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支書當交警

第六章 支書當交警

這時候突然聽到一陣腳步聲,文正抬頭一看,同學王長生正踏着腳下的雜草走了過來,文正笑着說:

“體育班長逃體育課,你也喜歡看風景?”

王長生皺着眉頭苦笑:“這算什麼體育課?”

挨着文正坐了下來,望着遠處層層疊嶂的山巒,兩人沉默。文正看到這位穿着還算體面的同學露出的球衣袖口已經磨破,用襪腰子補了上去,他能感知這位本地戶也是個普通家庭的孩子。長生濃眉大眼,很俊朗,蓬勃的朝氣中帶有幾分老成,言笑中其實能感受到他心事重重。

兩人都獃獃的望着遠處的風景,許久,文正問長生:“你相信命嗎?”

“命?”長生瞪大眼睛,對突如其來的問題感到有些不解。

文正接著說:“算命的說我命硬,一生多磨難,常常事倍功半……甚至克親克友……”

長生笑着說:“小時候我也算過一卦,算命先生一看見我,就對我媽說這孩子以後是個光棍兒,這輩子討不上老婆,你看我長的像光棍兒嗎?”

文正也笑了:“你要是娶不上媳婦,估計也沒幾個能娶上的了。”

“一輩子很長,一句話改變不了一生,算卦的難道就沒算出他自己的命?我們努力改變命運吧!”長生拍着文正的肩膀說。

兩個人就說就笑的走下山,回到校園,看見一圈人圍在一起,發出陣陣的鬨笑。兩人湊上前去,看見甑大軍竟然不知從哪裏找到一條繩子,拴在常二龍的脖子上,牽着在那兒轉圈圈,文正仔細一看,哪裏是什麼繩子,是二龍的布褲帶,趾高氣揚地說:

“大夥看看,我的狗怎麼樣?”

二龍雙手撐着深深勒進脖子裏的褲帶,兩膝跪爬,順着牽扯向前挪動,不知是因為勒得太緊,還是窘迫和羞憤,滿臉通紅。一些好事的男生一邊喝彩一邊起鬨,幾個女生眉開眼笑地指指點點。長生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憤然對甑大軍說道:

“放開他,這太欺負人了!”

甑大軍皮笑肉不笑的瞟了長生一眼:“那你替他。”然後邊解開二龍脖子上的褲帶,邊向周圍人說:

“我換狗了,黑狗換白狗,呵呵……”

然後拿褲帶就往長生的脖子上套,長生一躲,有些惱怒的甑大軍衝著長生的臉就抽了一下,長生白皙的臉頰頓時出現一條血印子。一聲急促的上課鈴聲才停止了甑大軍的繼續行兇。

文正對於甑大軍的行為雖然憤慨卻早就習以為常,上小學的時候,二龍就常常被他當狗牽着到處走,老師不敢管,村裡人不敢說,就連二龍的父親常萬金都不敢言語。他對二龍的毆打更是家常便飯,甚至絞盡腦汁想出法子去欺辱,可憐的二龍連文正都不如,他是這幫外來戶孩子當中的最底層。

二龍和文正是同鄉,在這個陌生的地方,他們又是玩伴。二龍的家最窮,父親也最懦弱,他也自然而然的成為最受欺負一個,經常被打的傷痕纍纍,連學都上不了。甑大軍要求二龍平時見面喊他“大爺”,不管什麼時候,包括常萬金在場的時候,這一叫就是五年。其實二龍比文正要機靈很多,十歲的時候,由於受不了這種欺辱,偷偷跑回幾百裡外的荒原老家去找奶奶,中間還步走幾十里的山路,身上沒有一分錢,坐火車全都是逃票。平常禮拜天,二龍都要趕着驢車,走村串戶賣醬油,一年四季,酷暑嚴寒,生活的重擔早早壓着他,同齡的孩子都還在母親的懷裏撒嬌,他卻幹着和自己年齡完全不相符的事情。

有一次,二龍天不亮就趕着驢車出發了,走到村後山坳子裏面的時候,突然山溝溝里竄出幾個傢伙攔住了去路,原來是碰上搶錢的了。二龍身上也就一些毛票,他們見沒搶到幾個錢就要往走牽二龍的毛驢,二龍腦瓜也夠好使的,急中生智,哭着說:

“我家裏有后媽,你們要是把驢牽走了,我非被打死不可。”

幾個傢伙看見這麼小的孩子出來賣東西,要是有娘的孩子,誰家捨得?就相信了他的話,動了惻隱之心,放過了他。這件事後來被文正爺爺傳為佳話,常常作為教訓文正的經典範例:“你看看人家二龍腦子多靈轉,以後肯定有出息,不像你,三棒子打不出個屁來……”

禮拜天到了,大家都欣喜若狂焦急地盼望着回家,每個人都有很多的話等着向家長傾訴,或是激動或是委屈。對於第006章課可以說是如坐針氈,不住地看黑板上方的鐘錶,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下課鈴聲一響,他就衝出教室,連憋着的尿都沒顧上撒,徑直跑向電車站,一輛電車很快就擠滿了人,車門都關不住,一些人還從窗戶里往進爬,最後電車像大肚子的孕婦一樣搖搖欲墜地緩慢前行。

快到匈奴村的時候,車猛然咯吱一聲停了下來,緊貼在車窗的那些人險些射了出去,車內不禁傳來些零碎的罵聲。前面已堵成了一條長龍,足有好幾里地。文正以為是前方出了交通事故,和一些人下車走到前面,側身遙望,原來是匈奴村的支書甑慶壽喝醉了酒,在這裏攔車。只見他扣在肩膀上的大腦袋左右急轉,站在路中央學着交警的樣子指揮交通,動作熟練,節奏協調,唯一不同的是他手裏多了半塊磚頭,有車敢通過,就會砸過去。不管是電車、拉煤車、還是小轎車全部都齊刷刷地停在那裏,沒人敢動,方圓幾十里的人誰都知道甑大支書的威名與厲害。他喝醉了酒後,嚇得全村人四散奔逃、雞飛狗叫,一片喧鬧。大人們都會趕緊鎖閉大門,看好自家的孩子,要是讓甑支書進去了,挨揍是小事,還會把門窗砸個稀碎。奶奶常跟文正講,她小時候日本人喝醉了酒也是這個樣。甑慶壽還喜歡用自己的大哥大來砸人,兩三萬元的大哥大已經砸壞好幾部了,他經常說:“老子打死一個,最多一部電話的錢就解決了,公檢法都是老子的哥們兒。”人人都相信他的話,因為當時礦上死一個人也就賠個兩三萬,也就是一部大哥大的錢。

這時後面車流的夾縫中一輛白色的藍鳥小轎車駛了過來,這種異乎尋常的舉動激怒了甑慶壽,他不敢相信,在這裏還有人不怕自己?衝著車的前臉就是一磚頭,咣當一聲,一個深深的坑就出現在了機蓋上,車戛然而止,一顆頭探了出來,臉色慘白,驚魂未定,結結巴巴地說:

“甑支書……是我……您讓我到學校接孩子去了……”

原來是他的司機,緊接着甑大軍、甑小軍、甑麗惠打開車門,跳了下來。甑慶壽不知是因為酒還是那種自大的猖狂沖昏了頭腦,居然砸了自己的車,嚇得他酒一下子醒了,要是剛才出了事故,幾個孩子就一鍋端了,後果不堪設想。看到這個場景,後面被攔的人們險些沒控制住內心的喜悅笑了出來。

文正穿過河畔,幾乎是小跑着回到了自己的家。

一進門,奶奶就滿臉笑容地拿出一匹布來,壓低聲音,十分詭秘地說:“前天有個南方侉子來咱家,說撿了一匹布,便宜賣給咱,你好幾年沒做新衣裳了,我就買下了。”

“多少錢?”文正瞪大眼睛問。

“我換的,拿我的那個銀鐲子,不能吃不能喝的,戴上也沒用。”奶奶的銀鐲子是她出嫁時她母親的陪嫁之物,也是至今留下了的唯一遺念。六零年,全家人餓的揭不開鍋的時候奶奶都沒捨得賣掉。

“您上當了,這是什麼料子,塑料貨,穿上洗一水就完了,這些南蠻子,前些年說是挖出元寶了、銀元之類的到處騙人,特別是村裡歲數大的老人,現在又換成布料啦,到哪兒能撿上這麼一大塊兒布?一看就是做抹布的貨!”

奶奶痴痴的半響沒說話,這是文正的父親李沁德走了進來,在文正背後偷偷捏了一把,說:“誰說的?這是好料子,可是撿了個大便宜,過年的時候咱全家每人都做一身新衣服。”奶奶聽到后又樂呵呵地把布料包好鎖進了柜子裏。

這時候爺爺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抱了顆西瓜走了進來。

奶奶笑着說:“你爺爺盤算你今天回來,非要上街買顆西瓜回來。”

爺爺一邊放下西瓜,一邊嘆着氣說:“啥事情了!土匪、強盜!舊社會的土匪不過如此!”

看着爺爺義憤填膺的樣子,文正不解地問道:“咋啦?”

“人家兩個娃娃推了一車西瓜到村裡賣,一看就是個可憐人,十七八歲的樣子,穿的鞋還露着腳趾頭哩!大軍過去搗開一個就吃,吃兩口扔掉,一連搗開好幾個,人家看不過去,想推車走,他劈頭就打,身後幾個二混子也都上手,瓜打了個稀爛,兩個娃娃抱頭都跑了,一個還被打破了頭,血流了一衫子,把推車也仍下了……你說甑家的人咋就這麼霸道哩!就沒個王法能管了他們?”

奶奶趕緊示意爺爺閉嘴,緊張地向窗外看看,生怕有人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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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平凡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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