唇煽動,想反駁卻又不知怎麼說,又被小庄冷靜中帶着鄙視的口吻懾住,竟叫囂不起來。

錢婆看到這裏,便道:“我瞧這姑娘說的倒有可能是真的,不然她怎麼會知道恩公的名姓呢?我可沒說過。”

季三兒跟王大娘自不知他們兩人說話時候小庄已經聽了機巧去,當下王大娘也忐忑:“季老三,你想死就滾遠點兒,若真是成爺的親戚,你卻把人賣到這裏,這不是要連累老娘倒霉嗎?”

季三兒十分狐疑,卻又不敢確定,抬手便來擒小庄:“好!你跟我來,我帶你去找哥哥對質。”

小庄被他一拉,身子歪了歪,右腿劇痛,當下低呼了聲。

小庄擰眉低頭看去,卻見裙裾已被血染透,傷口自然是不知何時綻裂了,也不知究竟怎麼樣。

王大娘不願理會此事,恨不得他們離開眼不見為凈。錢婆卻道:“季老三,你急什麼?我也正要去見恩公,不如讓我帶姑娘過去,她的腿受了傷,走動不便,還是叫頂轎子抬了過去。”

季老三一聽,甩手道:“哪裏就這麼多事?我沒錢!”

小庄抬頭看他,目光冷靜:“你若不信我說的,現在去找成大爺過來認人不就行了?”

小庄如此篤定,一來是知道這季老三怕見成祥,二來,若漁婆說的是真,那麼成祥就是個不錯的官差,總不會助紂為虐,因此她底氣十足,並不怕季三兒恐嚇。

季老三本七八分不信,被她如此一說,卻變成四五分,他瞧小庄腿上的傷也走不了多遠,便後退一步,道:“好!橫豎你在這樂水城裏……若是敢扯謊,看我怎麼收拾你!”

季老三銀子拿不到又吃了恐嚇,對小庄發了一番狠后便跑了出去,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去找成祥。

剩下王大娘看着錢婆,便問:“妹子,你幹啥護着她?你不會真的又想那宗事了吧?”

錢婆將目光從小庄身上移開,嘆了口氣:“你也知道,這件事若是不了結,我死了也不閉眼的。”

王大娘也跟着嘆氣:“我也服了你,被罵了那麼多次還不肯罷手,若是我,早撇開了,橫豎人家不肯要,你幹嗎總上趕着熱臉去貼冷屁股?”

錢婆笑道:“受人恩果千年記,不管恩公要不要,這恩我是一定要報的。”

王大娘無奈:“是了,現在你已誠心向佛……我可管不了你。”伸手到籃子裏拿了個黃瓜,便吃起來。

小庄聽兩人說的古怪,便咬牙起身道:“多謝大娘解圍,我要走了。”

錢婆挽住她的手臂:“去哪裏?你的腿上有傷,老三又不是個善茬,管你是不是真認得成爺,只怕埋伏在外頭也說不定。”

小庄聽她話語委婉,彷彿有什麼打算,便問:“您老……可是有什麼主意?”

錢婆道:“姑娘,老身想讓你答應我一件事,若是你答應了,不管成與不成,我保你能順順噹噹出城。”

小庄問道:“什麼事?”

王大娘在邊兒上吃着黃瓜,便笑。錢婆彎腰看小庄的傷勢,邊道:“我要你跟我去見一個人……就是方才說過的成爺。”

小庄以為她也是來試探“親戚”之事,便假意道:“原來是他……這個無妨,我也是會去見他的……”

錢婆見她誤會,便道:“我不想誆騙你,實話跟你說,我欠成爺一個大恩惠,曾在菩薩跟前發誓要給他找個好妻室,所以想叫你跟成爺見一面……讓他相相……”

真是意外中的意外,小庄張口結舌,表面還算平靜,心中卻有無限的話如江水滔滔涌動。

王大娘眼毒,見她嘴角微微抽搐,便笑道:“別先一臉見了鬼似的!咱們這樂水總有一多半的姑娘做夢都想嫁過去,在你之前她少說也挑了三五十個出色的黃花兒閨女去相,卻都給成爺罵回來,你是真親戚自然好,你若是假的,入了成爺的眼,卻也是幾世修來的福分,只怕你也照樣兒被罵回來罷了!”

正說到這兒,外間忽地一片騷亂之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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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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