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復仇
雨勢毫不見弱,敲打在頭頂的山石上叮咚作響,激起朵朵水花攜着山谷幽然的回聲,卻更顯靜寂。
杜卓能聽到狼女緊促的呼吸,她哭了嗎?
他不敢回頭,從未想過這樣一個強悍的女人也會潸然落淚,可是,她真的哭了嗎?
他終於轉過身來,正對上她的臉。
“阿嚏~”
杜卓擦擦臉上的口水,生生將心中醞釀好的那句“難過就哭出來吧”給吞了下去。
狼女揉揉鼻子,茫然地望着杜卓一臉哀傷的模樣:“你怎麼了?”
杜卓轉身摸摸她亂蓬蓬的頭髮:“沒什麼,等出了山谷,我給你梳頭。”
狼女忽然眼眶有些濕潤,她抽了抽鼻子,撅着嘴巴:“誰用你梳頭,給小爺做肉吃就成!”
杜卓轉回頭時,狼女眼中流淌着萬千柔情,融入纏/綿細雨。
她想起母親死去的那日夜晚,她抱着一頭年老的母狼,坐在山洞中哀嚎,直至沒了力氣。她默默抱着母親,回憶一幕幕過往的歲月,是母親給了自己一個溫暖的家,如今自己長大了,卻無法保護母親。
天蒙蒙亮的時候,她在山洞后挖了一個大坑,挖的手上鮮血淋淋卻絲毫不覺得疼,母親入土后,她立於山巔,望着遠處通明的雪域王宮,眼中是前所未有的義無反顧。
凜冽的寒風像刀子一般割裂她的皮膚,她搜索着眼中一切可以看到的事物,直至殘月初升,冰冷的雪山一片茫茫然的素白,是雪域為母親設置的靈堂。
她想過無數種可能,或許,連雪域王的面都沒有見到,她便死於萬箭攢心。
或許,她不敵雪域王死於他刀下,也或許還未交手便被侍衛攔下。
最慘不過被關入大牢百般折磨至死。
可是,只要讓她見到了雪域王,她便是拼了命也要為母親復仇,要不了他的命就咬斷他的骨頭,若沒法咬斷骨頭就撕了他的肉,反正,這世上,只剩她孤零零一個人了,便是死的再慘,也了無牽挂!
濃稠的深夜如漫天潑墨,白雪皚皚是碩大的宣紙,單薄的月華吃力地籠住漆黑的墨汁,故而大地一片雪白依舊。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那麼輕鬆的尋到了他的寢宮。
沒有侍衛,沒有侍女,空屋一人的屋子,殘燈如豆,他似一夜白了頭,雪白的長發鬆散地披在肩頭,一時泣不成聲,眼淚如斷線的珠子,越落越急。
若不是威嚴尚存,她險些沒有認出,這便是立於馬上手執彎弓射殺母親的雪域王。
一道道皺紋滿是歲月的滄桑,他顫抖着身子,顫抖着雙手,眼中全是悲戚的神色,狼女大驚,他手上拿着的,正是她從小到大一直戴在腳上的銀環,如今沾染了斑駁血漬,再不復往日的明亮色澤。
微弱的燭光下,她盯着那上頭的血漬,一時胸中憤怒難抑,那是母親的鮮血。
她出現在他面前,他竟笑了,她知道那笑容代表什麼,代表幸福和喜悅,她不理解也不明白,她只知道,母親的命斷送在他的手裏!
不給對方任何思考的時間,她直逼雪域王的喉嚨,欲將他一擊斃命,他躲也未躲,只是望着她,聲音里都是難解的愧疚:“小蠻,爹……爹對不起你。”
然後,他輕輕閉上了眼睛。
這句話並不能挽救他的性命,也不會讓狼女去思考任何事情,因為狼女當時根本聽不懂人話。
千鈞一髮,有侍衛闖了進來,撲倒雪域王。
狼女撞到石柱暈了過去。
本是為母尋仇,卻不小心成了守株待狼。情何以堪?
……
蒼山之角。
白玉曦只買了一柄油紙傘,二十四骨,最大的一種。並義正言辭稱其為了節省開支,迫於無奈才同玉花梓共撐一傘。
傘是月白色,繪了幾竿竹子,黑乎乎的毫無優雅之態,花梓見白玉曦撐開了傘便脫口嘟囔了句:“這哪是竹子,明明是甘蔗!”
白玉曦點點頭:“就是甘蔗!”
紫瓷笑眯眯奉承道:“白公子慧眼,白公子慧眼!重在寫意,重在寫意!”聽到前半句,白玉曦微微一笑,聽到後半句,玉花梓微微一笑。
共撐一傘便要同騎一馬,花梓想問他為何不買斗笠蓑衣,非要買把大油傘。然話未出口已猜到他會說,是為了降低開銷,兩個斗笠兩件蓑衣比一把大油傘貴。遂緘口不提,任他胡鬧。
這一路裊裊煙雨朦朦朧朧也頗具情趣。
當然,這是白玉曦認為的,花梓不敢苟同。
她貼着白玉曦的背,負責撐傘,他本就高她許多,傘便要高高舉起才不致擋了他的視線,為了二人的人身安全,她絲毫不敢怠慢,半日下來,胳膊酸疼,聳搭下來就跟脫臼了似的,再抬不起來了。
夜色漸濃,幾人尋了一家簡陋的客棧歇腳過夜。
窗外依舊是沙沙細雨,陰雲卻淡了幾分。沒有星子和月亮,浸入眼帘是黑色的潮濕,四下飄散。
她坐在榻上,輕輕揉着胳膊,白玉曦望着窗外餘光掃過,忽而轉過身來,愜意地跪坐在三足几旁。
窗棱被風吹得咯吱響,融在雨聲中格外的清晰悠遠,彷彿沉澱了上百年的滄桑與辛酸,讓人心中不禁戚戚然。
“若能尋回此刀,此生便瞭然無憾了。”白玉曦忽然如此感嘆,十分突兀,有些反常。
花梓垂着兩條木然的手臂,望着他不知如何回應,他卻微微側目,慢慢眨了下眼,速度極慢,彷彿含着萬千情緒在裏頭,欲語還休,笑容極其誘/惑。
對於他這個表情,花梓完全沒有抵抗力,就好比狼女見到了紅燒肉。
“等尋回了刀,我便帶着你尋個人跡罕至的世外桃源,種地織布,蒔花弄草,再養一群小雞小鴨,好不好?”白玉曦凝視着她的眼。他長長的頭髮在夜風吹拂下輕輕揚起,劃過額角,鼻尖。
花梓怎麼也不敢相信,這是白玉曦說出的話,如果是夢,真希望永遠不要醒。
這樣的溫柔,就好像清冷冷的深夜飄來一縷玉蘭花香,她彷彿能看到馥郁的清香恬然如霧縈繞在花瓣葉尖,她能聽到花瓣簌簌綻放的聲音。
“好!”她昂着頭,望向白玉曦深潭般幽暗的眼睛,不自覺就醉了,她管不了那麼多了,什麼毀了容貌毀了身子,都不去想了,她只想應他一聲“好”,然後永生相伴。
白玉曦目光悄然眄向窗外,一片風雨瀟瀟,夾雜着吱嘎作響的窗,再無其他。
於是,他慢慢斂去笑容,淡淡地說:“睡吧。”
隨後,轉身離去。
走到半路,他又折了回來,剛到門口卻聽到花梓飄忽的聲音喃喃自語:“到時候,我得先嫁給你。”
默立半晌,他陰沉沉的眸子裏似乎落入一顆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