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7
錢唐存在我手機里的名字,經過我百般思考,就叫錢唐。
我媽看到估計又得數落我沒禮貌,說我對長輩不用尊稱之類。問題是,錢唐是我的長輩嗎?他多大歲數了?他工作到底是什麼鬼東西?這些我都完全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我叫錢唐為“叔叔”或“哥哥”,他和我的臉色都會變得非常非常的精彩。所以算了,愛誰誰吧。
交換了手機號,我依舊沒主動聯繫錢唐。偶爾再路過幾次初中部,依舊能看到錢唐帶領他的電影拍攝大隊在繼續工作。不過這次我沒有再湊上去看,也不知道錢唐是否還坐在他那矮凳上。除了回小區的時候,習慣性關注下錢唐的車位是否空着——我的友情觀連好麗友都達不到,再多的也真不懂得怎麼做。
因此某天,當我坐公交回家時,看到一個長得特像錢唐的人正坐在馬路邊上,我覺得自己陰天裏無聊到眼花,不然就是我喜歡上他了。
幸好這兩種情況都沒發生。
我跳下公交車,好奇地往回走。果然是錢唐獨自坐在行人長椅上,他面無表情,手裏捏着那黑框圓眼鏡。那模樣既不像等人,也不像發獃,倒跟我在語文課上狀態差不多,只是*在坐着,缺少活人氣息。
我像蒼蠅一樣在錢唐身邊來迴轉了幾圈,終於百分百確定是他本人。嗯,怎麼打招呼顯得我比較文雅?
“你要不要還我火鍋錢?”
聽了我聲音,錢唐停頓了好一會才轉頭認出我。“李春風?”他的聲音微微沙啞,話說得又慢,但字就似鍵盤樣一個一個敲下來。又過幾秒,錢唐彷彿終於回過神來,眼神聚攏到我身上,他猶豫片刻:“哦,你放學回家?”
我翻了個白眼:“不,我準備放火燒學校去。”
錢唐淡淡問我:“身上帶錢了嗎?”
真是萬萬沒想到錢唐居然又向我借錢。而且錢唐用指尖數了下我口袋掏出來的十多塊錢,皺了下眉頭,還看不太上的樣子,把錢居然再還給我:“去幫我買幾罐啤酒。”
我呆了幾秒:“買酒?我還是未成年人啊?你怎麼能讓我買酒??!!”
錢唐問我:“你多大了?”
“十五啊!!!”
他漫不經心的說:“已經及笈了。”
“……及,及什麼,”我沒聽懂他在說什麼,皺眉道,“你在結巴什麼呢?”
錢唐一言不發地看着我,他並不喜歡在臉上擺太多表情,但也不會讓人覺得他特別不近人情。但今天,錢唐看上有些心不在焉,有些冷漠。天色雖然暗,但我已經被錢唐的目光打量到有點慎得慌,結巴說:“……你,你沒事吧?總看,看我幹嘛?”
錢唐還沒來得及回答我,他身後的天空就突然傳來一陣轟雷聲。這討厭的聲音!我下意識地閉上眼,背後瞬時出了一層的冷汗。
今年最後一場秋雨猛然降落下來,特別冷,特別大。
因為好奇心,原本現在應該舒舒服服到家的我,不得已和錢唐困在小賣部的屋檐下躲雨。我只穿着校服,凍得直打哆嗦,錢唐把外套脫了遞給我,我有點嫌棄,索性把他那薄西服擰成一團,當做圍巾繞在脖子上。
錢唐冷眼望着我的做法,終於開口提醒我:“特長生,我這身衣服很貴的。”
“……要不然我還給你?”
錢唐沒再理我。這時候他已經給自己買到了啤酒,錢唐一邊用下巴夾住冰鎮啤酒罐,一邊掏出錢包,點出幾百塊遞給我:“這是上次欠你的錢。”
我一時覺得錢唐夾酒遞錢的姿勢有點小帥氣,一時又覺得他難以置信:“你身上不是帶了錢包嗎?有錢幹嘛剛才還要找我借?”
錢唐平靜說:“不想破整。”
我張了張嘴,再吧唧的閉上,收好錢後下定決心不和這個人多廢一句話。
外面的天空已經徹底暗下來,秋雨打了雞血似的沖刷地面,雷聲還在神出鬼沒,每一次都讓我頭皮發毛。肩膀上的書包很沉,而且一個勁地往下滑。我琢磨是花十塊錢買把傘走回去,還是站在這裏等雨停——感覺兩個選擇都很喪的樣子。
正在心煩意亂的時候,我鼻子突然聞到一股絕對不屬於我的味道。很淡,不難聞,讓人安定,來自我脖子上的西服。
西服的主人正站在我旁邊,慢慢地喝他手裏那罐馬尿,目光已經不知道落到外面的什麼地方去了。趁着這當口,我忍不住打量錢唐:高又瘦,穿着襯衫就像一棵樹,完全和我們那班馬猴不一樣的物種。嗯,眼睛也又黑又深,很好看——等等,錢唐這時也正在平靜的回望我。
我甚至沒來得及轉開視線,已經再次聽到自己巨大的心跳聲。該死,該死的!“摘了眼鏡後有魔力”這個梗,不是只有在電影上才出現嗎?
偏偏錢唐突然開口叫我,他聲音依舊有點啞,感覺很觸動人心的樣子:“李春風?”
我盡量深呼吸:“……幹嘛?”
“你今年十四吧?那麼等你將來結婚,告訴我一聲,我送你一份很貴的嫁妝。”錢唐淡淡地說。
我還有些發獃地盯着他的眼睛,下意識地先答應了。但等到回過神,反應到錢唐說什麼,立刻臉頰滾燙,一種被侮辱的憤怒感直燒到我胸口。
我脫口而出:“你別他媽胡說——”
錢唐突然皺眉,原本溫和的神情一下子就冷下來。我不由打了個寒戰,下意識把剩下的髒話咽下肚。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變得小心謹慎起來,倒不是怕錢唐翻臉,只是討厭得罪他。
頓了頓,我勉強忍氣,再把話說完:“……反正,我是不會結婚的。”
錢唐罕見地沒攻擊我,也沒嘲笑我幼稚。他點了點頭,又繼續喝那罐酒。
我瞪着錢唐。從第一次見面,這傢伙就在我面前擺着一種淡定,一種高冷,一種居高臨下和一種濃濃的裝逼感,今天的錢唐比往常更加不可捉摸,更何況他又在說什麼狗屁!姑奶奶我連期末試卷上的題目都不知道呢,結婚這事簡直比高考還要遠。這人憑什麼亂問我?
但我也沒法生錢唐的氣。剛才錢唐獨自坐在馬路上的表情,如果我文採好一點也許會形容為“憂傷”,但我所能想到的高級形容詞,也就只是“茫然”。而眼前這“茫然”,完全不適合錢唐。
我試圖緩和氣氛。
“你今天為什麼坐在馬路上啊?等人?”
“對了,你為什麼想喝酒啊?”
“你多大歲數來着?”
“你是今天失業了嗎?”
“你別總擺出這麼悲催的樣子啊。好吧,萬一我不小心就結婚了,一定最先通知你,讓你送我禮物行嗎?編劇很有錢嗎?那我能找你要車要房?你能捐個體育館給我嗎?”
但錢唐總是不說話,搞不懂是沒心情還是懶得再理我。我這麼直爽的人,已經被錢唐煩到有點忘記最討厭的雷聲了,再鬆口:“得,我會盡量結婚的。真沒見過上趕着送禮的。腦子有病吧。”
錢唐已經安靜喝完手頭的第四罐酒了,依舊沒搭理我。
我終於也暴躁起來,本來姑奶奶脾氣就不好,加上今天作業沒寫天氣還下雨還現在沒回家。錢唐歲數比我大這麼多,獨角戲輪不到他陪我玩。於是我冷哼一聲,索性扭頭進小賣部,在櫃枱上挑了把雨傘。但付錢前,我猶豫了一會,又伸手多拿了一把。
交錢再出來的時候,門口的錢唐已經把啤酒全部喝完。也不知道那啤酒的作用,反正等再抬眼看我的時候,我發現錢唐依舊面無表情,但他眼神那股有點厲害又帶點平靜的東西,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
“……啊,你真喝光了全部的酒啊?”我踢踢地上空的啤酒罐頭,再好奇的追問他,“你到底怎麼了?俗話怎麼說來着,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說出來讓我開心下啊。”
錢唐順手戴上了眼鏡,又恢復弱不禁風的文藝青年形象。他接過另一把傘要敲我的頭。我立刻退後幾步。
他撐開傘問我:“回不回家?”
雨幕里,我倆一前一後地安靜走回小區。
晚上洗完澡,我又開始忍不住在草稿紙上寫自己的名字。
李春風,李春風,李春風……唉,這糟糕的名字估計能陪伴我一生吧,那還真是了無樂趣的一生啊。如果我能夠順利結婚,估計收到請帖的人看到本新娘的名字就會先笑場,僅僅是想到這點,就真他媽的討厭結婚啊。
我長久地趴在書桌上,怎麼也打不起精神來。直到後來聽到我媽走廊里的腳步,才抓起筆隨手亂畫假裝做題。再過了會,我才發現自己居然在紙上寫了兩遍錢唐的名字,嚇得我又趕緊撕了。
這一定是腦袋在回來的路上被雨淋壞掉。
窗外依舊傳來雷聲,即使再密封再隔音的窗戶都不能完全堵住這聲音。手機新聞說這場秋雨估計要下一夜,後天好像也有雨。對了,不知道錢唐回家后都幹了什麼。他是只有今天這麼奇葩,還是平時也是個變態。西中到底有沒有前途,錢唐高中時洗頭嗎?還有,我明天早晨吃什麼……
我思考着這些和那些的深奧問題,隨即愉快地決定放棄寫剩下的語文作業,躺到床上睡覺去。
以我的人品,第二天就查語文作業了,而本人的班主任就是語文老師。可以想到,我又開始罰做值日了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