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兩小無猜時
七歲那年,文正上了匈奴村小學。早上背上奶奶給縫的花布書包自己去了學校,怯生生的他並不知道該進哪間教室,該找哪個老師,一個人立在學校的院牆下,緊緊地抱着自己的花布兜兜,在陌生的世界和人群中,他不知該如何着落。有幾個男生圍住他,指指點點,一個小子竟然撩起了他的頭髮,看到了那奇異的月牙,一陣鬨笑。有個傢伙上來用手戳了戳他的月牙,文正順手在他臉上撓了一把,這傢伙狗一般嚎哭着捂臉跑了,緊接着叫來一大堆人,把文正摁倒,一頓拳打腳踢,等老師趕過來,文正頭上起了幾個大包,臉上全是傷痕,鼻子也被打破了,鮮血滴答,但怒視周圍,滿眼淚水,卻硬是沒有讓淚水流出來,當看到奶奶給自己做的花布書包也被撕破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老師給他洗了臉,然後安排到了一年級的教室里,文正什麼也聽不進去,不住的抽泣。下課後,同學們一窩蜂似得跑出去玩了,這時候文正聽到旁邊一個細細的、輕柔的聲音說:“你還疼嗎?”
文正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同桌原來是個非常俊俏、洋氣的小姑娘,馬尾辮高高扎在頭頂,眸子晶瑩,鼻樑高挺,花格裙子乾淨又合體。
“我給你揉揉吧!”
說著她纖細白凈的手伸了過來,文正馬上閃開,不知是緊張,還是對着突如其來的關心的敵視,表現出非常惶恐的樣子。
小女孩知趣地跑出教室,過了一會兒又氣喘吁吁的跑了進來,手裏捧了顆藥片,“止疼片,喝了就不疼了,我家近,給你取來的。”
文正怔怔的看着她,接過了藥片。
後來文正才知道,他的同桌叫甑麗惠,村支書甑慶壽的女兒。由於這個身份,又是班長,別的同學對她總是敬畏幾分,在她的庇護下,文正很少再受到那些學生的欺辱。很多同學都不解這個“大官兒”的女兒怎麼老向著這個外來戶窮小子,其實誰會知道甑麗惠有着一顆同她外表一樣美麗善良的心,她同情弱者、可憐窮人,這些品質是她與身俱來的。
一年級上珠算課的時候,文正把口訣背的滾瓜爛熟,但家裏並沒有給他買算盤,當老師寫出題目,別人噼里啪啦演算時,自己卻最為尷尬,他低着頭,在紙上瞎划,老師雖然沒有為難他,但還是有同學投來鄙夷的眼光和嘲笑的話語。後來上珠算課的時候,甑麗惠把算盤放到兩個人的中間,低聲對文正說:“一塊兒打吧,我打的不好。”其實文正知道這位班長的各項成績在全班都是拔尖的。
有一次文正寫錯了字,用指頭蘸着口水去擦,把本子弄的髒兮兮一片,麗惠悄悄地把自己的橡皮推給了他,文正也不知如何推辭,便接了過來。此後,麗惠每次買了新橡皮就用小刀一切為二,一半兒偷偷地放到文正的鐵盒子裏。文正漸漸對麗惠的幫助習以為常,但卻牢記在心。當然,像美術課上畫圖用的彩筆,每次麗惠都是提前擺在桌子中間,兩個人共用的,甚至削筆器、自動鉛筆都成了兩人共用,因為文正的鐵盒子裏只有一支鉛筆,而常常只剩下手已經握不住的小筆頭,他的本子老是反正兩面都寫,老師判起來有時候看不清,經常責怪他,文正也只能是自顧委屈,沒有其他辦法。
學習用的東西,文正還能接受麗惠的贈饋,但是吃的東西,文正卻堅決不要。甑麗惠的家境讓她的吃穿用度都非常的富足,她經常帶各種水果和文正連名都叫不來的零食,每次她塞給文正時,文正都決絕的拒絕了,雖然文正和其他小孩子一樣,看到這些東西,甚至都控制不住自己的口水往出噴涌。
有一次,文正的書包里多了一個夾心的巧克力,包裝也很精美,其實這是甑慶壽託人從大城市捎回來的,麗惠也只分到了一個,他想讓文正嘗嘗。文正發現后,第二天又偷偷地塞到她書包,麗惠非常堅決,這次她是非讓文正收下不可,文正也是堅決不要,反覆幾次后,文正把巧克力拿出來交給老師,
說:“我從教室里撿的,不知是誰丟的?”麗惠當時就氣哭了。
老師知道,這種稀罕的玩意兒只有甑麗惠才會有,就問:“麗惠,這是你丟的吧?”
麗惠倔強的說:“不是。”
最後這個寶貝東西歸了老師四歲的兒子。
從那以後,麗惠不再往教室里拿吃的了。文正也沒什麼東西補報她,每次山裏的沙棘熟了之後,文正就去挑最紅最甜的枝子摘下來,自己捨不得吃一點,給麗惠送去,還提前把上面的刺一根根都拔掉,生怕留下一根扎了麗惠的手。看着麗惠甜的嘖着舌頭,發出那久違的會心的微笑,銀鈴般悅耳,文正覺得那一刻異常幸福,也會心的笑了。文正不喜歡和同學交往,很多人看不起他,只有麗惠是他真正的朋友。夏日的中午,文正不睡覺,從山崖上尋找開花最多最艷的山丹丹,小心翼翼的連根刨起,裝在瓶子裏給麗惠拿去,女孩子愛花,麗惠更是鍾愛這黃土高原最美最嬌的生命之花。
老師把麗惠和文正分到一個小組值日,文正總是提前到校,把掃地、打水這些活都幹了,麗惠不好意思,於是兩人都爭取起的比對方要早。冬天,文正摸黑起床,頂着漫天的星斗,穿過漆黑的街巷,八歲的他,一個人推開黑幽幽的校門,不免心生恐懼。每次當麗惠去時,教室里已生起紅彤彤的爐火,乾淨整潔,暖意融融。一回,文正家裏來了親戚,奶奶包了頓餃子,文正拿紙偷偷包了幾個,放在爐子下面烤,麗惠一進教室就聞到了香味。
“我家包的,你嘗嘗”文正說。
麗惠一口氣吃的只剩下一個,猛然間說:“哎呀,這是你的早飯,讓我吃完了。”
“不是,不是……我已經吃過了。”
文正馬上說,緊接着就笑起來,因為他看到麗惠的嘴黑乎乎的,原來是爐灰掉到餃子上,麗惠沒看見就吃了。
麗惠掏出一袋方便麵,“你的早飯,咱倆算交換了。”
文正只好笑納了,這是他第一次吃方便麵,原來這像生白面做的東西比餃子還香。
看起來平時開朗自信的麗惠,有時候卻獃獃的坐在那裏,眼神迷茫,充滿憂鬱,甚至有時不知是想起了什麼而渾身不住的哆嗦,令文正百思不得其解,她身上經常有傷痕,好幾次見她一瘸一拐的來上學。小學五年裏,麗惠給了文正無數的幫助,而自己的苦痛從未向文正提起,文正也大體能猜測,她肯定是受到了家人的虐待,但還是想不通,親生父母對自己的孩子怎麼能下這麼狠的手呢?
後來年齡漸漸大了,班裏好事的同學說麗惠是文正的媳婦,幾個早熟的傢伙還說他倆在搞對象,麗惠聽了后羞得哭了一鼻子,雖然表面上他倆的接觸減少了,但暗地裏她對文正的幫助仍一如既往。沒想到,初中他倆又成了同桌,其實這也是他們共同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