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瓷人
花梓定了定神,將糕點放到床頭,勾起七零八落沾了血跡的帷帳,隨口應道:“不記得,不過,聽師父提起過,白玉曦也同我說過。他娶了什麼公主做了什麼駙馬,總之也記不得了,他歡喜娶誰便娶誰,若他當真要娶我,我還不樂意呢。”
凝馨沉默片刻,輕聲道:“他並未娶什麼公主。”
花梓微微一愣,出乎意料,又不知如何是好。
她想,在過去的日子裏,沐冷塵一定同她經歷過許多事,以至於她失憶后很長一段時間夢裏都有他的影子揮之不去。
可她終究是記不起了,於是他的影子便慢慢消磨在了歲月里。
起初,從師父與白玉曦口中得知事情始末,也就理所應當順其自然原諒了他,並且,忘了他。
可如今聽到凝馨的話,就有些茫然了。
“你和白玉曦……”凝馨欲言又止。
花梓遲疑片刻,垂着頭,嘴角卻勾起一彎笑。
凝馨看在眼裏,默默為沐冷塵扼腕,若花梓一直想不起來,她二人怕是無可挽回了。
“白玉曦是我哥哥,一直都是,我這輩子,不想嫁人。”花梓的笑容忽然凝滯,彷彿融了細密濃稠的失落。
“這說的什麼傻話?你是……在意臉上的疤痕嗎?”凝馨起身拉過花梓的手,娓娓勸解道:“我的花梓永遠都很美。再說,人總是會老,會變醜,而感情卻可以長長久久。就好比你,在我心裏永遠都是我的妹妹,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在我看來,都是很好看。”
凝馨拍拍她的頭,滿眼的溫柔像化不開的蜜。
花梓眼裏蒙上一層水霧,愈加濃重,終於化成大滴的淚珠,她捂着臉,只是搖頭,咬着嘴唇不發出一絲啜泣,眼淚卻早已一片狼藉。
那個秘密,就讓它爛在心底吧。
是夜月朗風清,檐角滴雨。
“你怎麼來了?”白玉曦坐在橋邊,大團的瓊花經雨愈發潔白勝雪。
他手上是雕花精緻的酒壺,衣襟微敞,鬢髮有些凌亂,嘴角還有殘餘的酒香。他側着身子,只手撐地,有些輕佻的望着她,痴痴冷笑。
似乎是醉了。
花梓蹲在他身旁,搶過他手中的酒壺,嗔怪道:“地上都是雨水,你不怕着涼嗎?我到處尋不到你,便找到這裏來了。”
她將酒壺放到自己身後,小聲道:“你不要喝這麼多的酒,醉了不難受嗎?”
白玉曦望着水中月,有些暈眩,他忽然一把推開花梓,厲聲呵斥:“滾開!去找你的好姐姐!”
花梓從心底往外泛着寒意,那個抱着他輕聲撫慰的人去哪裏了?
她站起身來,學着白玉曦的模樣冷冷一笑。
他側頭望着她,目光有些詫異,彷彿酒醒三分。
“你讓我滾就別再把我找回來!我沒奢望你對我好,也請你不要再戲弄我!”不慍不火,她好像在說別人的事,沒有怨恨,沒有委屈,只是平靜中透着淡淡的失落。
撞倒的酒壺斜在地上,灑了一地酒香,融着瓊花的香氣,讓人有些暈眩。
花梓轉身,剛邁開一小步,白玉曦忽然起身,徑直從身後抱住她,喃喃道:“別走,玉花梓,玉花梓,你別走……”
眼淚劃過耳畔,花梓一驚,他哭了!他竟然哭了!
月光融融,籠在河水之上,她想,他真是醉了。
他緊緊抱着她,周身瀰漫著頹然的酒氣,花梓打了個冷戰。他急促的呼吸觸在耳畔是暖融融的癢。
他抓住她的手,攤開她的手指,將一個黑瓷燒制的小人偶放到她掌心。
花梓想,這酒真烈啊,她只聞了酒香似乎也跟着醉了。她緊緊握着那枚瓷人,看來,房裏那個糖人可以吃了。
月貫中天,夜深人寂,白玉曦高燒不退,滿面潮紅。
花梓獨自守在榻旁,直至清晨,蠟炬成灰,雲淡風輕,徹夜的濕寒一一散去,只余滿院的瓊花清香。
花梓推開房門,陽光撲面而來,刺得張不開眼。
她手搭眉骨,望着遙遠的淡藍天際,一夜的愁緒漸漸消散。
耳邊傳來白玉曦的咳嗽,她立時回身,見他正撐着身子坐了起來。凌亂的長發披散下來,有些狼狽又有些不羈。
花梓臉上立時浮現出笑意,又瞬間隱去:“我去廚房把粥給你端來。”言罷,扭身去了廚房。
白玉曦看着她浸在日光中的背影,勾起一絲微笑。
看到這碗粥的時候,白玉曦才覺悟,自己依舊涉世未深,習慣用自己的認知去推論事物的發展。比如這碗粥,他本以為是他多年來所認知的粥的模樣,但事實上,它早已超出了自己的預料,這不是粥,是開水泡飯。
他看了看花梓手中的碗,癟了癟嘴,一臉嫌棄的模樣:“你趁我病了非禮我,事後不提不念便罷了,竟還弄這樣差的伙食來打發我……”
花梓手一抖,碗裏的清湯淡水灑了一地,也顧不得收拾辯駁道:“不要胡說!”
“胡說?你沒親我?”白玉曦斜眼眄向她,病癒后的臉孔有些蒼白,幸好長得黑,遮去不少頹然。
“你高燒不退,也喂不進葯,我是為了讓你喝葯……”花梓將粥擱在桌上,頭垂的低低,髮絲若窗外的柳條,隨風蕩漾,似要卷進纏/綿的**里。
“你承認就好!”白玉曦扔下這麼一句便闔上雙眼,閉目養神。
花梓張口結舌,面紅耳赤,杵在那裏,被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
本想抽身離去,卻怎麼都氣不過,終於不假思索嚷嚷道:“親了又如何?你又不是沒有親過我!”
聽起來頗為壯烈,心裏卻懊惱不已,總覺得這話哪裏不對,漏洞百出似的。
“你在提醒我對你負責?那真該選個日子洞房花燭了,再者,早先我還替你換過衣裳,也一招兒負責了罷……”白玉曦悠然接過她手中的碗,皺着眉頭喝了一大口,隨手抬起袖子拭了拭唇。
花梓咬牙切齒,卻無言以對,想起那時雨中昏迷,他抱她回家替她更衣換洗,彼時還以為二人是親兄妹,此時想起羞惱難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