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魔君之魂，缺一不可

此次神魔大戰確實是拂瀾的劫數，只因洛卿的出現助他渡了這個劫，他如今只需沉稅個十幾萬來年也就能夠將那一身的修為養回來了，洛卿欠他的恩情在這一次已經完全還清。

誠然老天爺是個公平的老天爺，算起賬來半點也不馬虎，為了讓洛卿一次將拂瀾於她的恩情還清，洛卿那一身的修為也散去了七七八八，凈化之力被她強行凝聚來凈化惡靈怨氣，拂瀾在她出世之前留在她體內的那幾滴紫金血液的神力也在惡靈陣中消耗得一乾二淨，從此，兩人再也相欠。

拂瀾的沉稅，洛卿的重傷，兩人再也不相見。

正正應驗了那句：不相見、不相戀、不相知、不相思。

拂虞宮，冰魄之海。

晶瑩璀璨的雪花在寂靜的海上飛舞着，旋轉着，一個毫無氣息的黑衣男子靜靜躺在那張精緻的雪床上，片片雪花還未落到男子身上便化作點點熒光沒入他體內，他寬大的袖袍隨着熒光的跳躍彷彿映出那藍衣女子最幸福的笑顏。

偏偏雪花好似在變幻着顏色，淺淺的藍縈繞在沉稅中的黑衣男子身旁，竟似是有生命的，柔柔依戀，閃亮跳躍在他的眉梢、唇角，盈雪繚繞間。

此刻，這沉稅的男子彷彿是這天地間最耀眼的一道光芒。

只要稍微細心一些，便可以發現黑衣男子的右手上繫着一條相思結，月光織作，卻閃爍着淺淺的藍色仙氣。

冰魄之海乃是拂虞宮的修鍊聖地，也是拂瀾沉稅的最佳聖地，然則這雪花、這淺藍、這映出的女子笑顏，全身他的心境所化。

或許，在他沉稅的那一刻，方才明白自己的一顆心早已沉淪，沉淪在那淺藍的身影，沉淪在那清澈無雙的眼。

冰魄之海盡頭處似乎傳來婉轉而清澈的天籟，

古樸而渾厚，淡泊而高遠，一股混沌力量隨着那天籟緩緩而來，像是人心的考驗，更像是情劫的開端。

“九鬼，拂瀾這一次沉稅大概要多久啊？”莫嵐憂心忡忡道，這一次的神魔大戰神界看似沒有損失多少人，實則損失了一個實力最為強大的主心骨，那就是拂虞宮的拂瀾神君。

不過魔界也沒好到哪裏去，凌夜辰在惡靈陣中與拂瀾那一招滅天神印相抗時同樣受了重傷，只怕現在也在閉關療傷，不過說不准他什麼時候出關了拂瀾卻還未蘇醒，那可就不好辦了。

“我也不知道啊，在冰魄之海，君上的神力能夠很快恢復，但是這個具體時間我還真不知道，不過依照從前君上隨口提到的話來推斷，我覺得至少也得是個十萬年左右，說不準還是十幾萬年呢。畢竟君上都不知道活了幾十萬年了。”

“這麼久？”莫嵐詫異。

九鬼一聽這話不由翻了個白眼，道：“這還久？你可別忘了，渺落神鏡雖然也是神物，但畢竟是需要神力催動的，況且君上是在天罰森獄啟動渺落神鏡，還建立虛無通道，簡直就是自傷的手段嘛。後來他甚至還施展了滅天神印，沒有徹底地油盡燈枯便已經萬幸了。”

“唔，我也知道，上古時期的六界大戰中拂瀾就是靠這一手滅天神印成名的，沒想到凌夜辰那傢伙還真厲害，逼得拂瀾使出了看家本領滅天神印，話說，九鬼你可是沒看到那惡靈陣，真真是快把我嚇死了。”莫嵐打了個寒顫，他覺得，若是沒有拂瀾，他們神界的人恐怕會全部成為惡靈的盤中餐。

“那惡靈陣真有這麼可怕？”九鬼好奇道，但心想着連君上這樣厲害的人都被逼得這樣，那惡靈陣一定不簡單就是了。

“以無數惡靈佈陣，吸收天地怨氣為引，惡靈之主鎮壓，幾乎能夠凝聚起六界之內的詭異邪惡之力，那股陰邪歹毒的氣息以及那可怕的惡靈你是沒有親眼看到過，只需靠近我們一點點，便已經無法運轉體內仙氣施展法術了。”

莫嵐的話不無誇張，卻實實在在是那樣的兇險，凌夜辰耗費魔界無數力量更用了兩千年才佈置成功的惡靈陣確然很厲害，不過即便再厲害，現在也被毀得七七八八了，滅天神印以及凈化之力簡直就是惡靈的剋星。

“我當時在天幕里看到了，那股怨靈之氣幾乎都要從天幕之中溢出來，想起來確實是很可怕，也難怪君上會陷入沉稅了，唉。也不知道洛卿怎麼樣了？”

“是啊，洛卿被天帝派人送回月海星崖之後我還沒去看過她呢，不行，我得去看看，你沒看見她剛回來時那身傷，虧得拂瀾渡給她兩萬年修為，不然早就灰飛煙滅了。”莫嵐哧哧說著，像是想到了什麼，繼續道：“對了，她施展的凈化之力應該就是拂瀾煉丹時加入的凈化草神力吧？這還真是一環扣一環啊。”

提起洛卿，九鬼的眉毛幾乎擠作一團，一張仙童娃娃臉瞬間垮得更明顯。

“我前幾日聽莫瑤仙子說，洛卿現在幾乎是沒有什麼修為了，能夠勉強維持住仙身不被打回原形還是靠着天帝施法相救呢，你還是別去打擾她了，待她好好修鍊，來日再去也不遲啊。”

莫嵐歪着腦袋想了想，道：“唔，也好。這次洛卿欠拂瀾的恩情算是還清了，她心裏沒有包袱，說不定能早日飛升呢。”

莫嵐這話只說對一半，恩情還完了，但情劫卻還沒過。

月海星崖。

一個身着紅衣的小女孩坐在床頭打着瞌睡，神色有些不安，一雙小手緊緊抱着洛卿的手不放，嘴裏喃喃着“姐姐，姐姐，不要有事·······”，漂亮的小臉幾乎皺作一團。

床上的絕色女子緩緩睜開迷濛的雙眼，眼底由迷茫漸漸變為疑惑，隨即變作驚喜，但又在片刻之後轉為無奈。

忽然注意到緊緊拉着自己的手的小小人兒，洛卿很是不解，這個孩子？

睡夢中的小女孩好似感受到洛卿已經清醒，瞬間睜開漂亮的大眼睛，骨碌碌轉着，“姐姐，你醒了？”

“額——”洛卿徹底懵了。

傻傻看着眼前的粉嫩小女孩，她有着一頭烏黑柔軟的頭髮，梳着許多根又細又長的小辮子，頭上扎着幾根紅色的髮帶，為她增添了一分活潑。

雪白的瓜子小臉，細長的眉毛下閃動着一雙烏黑髮亮的眼睛，流露出聰穎的光芒。她就這麼盯着自己看，好似在打量······對，是親人。

她額間有着一朵美麗的珊瑚花，與自己額頭上的一模一樣，洛卿靈台瞬間清醒，她是，她是小珊瑚？

“你是小珊瑚？”洛卿問出口，一雙手緊緊握着小女孩的白皙小手，神色緊張而又期待。

“是的呀，姐姐，我已經化形成功了哦。我一醒來就看見有兩個仙子姐姐把你送回來了，你都已經睡了十年了，好久哦，人家好擔心姐姐的。”小女孩嘟起小嘴巴抱怨道，但眼底卻是滿滿的欣喜以及快樂。

十年了啊，原來自己竟然沉稅了十年。洛卿苦笑，略略感應了一下自己現在的修為，幾乎都散盡了呢，惡靈陣一戰，真的是傷到根本了，不過能夠醒來就已經是老天對自己最大的恩賜了，她還難過什麼呢。

垂眸看着小不點，“沒想到短短時間，你便從重傷之身化形了，還真是快呢。”洛卿淺笑，蒼白的臉色也因知道眼前的小女孩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被穹曦傷過之後便再也沒有與自己感應過的小珊瑚而變得有了些許血色。

“人家吸收了拂瀾君上的神力之後就覺得體內有好大一股力量在催促着人家化形，所以人家不得已切斷與姐姐的感應安心準備化形了呀，但是一醒來就看見姐姐這樣了。”小珊瑚絞着洛卿的衣角，小臉鼓得大大的，好像受了什麼委屈似的。

君上，又是君上。洛卿微微皺眉，眼神變得有些落寞。

不知他現在如何了呢，那樣重的傷，一定還在沉稅吧？

小珊瑚雖小，但也知道看姐姐這樣一定是不開心了，可是她為什麼不開心呢？難道是因為受傷太重了？還是姐姐想神君了？她隱隱記得是姐姐讓神君來救自己的，那時候姐姐好像遇到麻煩了呢。

“姐姐，你是不是不開心啊？”小珊瑚眨巴着大眼睛問道。

洛卿回過神來，輕輕撫摸着她圓潤可愛的小臉，輕笑道：“沒有，姐姐只是想到以前發生的一些事情而已。對了，既然你已經化形了，那小海豚也差不多了吧。他現在怎麼樣了？”

“海海他好像也在準備化形呢，最近他一直都在抱月灣里，我沒敢去打擾他。”小珊瑚細聲道，雖然抱月灣被穹曦仙子給毀了，但是後來洛卿再次將其恢復，那裏是他們的家，怎麼能不管呢？

“那便等他化形吧，近日我恐怕要閉關修鍊，你若是早月海呆得無聊了，便去神界尋莫瑤仙子，她是姐姐的朋友，一定會好好招待你的。”

“人家不要去，人家要陪着姐姐，姐姐閉關，那人家也閉關，人家和姐姐一起修鍊，等海海化形成功了姐姐再帶人家和海海去神界玩好不好？”小珊瑚保住洛卿的手不放，膩膩地撒着嬌。

神界？她真的不想再去了，只是——看着快要鼓成小包子的可愛小臉，洛卿不由嘆息一聲，寵溺地拍拍小包子的頭道：“也好。”

九千年的時間彈指一揮間，這彈指一揮間，神界寧靜，魔界亦是寧靜。

一切依舊，好似九千年前的大戰不曾發生過，只是，避世於拂虞宮的那位神君如今卻不是避世，而是沉稅。

月海星崖，春風吹過，夏日照來，秋雲掩映，冬雪紛飛，雖是熟悉得不得了的景緻，但看着這一切，洛卿心中還是覺得有些暖意，有些感傷，更有些不舍。

如今的她修為漸漸上升，早已在五百年前重新曆劫，歷劫之後，她去了月宮，見了嫦娥，得到了一個重要的消息，而那個消息，便是她決定要離開月海星崖，離開神界的原因。

這日，莫嵐來到月海星崖。

他穿着初見時莫瑤婚禮上的那件玄青衣衫，仍是那麼身姿翩翩，一切就像回到九千年前的那個往生海，那個他道着關於自己的八卦時，可如今的他，雖依舊一副風流倜儻的仙君模樣，但終歸是眉眼中添了愁緒，唇邊笑意雖在，卻未達眼底。

“你如今來找我，是為何事？”洛卿淡淡看着他，曾經他們或許還有些交情，但幾千年未見了，她裝不出熱絡的模樣來，也不屑裝，她還是她，還是月海的守護神女洛卿。

看着如同初見時那樣沉靜淡然的洛卿，莫嵐有些不習慣，但更多的卻是一種道不明的苦澀。

“我來，是有事相求。”莫嵐正色道，對於一向嬉皮笑臉專道八卦的他來說，單是做出這樣嚴肅的模樣來洛卿就猜到他想求自己做什麼了。

起身，微微轉過身去，看着月海上泛起漣漪的碧水，洛卿輕靈的嗓音在莫嵐驚愕的眼神中響起：“我答應。”

莫嵐真的驚訝了，他還沒開口，洛卿怎麼會知道自己想求她什麼？

他微微皺眉垂頭打量着自己的扇子，好似在思考着什麼。

突然，莫嵐臉上重新有了光彩，他起身，站到洛卿身旁，輕聲道：“若是你不願意，我可以幫你。”

“不願意？”洛卿的聲音好似來自遠方，嘴角微微彎起一個弧度，“怎麼會？”

聽着她這近乎呢喃的聲音，莫嵐忽然心底一抽，何時，他見過這個女子這副生死不懼、或許應該說是看破一切的模樣？

對於自己的要求，莫嵐忽然後悔了，一股龐大的怒意和悔意襲上心頭，他死死盯着洛卿，喝斥道：“難道你真的願意到魔界去嗎？不要忘了，你是神界的人，是月海星崖的神女，你——真的打算不顧一切去自甘墮落嗎？”

洛卿苦笑，自甘墮落嗎？她是真的要去自甘墮落了嗎？

哪裏是呢，她只是不想在他沉稅期間讓神界再次遇到危機，只是不想讓他因神界震動而強行蘇醒罷了。

她的力量雖微小，但卻知道一個驚天的秘密，只有她，才可以真正毀了凌夜辰的野心，不是嗎？

可如今，面對莫嵐的質問，她只有緊緊抿住唇，剋制自己不能發出一點聲音。

“你為什麼不說話？只要你說，你不想去，我便幫你。”莫嵐一字一句道，只要她拒絕，他說什麼也會幫她。

洛卿回過頭來定定看着莫嵐的眼睛，眸底全是堅決，更是一種瘋狂，良久，她忽然笑出了聲：“何必？你不也是因為那個秘密才會來找我，來求我，為什麼又突然改變主意了？這個任務只有我才有可能完成，不是嗎？”

莫嵐從來沒有這麼一刻，想要怒吼，想要殺人。

“我就是知道，才會要幫你。難道你真的要去魔界嗎？或許這一次你再也沒有機會回來，更或許你一旦失敗，便是灰飛煙滅，真正的灰飛煙滅，而不是像拂瀾那樣的沉稅。”莫嵐大吼着，希望能夠把這個固執而又讓人不忍傷害的女子給罵醒，“不要去，不要去了，我們還有別的辦法，不是嗎？”

“莫嵐，沒有辦法了，君上他如今只沉稅了九千年，除了他，沒有人可以阻止凌夜辰的瘋狂之舉，而現在我們知道了這個秘密，只有我去，才有機會贏他，才有機會斷了凌夜辰的野心。你知道的，凌夜辰對我不一樣，或許，我還有一絲生的希望呢？”

洛卿說著，嘴角有些苦澀，她從來沒想過要利用凌夜辰對自己的好，雖然他最初騙了自己，但她是真的喜歡夜凌，對朋友那樣的喜歡，如今她這麼做，算不算是背叛朋友呢？

“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莫嵐喃喃道，臉色變得愈加蒼白，他知道那樣做的後果，但是拂瀾的沉稅不容有失，若是他提前蘇醒，只怕真的會羽化，所以他才會來求洛卿，求她去完成這個幾乎不可能的任務。

但是看到她對拂瀾的深情，看到她淡看生死的從容，看到她、幾乎絕望的容顏，他後悔了，他不該皆嫦娥的口讓她知道這件事，讓她下了決心，更後悔自己親自來到月海，來到她的家求她，逼她。

聽着莫嵐的話，洛卿忽然笑了笑，那帶着愁緒的笑意比任何時候都動人，都傷人：“我之前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報君上的恩情，而這一次，我想為自己做一件事，不為別人，只為我自己。”

莫嵐陷入了沉默中，微風輕撫着洛卿的臉，洛卿指尖一動，月海之上忽然出現一個美麗的水鏡，水鏡中映出一個黑衣男子的的身影，那樣俊逸挺拔，那樣安定人心。

“魔君之魂，缺一不可。”洛卿淺淺笑着，看向莫嵐毫無表情的俊顏，身體忽而散出一陣陣清新美妙的靈氣，月海星崖瞬間化作一片黑暗，寂靜而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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