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淑
花梓醉了。
她夢到一間屋子,卧榻格外惹眼,巨大的條紋虎皮讓人不禁想起這野獸生前是多麼不可一世,卧榻旁邊的牆壁上掛着巨大的黝黑鐵弓和一把鑲了各種寶石的華麗彎刀。
粗糙的架子邊掛着犀牛角模樣的酒囊,架子上擺着一些陶器瓦罐,花梓看着那些瓦罐上的各式圖案覺得很是奇怪。
她輕輕邁下步子才發現腳下鋪着極厚的氍毹,是接近燭火的暖色。
左顧右盼,她正盯着瓦罐上的花紋發獃,忽然四周慢慢亮了起來,自己的影子剛好映在粗糙的木架上,微微晃動。
她回頭,卻看見一個人,對,她認得他,她想那一定是哥哥,她曾不止一次夢到的人,星目劍眉,青衫飄逸,劍鋒所指,梨花旋舞。
此刻,他正擺弄着暖爐和炭火,火苗剛剛燃起,發出輕輕的噼啪聲,花梓小聲問:“這圖案是什麼?”
“這只是貔貅,那邊那個是饕餮,還有這隻,叫做蒲牢……”
“這個可愛些。”花梓指着一旁看着比較溫順的小獸,輕聲低語,指尖拂過瓦罐粗礪的表面,冰涼刺骨,遂縮回手去。
“此獸名為淑圖,是龍之九子中的一個,雖性情溫順,然不喜外物入侵,他會保護自己的巢穴,如守護自己的生命……”他摸摸花梓的頭:“來,烤火。”
花梓回頭看了一眼淑圖的圖案,轉身坐到火爐旁。爐子金屬鍛造,四周花紋精緻的很,被火光照的紅彤彤,屋子漸漸暖和。
花梓脫了斗篷,問道:“你從哪裏弄來的火爐和炭火?你以前來過這?這是誰的房間?”
“你先蓋着斗篷睡會兒。”他指指旁邊的獸皮卧榻。
“可是,天亮了,萬一被人發現……”
“放心,有我在。”他拍拍花梓有些凌亂的長發,微笑的嘴角柔情四溢。
花梓忽然覺得疼,頭疼,胃疼,五臟六腑都疼,不是哥哥,這不是哥哥,哥哥從不說這樣溫暖的話,哥哥不會摸着她的頭告訴她:“放心,有我在。”
花梓覺得好冷,她睡著了,她覺得她在夢裏也睡著了,已經分不清自己是醒着還是在夢裏,不管在哪,她只覺得應該踏踏實實睡一覺才好,不然怕是活不成了。
忽然,周圍變得越來越暖和,她竟不自覺念了句:“冷塵……”便安然入睡了。
白玉曦原本怕花梓着涼,拿了床被子給她蓋上,又掖了掖被角,卻聽到她的夢囈。
自花梓盲了以後,從未笑得這樣安心幸福,她酒意未退,雙頰依然泛着桃紅,那張笑臉彷彿襁褓里的嬰兒,無憂無慮。
待她鼻息漸漸平穩,白玉曦的臉上早已蒙上了千層冰霜。一層疊着一層,一層纏着一層,一層鋪着一層,彷彿永遠都化不開了。
……
每每想起花勿語那日哭的不住哽咽,花梓便忍不住笑上半晌。
那會兒,花梓正坐在床頭抱着雪球想事情,身邊的梳妝枱上是白玉曦走時給她倒好的茶水,許是怕她口渴,找不到茶壺。
花梓清晨起床時見身上被子多了一床,想來定是哥哥為她添了被子。
哥哥不管嘴巴多毒,可他在意她,關心她,他不能丟了她不管,她是知道的,想着想着,便忍不住抿着嘴巴笑。
她想,這世上還是有人需要她的,若她不在了,也有人會為她難過。或許……自己是不忍看到他傷心的,故而,為了哥哥也要好好活着。
如此想來,心中一片坦然。瞬間覺得自己從貪生怕死拖累人的小角色,變成無私忘我,為了親人堅強隱忍的大人物。
昨日,酒喝得太急,她許是真的醉了,那個夢怎麼都想不起來,只記着朦朦朧朧的火光,周圍的空氣隨着炭火輕搖慢擺,晃得人發困……
花梓剛打了個哈欠,花勿語便莽莽撞撞跑進來:“花梓,都是我不好。”說著便撲到花梓身上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
過了半晌,櫻柳才氣喘吁吁追了進來。
“小姐,你跑這樣快,若有個閃失,讓奴婢怎麼跟……跟老爺夫人交代啊?”
花勿語也聽不到櫻柳的絮叨,只一味趴在花梓身上哭。
花梓噗嗤笑出聲來,摸索着去擦花勿語的眼淚,看她哭得不住哽咽,便輕輕拍着她的背替她順氣,心裏卻想,萬不要哭出鼻涕才好,對於一個瞎子,浣衣可不是件輕鬆事。
“看你這樣子,別人瞧見還以為我死了呢。”花梓看她一直哭,有些心疼,遂低聲道:“我今早忽然想起,好幾日沒吃那桂花糕,饞得慌了。你若覺得昨兒對不住我了,就給我弄些桂花糕來。”
這招兒果然奏效,花勿語立馬擦擦眼淚,哽咽着問:“隔壁那條街,張大嬸家,做的……做的桂花糕味道可好了,我去買來給你。”
“這才對,多買點兒,給你和櫻柳也帶份兒。”花梓心想,若得空了讓她把那一筐臟衣服也順道洗了才是,好不容易逮着個機會,要好好利用。
櫻柳忙說:“主子,奴婢去吧。”
“我自己去,你留……留這照顧花梓。還有,說了多少次了,總……總是奴婢奴婢的,以後給我改了。”花勿語說罷,忙不迭出門去了。
櫻柳苦着臉,不知遇到這麼個主子是福是禍。還望上天保佑這小祖宗快些回來,別有什麼閃失才好。
“櫻柳,她莽莽撞撞讓人放心不下,你去偷偷跟在她後面,別讓她瞧見你便是。”花梓摸着雪球圓滾滾的身子,喝了口涼茶,整個人又清醒了幾分。
“哎,知道了,這就去。”櫻柳像得了特赦一般,剛走到門口,忽然轉過頭來道:“昨日小姐被老爺的隨從捉了回去,被老爺關在屋子裏,怎麼都不放出來,讓她面壁思過。今早她喊着要上吊,真的就吊了上去,老爺嚇得丟了魂魄,她便趁亂跑了出來,不然,昨日她早就回去找您了,您可莫要以為小姐是沒良心的人兒啊。我得出門去了,再晚怕尋不着她了。”說罷,便轉身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