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餓暈只因笑
星期天的下午,文正和二龍結伴返校,雖然有二十多里的路,而且電車也很方便,但是車票需要四毛錢,兩個窮苦的孩子怎麼捨得這個花銷。二龍性子活,愛說笑,兩個人邊走邊玩,倒也不覺得累,順着公路,不斷躲閃飛馳而過的煤車,黑色的煤塵不斷盪起,滿頭滿臉都是,儼然變成兩個剛出井的小礦工,彼此不禁都大笑起來,露出的白牙反而把臉襯托的更加黑。
這時候一輛電車從身旁駛過,裏面坐的大部分都是返校的學生,只見陳崗露出一顆油光鑒亮的大腦袋,對他倆大喊:“外來戶,膠皮肚,十八碗十八碗的喝糊糊,”逗得車裏的男生女生一陣鬨笑。文正知道,在他們眼裏,自己和二龍卑微的毫無尊嚴可言,但強烈的自尊心給兩個少年帶來了深深的痛苦,兩人不再言笑,頭也不抬地向學校走去。
剛進宿舍,只見甑大軍和陳崗兩人脖子上掛了個黃布軍包,逐個宿舍的收保護費,他們從香港電影裏學的這一套,馬上就用上了,美其名曰是收保護費,其實就是搶劫。這兩個小子本來有源源不斷花不完的零花錢,但是他們覺得不夠刺激,顯示不出自己人見人怕的地位和重要。乖乖交出錢的還好說,若有不從,就是一頓拳打腳踢,他們腰裏別著菜刀、匕首,十來歲的孩子誰見過這陣勢!
搜二龍的時候,沒搜出一分錢,確實如此,他伙食費是他父親常萬金開學時候一次交的,平時二龍也不會有一分的零花錢,這些傢伙也知道二龍的窮酸,踹了他一腳,沒再理他。又來搜文正,恰恰文正這回帶了一個月的伙食費,二十元錢,全部被他們洗劫了。
文正一個勁地乞求:“這是我的伙食費,我沒飯吃。”
陳崗順口說了一句:“以後跟我混了,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聽起來彷彿是極其仗義的江湖大哥,但是文正知道,自己恐怕連人家的一口湯都喝不上。
這兩個傢伙收斂了幾百塊錢到校門外的遊戲廳打遊戲去了,這是校長老婆開的,其實也就等於是校長開的,還兼營小賣店,可以賒賬,上千的學生,生意紅火的可以用日進斗金來形容。
文正好幾天都沒飯吃,王長生和常二龍常常把自己的飯分給他一些,但是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正在長身體,飯量大,大伙兒都不夠吃,文正只是象徵性地吃上幾口。飢餓讓他頭暈眼花,夜不能寐,晚上他偷偷地起來,跑到食堂外的垃圾池,這裏有做飯扔下的白菜葉子,文正在旁邊的水龍頭上洗洗,便狼吞虎咽地大嚼起來,人就是這樣,當你飢餓的時候,吃什麼都異常的香甜,成年後文正常常回憶說,這菜葉子是他吃過的最美味的東西,勝過任何水果或小吃,但這沒有油水的東西,只能起到緩解飢餓的作用。
上午第011章是英語課,正當老師講的津津有味,同學們聽得聚精會神的時候,突然英語老師走到甑小軍的桌前,甑小軍正在低頭專註地看他的閑書,老師一把奪了過來,原來是一本佛書。同學們都用驚訝的目光盯着老師手裏的東西,但對於文正來說這並不是什麼秘密,小軍好佛,從識字以來就愛看佛教的東西,從不與人來往,說話也很少,非常孤僻,除了看佛書就是打坐,手裏還經常撥弄着一串佛珠,除此,他對其他事物沒有絲毫的興趣。
英語老師大概還不知道小軍有這樣的嗜好,對他沒收的這本書也驚訝不已,他指着昨天剛學過的一個單詞“photo”(照片)問小軍怎麼讀,這個時候還沒學音標,同學們都是用漢字和圖形來標註這些單詞的讀音。小軍站在那裏憋得滿臉通紅,他自己連標都沒標這個單詞,同桌的長生把自己的書推了過來,小軍看見這個單詞旁邊畫了一個斧子頭(斧頭),頓時明白了它的讀音,大聲念道:“炭錘”,全班學生哄堂大笑,連老師也沒憋住,撲哧笑了出來。
也許是因為笑的動作太大,文正感覺一陣眩暈,眼前的人影開始晃動,他再也堅持不住了,眼前一黑,暈了過去。當他醒來的時候,躺在學校的醫務室,有長生、二龍,還有班主任王老師,王老師關切地說:“這些事怎麼能不跟我講呢?餓出毛病來咋辦?今天我就向校長彙報!”原來長生和二龍已經把所有情況告訴他了。
晚自習的時候,校長耀武揚威地走進班裏,後面跟着一條一米多高的大狼狗,這條德國黑背花了他大價錢,走到哪裏都帶着,如影隨形,進到教室裏面東聞西嗅,班裏的學生都嚇的往桌子裏躲。校長站在講台上,開始講話:“我聽說某些同學拿上錢不訂飯,把訂飯的錢都打了遊戲,盡然餓的暈了過去……”他的講話把最關鍵的環節省去了,把打遊戲的人和餓暈的人合二為一,彷彿餓暈的人大有罪有應得的意味。文正知道,校長也得給陳崗和甑大軍一份面子,他不敢得罪頂頭上司陳副鄉長和財大氣粗的甑大支書。緊接着又講道:“我們要着力整頓,誰也不準逃課打遊戲機,這要作為一個規章制度定下來,常抓不懈……”接下來講的什麼文正已不想聽了,他家開的遊戲機廳,而且是獨一份的買賣,他把遊戲廳關了自然就沒人去了,陳崗和甑大軍通過打遊戲機把收來的保護費全花出去,其實跟校長收保護費是一樣的,無非是多了個環節,他在這裏空喊一通,完全像戲子的表演。事實和預料的一樣,一切都沒有改變,文正還是沒飯吃,陳崗和甑大軍繼續收他們的保護費,照樣打他們的遊戲機,而且更加肆無忌憚。
文正仍就吃他的白菜葉子,長生也常常把自己的飯分一半給他吃。一天夜裏熄燈后,文正又偷偷起來溜到食堂的垃圾池,正大咀大嚼美味的白菜葉子,一陣風刮過,吹的文正脖頸涼颼颼的,感覺就像身後站了一個人,文正回頭一看,“媽呀!”一個女的站在那裏,披頭散髮,一身白色的長裙,文正嚇得渾身癱軟,一屁股坐着那裏。他早就聽說過校園裏鬧鬼的事,各種版本的都有,而以長發白袍這種慣常思維打扮的版本最為盛行,而且有人還說看見他在水池旁摘下自己的頭去洗頭髮。文正頭髮幾乎立了起來,這要是對着自己把頭摘下來去洗,那非把自己嚇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