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沈冬
正如葛揚榮所說,劉展就是事業心重,即便是自己唯一的兒子出了那麼大的事情,她也只是回家看了兩眼,等着葛霆雨脫離了危險就立刻飛去了也門,與葛承啟一道監督着新開發的市場。
或許在別人眼中,她除了事業別的都不放在心上,甚至連自己的親身兒子的死活都顧不上,真正薄涼冷情的女人,但是只有她自己心裏清楚,她的人生就是一段看不到盡頭的高速路,後面是緊緊等着的重型攪碎機,它們在黑暗的夜裏呼嘯着,亮着滲人的紅燈,只要她稍有懈怠,她將會被攪成碎末。
所以在連續多年的疲勞駕駛中,劉展從未歇息過一時半刻,她害怕、孤獨、無助、她疲憊至極,可是她仍然集中十二萬分的精神向前飛馳,因為這一切都不是為了她自己,而是唯一坐在她車上的人——葛霆雨。
不過在以上的十九年裏,車裏的葛霆雨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因為黑暗像是一隻手,不但吞沒了前方了路,還蒙蔽了他的雙眼,使得他看不清自己的處境,只沉淪在自己的想像之中。
劉展一直想讓他睜開雙眼,好好看看前方的路,可是母性使然的她又捨不得叫醒他,想着要是他永遠活在夢裏也好,那樣就不用終日的提心弔膽了。
這天是葛霆雨傷勢痊癒的日子,葛揚榮照例拿此做了一迴文章,在葛家大宅里辦了一場盛大的派對,以此鞏固世人他作為一個慈父的印象。
劉展因着葛承啟的緣故本不想回去,但是她又控制不住的擔心那個肖城會藉此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想着那人本就是葛揚榮的棋子,雖然她暫時還不明白這顆棋子的作用是什麼,但是看着自己兒子為了那小子不但反抗她,連命都差點丟了,可見這顆棋子的影響之大。
想通了這一點的劉展將事情交給自己的最得心的人之後就在當天傍晚趕了回去,她想靜下心來和自己的兒子好好的談談,適當的將肖城的底細透露一些給他,實在不行就將她收集到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的資料給他看,她了解自己的兒子,他的眼裏容不得一粒沙。
劉展一路上都在想着用什麼樣的方式和葛霆雨進行交談,因着她天生不擅長表達,又總是不忍心叫醒美夢中的兒子,所以她娘兒倆從來都沒有過正式的坐下來談心的機會,這一次算得上是第一次正式溝通,所以一向端莊聰慧的劉董事長有些局促不安。
就這樣想了一路,等她到了家裏的時候依舊是傍晚,這是她算好了時間,正好可以錯過那場沒有什麼實質性意義的宴會。
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當一身風塵的她剛推開自己兒子的房門,就看見自己最怕的一幕……
那一瞬間,一路上準備好的說辭都堵在了喉嚨里,失望、無助、掙扎、恐慌,幾乎所有的希望瞬間決堤,這些情緒像是泛濫的潮水,直衝她的大腦,眼淚止不住的流下,不知是處於逃避還是自尊的驅使,她幾乎是慌不擇路的跑了出去……
這邊葛霆雨剛回過神就推開了肖城,腦子裏也是一片混亂,正琢磨着如何與她解釋的時候,就見她緊抿着雙唇盯着自己,眼中含着的全是崩潰的淚水,隱忍着的身子都不斷的顫抖,接着一句話沒說就奪門而出。
葛霆雨原本以為她會像上次那樣對自己拳打腳踢一頓,那樣的話不過是受些皮肉之苦,等她撒了氣,他就趁機和她坦白,好教她不必再提心弔膽的過着。
可是沒有想到的是,這個一向風光驕傲的女人居然當著他以及外人的面哭了,可見她失望透頂到什麼程度。
彼時的葛霆雨是想也不想的就準備追出去安慰她,畢竟錯怪了她上一世,這一輩子,他想依偎在母親的懷裏,做個乖兒子。
可這時,被葛霆雨推開的肖城一把抓着他的手,用類似於忠告的口吻道:“小雨你不能去,劉董的個性你知道的,她根本就不答應我們在一起,你去了後果更嚴重,難不成你忘了你心口的傷了?”
葛霆雨聽了這話立馬住了腳,轉身怔怔地看着他,幾乎被他如此的說辭給驚呆了。
肖城見他看着自己,以為聽了進去,這便繼續道:“我們在一起不容易,即便是再危險我也不會退縮,你擔心的我懂,但我不想你冒着生命危險去讓她一定要接受我,我捨不得,如果你真的想去,只有等她冷靜下來,然後等我們倆時間長了,她看見了我對你的真心,自然就接受我了。”
聽了這話,葛霆雨反而冷靜下來,他陡然覺着這個說辭和場面未免太過熟悉,似乎上輩子也是有過這麼一個類似的喬段,只是時間太久他已經記不得原委,只記得惹得劉展連夜離開,從此母子二人交流幾乎全無。
兩輩子都發生過類似的事情,他覺着未免太過巧合,而巧合的唯一解釋就是這是早計劃好的,目的就是徹底的離間她們母子的關係,這樣的老橋段也只有一個人可以用的起來,非葛揚榮莫屬了。
想通了這一切,葛霆雨一把甩開了肖城的手,用了猛勁兒狠推了他一把,用最嫌惡的口氣對着他低吼道:“你是什麼東西,不准你這麼說我媽!”說罷他扭頭就朝着劉展消失的方向跑去。
肖城從來沒有被葛霆雨這麼對待過,他以前總是小心翼翼的討好奉承着他,他說什麼他都信,可是似乎從什麼時候他就突然有了主見似得,就連和他親近他總覺着他們依然隔着厚厚地一層。
如是,他覺着葛霆雨徹底的變了。
一樓會客廳的人還沒有全散,那些個混跡打哈慣了的幾個人還等着這些人走了之後拉着葛霆雨去夜店逍遙,畢竟他們以前都是這麼乾的,只不過葛霆雨因為出櫃的事兒被他家人這陣子看的緊,但是就着葛家長輩今天這情況看來,挾着他晚上出去鬼混還是沒有問題的。
所以只當葛霆雨剛走到大廳的時候就被眼尖的妖兒三看見了,立馬告訴了張文駒,張文駒二話沒說就將他一把逮住,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道:“怎麼著婷婷?你這是被家裏慫了一回就準備出家當和尚了?六根清凈啊,要普度眾生去?還是不是男人,沒見着哥們兒等了你半天啊,再磨嘰還有好船上不?”
“就是,哥們兒都等着你一起去玩兒呢,對了,怎麼沒見着肖城?”卞邵陽頗有些奇怪的問道。
葛霆雨沒空去想他怎麼知道肖城過來,只知道今晚肯定逃不了,故而只能用懇求的口氣道:“兄弟們,我現在有相當重要的事情要般辦,至多不超過半個小時,這事兒還不能拖,晚了可就完了。”
“什麼事兒啊?弄得和孕婦找上門一樣?”張文駒嘴毒的說道,但看他又相當嚴肅,知道真是急事兒,手上還是鬆了。
“是不是你媽回來了?”卞邵陽又接了一句。
葛霆雨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繼續討饒道:“你媽再等一會兒,我肯定到,要不你們先去也行。”他說著繼續朝着門外走。
“那必須要等你一道,就擱這兒杵着呢!杵着……”張文駒不忘在他消失的時候喊上一句。
大廳里最後飄來的話壓根沒進葛霆雨的耳朵,他一口氣跑到車庫的時候見劉展的車依舊停着,這才隱約鬆了一口氣。起碼她還沒有走,所以他立馬調頭回去,走了東門繞過大廳,直跑到劉展的房門口才停下,深呼吸兩口才開門進去。
房間的燈沒有開,但藉著走道的燈光他還是能看見床邊坐着一個人,光看聽那因為來人而強行忍住的喘息聲,他就知道是劉展。
或是劉展也認出了他,但卻相當探究的口氣道:“你怎麼來了?!”她不相信他這是認錯來了,因為他是她生的,她們太像了。
“媽……”葛霆雨沒開燈,他知道她這是藉著黑暗掩藏着她的淚水以及她化了妝的臉,她一向如此的驕傲,不化妝不會見任何人,哪怕在自己親身兒子的面前。
順着門沿照射進來的光亮,葛霆雨走到她的面前,即便他看不清她的模樣,但依舊在依稀中感覺到她撇過了臉去。
葛霆雨見她如此的動作,倒覺着她可愛起來,另一方面他覺着自己無比的慶幸,她是那樣聰明的女人,用全部的精力和生命去給他鋪着一條平整的路,他還有何猶豫?
於是他墩身在了她的面前,一如兒時依賴她的模樣,緊握住她仍舊微顫的手,開口道:“媽,我什麼都知道了,媽媽,對不起……”
他對她只需用最簡單的話語坦白即可,因為她都懂。
……
當天晚上,葛霆雨到底是沒有逃過卞邵陽等人的魔爪,一群人浩浩蕩蕩在一個賽車俱樂部裏面飈了一會兒車,后在海底撈吃了頓火鍋吹了兩箱啤酒,最終往一個叫夜色的酒吧走去。
夜色是他上輩子與肖城正式在一起之前的革命基地,他喜歡這裏的理由很簡單,就是因為這裏不歧視同性戀,所以他只要是沾上邊的朋友都往這裏聚集,每天大大小小的壞事也是在這裏和這幫狐朋狗友一道醞釀的,不可謂不快活,後來與肖城在一起之後他便漸漸不來了,除了卞邵陽,剩下的都漸漸疏遠了。
葛霆雨不認為自己上輩子這樣瞎混有什麼好處,但與終日的只守住一個人過那種‘你有全世界,而我只有你’的日子相比,他覺着那樣很可憐。
正感慨着,他的肩膀猛地一沉,接着就聽張文駒套着他的耳朵道:“聞着新鮮的沒?怎麼著,還準備為那姓肖的守身如玉啊?!”
葛霆雨聽了這話覺着有些好笑,立馬斜了他一眼,“我看樣子是那種人嗎?”
張文駒立馬仰頭笑了,“就應該是這樣的,哥們兒我前幾天聽說你還玩出櫃這新花樣,差點沒笑死我,這玩歸玩,認真就是玩大了,到時候自己的屁股自己擦不了,活出洋相!”
這話雖然粗,但葛霆雨覺着忒順耳,起碼到目前為止,他已經確定張文駒這個人,還是值得交的。
正想着,卻見離着不遠的調酒台邊坐着一個氣質不凡的青年男人,青年人的身邊站着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兩人似是認識不久,青年人表情看起來都有些拘束,但中年男人的眸子裏全都是守獵的精光,不過吸引葛霆雨注意的並不是他倆的表情,而是那青年男人他認識,雖然不熟,但也覺着他不是這類人。
自從他第一次看見沈冬就覺着他是個相當潔身自好的男人,他來的次數不多,每次都點些不怎麼烈的酒,一喝就是一個晚上,誰和他說話也不搭理,到了後半夜,他會找個人少的地方坐着,眼神很遠的盯着某一處,一坐到天亮。
或是因為葛霆雨盯着那青年人的時間長了,張文駒這就湊過來道:“甭稀奇,大冬和那鑽石男分了,人家這是正當戀愛。”
“怎麼分了?”葛霆雨有些好奇,畢竟整個夜色里的人都知道沈冬有個神秘的男友,那男人相當有來歷,對他幾乎有求必應,就連沈冬的集團公司都是那男人給開起來的,不可謂不是真愛。
“沈冬說他倆壓根就是簽了床上合同,如今合同到期了,就分了。”一邊的妖兒三在台上騷了半天下來接了話。
“什麼合同?”
“這事兒我也是前兩天才知道的,沈冬說那男人當時是因為他家落魄的時候搭了他一把,沈冬估計也因為這事兒看上他了,結果那男人就給了他一份兩年床伴合同,當時他以為就是一個欲擒故縱的形式就沒放在心上,那男人也稀奇,有本事的很,簽了合同就對他好,什麼事情都答應他,真弄得跟要過一輩子似得,可是突然就和他斷了,就留一張一式兩份的合同,沈冬一看,那天正好是合同到期。”
“真的假的?又不是吃飯,說不吃就不吃。”葛霆雨不可思議道。
妖兒三見他不信,立馬就急了,“我和沈冬什麼關係?告訴你還別不信,那男人走的前一天就和沈冬說他們的合同到期了,讓他以後保重,沈冬還以為他開玩笑,結果到現在也沒找到這個人,和蒸發了似得,弄得沈冬一個大男人哭了好幾天,後來才發現,他連那男人任何一個存在性意義的證明都沒有,就跟這人就是他構想出來的一樣。”
“哎你說世界上怎麼就真有這麼稀奇的事兒?那男人對沈冬多好啊,合同到了就沒感情了?這沈冬也懂事兒,不哭不鬧的,難過就來這裏喝兩杯,你說我怎麼就遇不上?!”
葛霆雨聽着張文駒這不找重點的抱怨,有意朝一邊盯着他不知想什麼的妖兒三看了一眼道:“別人家的都是好的,你往近了瞅,保准就看見了。”
妖兒三喜歡張文駒,赤果果的喜歡,夜色里都知道,就是張文駒老是捨近求遠,偏偏妖兒三就跟着他一起瘋,上天入地都跟着。
張文駒果然不屑的嗤了一聲,也沒再接下去。
葛霆雨見他有意逃避,也不再問,無意中在另一個人少的地方看見了沈冬沈冬,只見他身邊的男人不知何時已經走了,而他則是提早挪到了那角落裏,空洞的盯着遠方,不知道在想着什麼。
儘管都說著那男人無情,但葛霆雨依然覺着沈冬是幸運的,因為那男人從一開始就將一切都坦白,並且將他們的關係加了期限,他對情人的有求必應是給的相應的報酬,他沒給對方留下一點念想的東西,是不想影響對方以後的生活,時間一到就一拍兩散,這樣誰都不怨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