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初醒

第三百四十一章 初醒

八年後,段世子段不懼率十萬兵馬破城而來,夾谷琰將城門大開,以新王儀仗迎其入城。

十里紅綢的盡頭,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和一位過早衰老的君王進行了短暫密談,其中內容,無人得知,但隨後君王禪位於少年,剃度出家。

府中被禁足的盡歡終於打開夏怡館的大門的一刻,似乎一切都沒變,唯一變的是門外一身玄色戰袍的不懼帶着她一直想念的那種淺笑如夢境般降臨。她掐了掐自己,確認不是夢境,斂去即將奔騰的淚水,揚起大大的笑臉,提着裙子奔向他,卻在距離他五步遠的地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不自覺地停住了腳步,笑容僵硬了一下,試探性地問道,“父主他還好嗎?”。

不懼草草點頭,簡略回答,“好。”

“怎麼會好?你穿這身鋥光瓦亮的戰衣難道是為了好看的嗎?”盡歡雖不見他身上的血跡,卻仍然不得不往最壞的地方去想。

“若我帶兵攻城,你以為這城主府能如此安寧?”不懼嫌棄地瞪了她一眼,抿了抿唇,解釋道,“夾谷琰禪位於我,和平解決了。”

盡歡聞此心下一舒,覷着他的臉色,狐疑問道,“就這樣?”

不懼點了點頭,簡短回道,“就這樣。”

盡歡卻不依不饒,挑眉繼續問道,“父主沒說別的?”

不懼別過頭,平淡回應道,“沒了。”

盡歡氣哼哼地指着他道,“別以為我這些年沒長進。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騙我。”

不懼斜了她一眼,嫌棄道,“騙你又怎樣,你有證據?”

……

剛剛在議事廳中,一身戰衣不懼斜坐在夾谷琰對面。毫不客氣道,“不要和我講條件,你現下壓根沒有和我談條件的籌碼。”

夾谷琰咳了咳,低頭笑道,“孤本來也沒想和你談什麼條件。從你母親離去的那一天開始,孤就等待着這一天……你來了。孤便能安心了。”

“什麼意思?”不懼覺得自己這八年的努力就被這麼一句安心輕易抹消,騰地站立而起,怒喝道。

“沒錯,正如你所想,這一切都是孤安排的。青狼寨的土匪是孤派去的,西陲鬧飢荒,孤是特意沒有開倉放糧。孤就是想給你一個契機,讓你有機會坐在這裏與孤面談。”夾谷琰不緊不慢地抿了口茶,泰然自若道。

不懼越發怒火中燒,恨恨地咬牙切齒道,“所以,你要邀功還是嘲笑?”

“都不是。雖然剛開始是契機,但後來的每一仗孤都是經過深思熟慮派出最恰當的人去的,領軍之人也個個都是驍勇善戰。孤自然是有的放矢。你也見招拆招,到了最後,不是嗎?”夾谷琰挑眉一笑,繼續道,“況且,孤雖然有意要讓你繼位。但光有孤的心思是遠遠不夠的,你需要認可與忠誠。而這些都是需要你自己去贏得的。每一場戰役都是一次歷練,歷過了便得到了。眼下。孤拱手讓位,朝中也沒幾個不信服的,順利交接,不傷根底。”

“你明知我恨你,為何還要耗費如此巨大來培養我?”不懼別過頭,有些彆扭地問道。

“放心,不是因為你是阿毬的孩子,而是你適合。你母親在給盡歡取名的時候,問過孤若有朝一日你入夾谷宗譜,該取何名。孤為你擬名為晟,便是覺得你能為這天下帶來光明與繁盛。至於恨孤,無妨,恨孤總比同情孤要好得多。”夾谷琰再度抿了一口茶,淡淡地回道。

“就算我繼續保留着段氏的身份,你也如此作想?”不懼並不相信他只是簡單地這樣想,蹙眉繼續問道。

“你姓什麼,或是這天下姓什麼都無所謂,重要的是這天下人過得好不好。若你能讓他們過好,姓段姓柳又有什麼關係呢?”夾谷琰兩鬢斑白,卻孩子氣地笑了笑。

“說得倒是冠冕堂皇,聽起來也倒胸懷天下,不過既然你還能裝成這種假想,我便勉為其難地不殺你了。”不懼彆扭地抄着手,道。

“哦,多謝,孤正打算剃度出家,雲遊四海呢?”夾谷琰為著他這副模樣抿了抿唇。

“雲遊便雲遊,剃度作甚?”不懼不解其意,問道。

“剃度便是世外之人,就算朝內有何異動,也斷斷不會請孤出山,你也可放心穩坐江山。”夾谷琰輕描淡寫道。

不懼不想他如此為自己着想,低眉問道,“雲遊作甚?”

“此生不能攜手,唯有踏她踏過的路,見她所見的風景,才可有親近之感。”夾谷琰淡淡一笑,隨即起身,拍了拍不懼的肩膀,欣慰道,“兒子,你能走到這裏,為父很歡喜,為父卻也只能幫到這裏,以後的路你也要好好走。”

不懼甩開他的手,道,“不用和我套近乎,我是不會承認你是我父親的,你不過是個太上皇罷。”

夾谷琰看了看自己被甩開的手,苦笑一聲,“也好。”

……

盡歡扁了扁嘴,覷着不懼的神色,小聲道,“其實,父主挺好的,這些年他都特別順着我,就這麼剃度出家雲遊四海,還是覺得有一點失落。”

不懼敲了敲她的頭,嘆道,“你啊,這麼輕易地便被人家收買了。罷了,他今日走,好歹,你也去送送他。”

“今、今日?”盡歡慌裏慌張地問道。

“對啊,今日,還有半個時辰。”不懼不緊不慢道。

盡歡理了理頭髮,拉着不懼,忙不迭地往前沖,一邊沖還一邊抱怨,“你這人怎麼這樣,重點的話不會提前說嗎?”

城主府門口,夾谷琰剃去了有些灰白的頭髮,一身青衣顯得越發俊逸出塵。府內受過他恩惠的人們將他重重圍住,正中眼睛紅紅的昱兒與他正在話別,盡歡紅着眼睛奮力擠了進去撲進了夾谷琰的懷中,埋怨道,“父主好歹也先解了我的禁足再走啊。”

夾谷琰摸了摸盡歡的頭髮,柔聲一笑,安撫道,“不是怕你為此哭鼻子嘛。”

盡歡揚起滿臉淚痕的小臉,氣哼哼道,“我才不會為你哭鼻子,我只是被風吹了眼,我和不懼一樣,巴不得你趕快走呢。”

夾谷琰卻聽出她話語中的不舍,無奈地搖了搖頭,囑咐道,“都是大姑娘了,別沒事就哭,有喜歡的男孩子就和不懼說,讓他趕緊給了恩典,免得人家知道了你的性格被嚇跑。”

盡歡聞此哭得更凶,話都說不成一句,只顧着哭去了。

不懼站在人群最後,良久沒有作聲,揣在懷中的銅鏡似乎有些異動。他無奈地扯了扯唇角,母親,你是要隨着他去嗎?

夾谷琰看了看天色,輕嘆一聲,“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也該走了。”此言一出,一眾人等更是拉住了他,不肯讓他離去。

不懼內心煩悶,喝道,“你們沒聽到他說要走嗎?”

眾人被此一嚇,都訕訕地收回了手,顫顫地望着不懼。

不懼沒想到自己的話這麼好用,摸了摸懷中已經安靜下來的銅鏡,思量半刻,既然母親想隨他去那便如此成全罷,他咬了咬唇徑直走到夾谷琰身前,將銅鏡遞了過去,輕描淡寫地解釋道,“這是母親生前最愛之物,一直由孤保管,今日既然城主要走,孤沒什麼可送,這個東西便做個念想罷。”

夾谷琰愣了愣,不想不懼竟然會給自己如此特別的臨別禮物,他其實想說,凡世有形之物都不能長久,唯有無形的記憶與想念可以綿延無期。但看在兒子難得好意相贈,他也不好潑冷水,他伸手接過,觸及銅鏡的一瞬彷彿感覺到了銅鏡的抖動,但大抵只是錯覺而已。他淺笑着點了點頭,將銅鏡揣在懷中,道,“好,新帝有心了。”

不懼見他不以為意,不由得有些黯然,想要再解釋些什麼卻無從開口,低眉,別過頭,彆扭道,“我能幫你的只有這麼多。”

夾谷琰揉了揉撲進自己懷中的盡歡的頭,淡淡地吐出一句,“也好,從此世俗便與我無關,你們保重。”便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盡歡險些哭暈,快走幾步,抹了一把淚痕,扯住夾谷琰的衣袖道,“父主,女兒不能盡心侍奉身側,萬望保重。”

夾谷琰雲淡風輕地笑了笑,略略點了點頭,隨即繼續前行。

待腳步聲漸漸遠去,不懼終於抬頭,望着夾谷琰獨自離開的背影漸漸氤氳開,他恍惚看到了氤氳的身影化作兩道,恍若母親依偎在他身側的身影。他徐徐莞爾,若不能白頭,也要攜手,若不能攜手,也要長留。母親,你終於了此願,無論以何種方式,你終得長留於他身側。

《帝王策》記載“乾昭初年,段世子破城,受封為天下主,十月十五行祭天禮,以晟為國號,以章明德。留公主封號,並賜昭華園為公主府。廢世子昱世子銜,封賢王,賜雲州十城。”“乾昭三年,盡歡公主下嫁,辭公主號,不問朝堂。”“乾昭三年,帝納民女沈氏為後,次年得一子,名莫修。”“乾昭二十七年,帝傳位於莫修,次年薨。”

乾昭二十八年,隨着城內一片哭號之聲,遠在沿海的一座佛寺正堂的銅鏡陡然生輝,鏡中沉睡的魂魄得以大夢初醒……(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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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緣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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