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不照綺羅筵只照逃亡屋(1)

第92章 不照綺羅筵只照逃亡屋(1)

“是朕的羽林衛,憑它着急,又不是你的,嬌嬌還心疼他們奔波?”皇帝笑着,伸手去握她的手。

她擰了擰:“甚麼話呢,在這麼個鬼地方,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不儘快與羽林衛碰頭,還不知要發生什麼……”

“你怕啦?”皇帝好賴皮的模樣,將她攬在懷裏,潑皮似的,又說:“朕在這兒,你還怕!”

她抬起頭,用一種命令的口氣:“你看着我——”皇帝果然看着她,但那賴皮勁兒不褪反愈發得勁:“朕早想看着你了,你不說朕都想看!這麼地,反倒是朕佔了好大的便宜!”他果然在佔便宜,手一點兒不閑着,捏着她的臉又刮又摸的,沒個正形:“讓朕親一口!”

“你這是在逃亡么?”陳阿嬌狠狠推開他:“勞君上銘記,您此刻是、在、逃、亡!能不能拘着身子緊張些?”

“朕緊張!”他很配合:“朕十分緊張!”

“我叫您看着我,是防備您說誑話騙我呢——”陳阿嬌撇嘴:“老實說來,我要陛下一句實話……”

她話還沒說完,便被劉徹打斷:“你問,朕實誠着呢,騙誰也不會騙你!”

陳阿嬌抬了抬眉:“這話就先不實誠了。”

皇帝大笑:“我瞅着你比小時候可愛許多。”

“那便是,拿皇帝作着比,我的確是十分可愛的。”她因說:“我要問你的——陛下,皇帝,您當真不知那些刺客是何來歷?”

“嘿,”皇帝笑道,“姑奶奶你去問問當年秦始皇博浪沙遇刺,他知道刺客的來頭么?你未免對朕要求忒高!”

“他知道呀,”陳阿嬌現學現賣弄,“那不是張良么。”

皇帝氣的夠可以,碰了碰她的臉,狠一把將她揉了懷裏:“小嘴兒夠可以,單朕面前厲害着呢!朕饒不過你。”

黏糊的跟牛皮糖似的,陳阿嬌一掌將他拍了走,他倒不鬧,好脾氣地嘿嘿退開,問他去哪,他回頭笑了笑:“拾些柴火,晚上不燒水?順道去地窖瞅瞅,看起來是有藏酒的人家,弄兩瓶來,你跟朕一起喝了,暖暖身子。”

陳阿嬌不禁要笑,口裏自稱是“朕”,卻做着粗夫的活兒,他那樣兒瞅了便教人發笑!哪有這樣子做皇帝稱“朕”的呢?

陳阿嬌扶門框,見他往石階下走,便喊:“噯,這麼個破屋子,還有地窖藏酒么?恐怕連地窖都未見得有吧?”

劉徹轉過頭來毫不客氣地嘲笑:“一看便是大戶出身的,哪懂平頭百姓的生活喲?能沒個地窖?冬暖夏涼的,藏人也比藏酒好!”

好似他劉徹是小戶出來的一般。

她嗤之,劉徹向她甩了甩手,便下了石階。

入夜。

莊子裏的風格外冷。是深秋時分,肅肅秋風一路捋下枝椏上懸挂的枯葉,那些葉片兒轉着轉着便飄轉沉塘坳,碾成了塵土。

劉徹生好了火,正架鍋上燒水。她將乾淨的鋪褥都鋪好,心裏卻仍不安,不免嘀咕:“咱們佔了人家的屋子,睡了人家的床鋪,總不好吧?”

“不好?”劉徹熟門熟路地扇火:“旁人謙禮懂事覺‘不好’也就罷了,你?”便是涵義極深地乜她一眼:“嬌嬌竟也會這樣有禮,知進退,實在……”

“別含沙射影地作弄人呢,”陳阿嬌說,“我還知道不可霸佔民宅,您呢?小日子過得挺得意,入了民宅跟進自個兒家似的,倒是熟門熟路!主人要是回來了,不準怎樣收拾我們兩呢!”

“怕什麼,”皇帝笑了笑,“這個家子朕早就打探好了,不會有別人來的!”

“若來也不怕,”她嘟嘴,“反正我會把罪責推的一乾二淨。”

“這朕知道,”他好脾氣地笑,“本就沒指望嬌嬌能做甚麼好事——這麼多年,朕慣啦。”說的她跟強盜婆子似的,她正要起怒呢,那人察言觀色反應極快,提了燒開的水,道:“嬌嬌,水開啦,要喝嗎?”

在博浪沙附近的邊落里,九五之尊的皇帝被她使喚的跟小廝似的,這麼一想,頗覺不忍。但又覺不妥,皇帝做起事來好像手不生,因問:“陛下練過手啦?打柴燒水樣樣行的……”

“柴不是朕打的。”

“啊?”

“朕是說,這屋舍從前既是有人住的,一些物什自然都齊全,只須仔細找找,柴火衣物,樣樣有。”他分析的頭頭是道。因又說:“朕是馬上皇帝,做些粗活還湊合。”

但最令人關心的,還是親軍羽林衛的動向,陳阿嬌一邊捏箸撥弄着剛剛煮熟的野雞湯,一邊向皇帝道:“羽林軍什麼時候才能找到我們?若是刺客先找到這裏,……咱們該怎麼辦?”

“先把湯喝了。”

“說實話……”她吐了吐舌頭:“我煮的湯,我自個兒都不敢喝。”

“你……”劉徹正仰脖灌了滿口的湯,被她這麼一說,差點噴將出來,強咽了便說:“嬌嬌,你能說點好話么?”

“是實話,”她倒實誠,“好久沒撒過謊了。”

主人家裏倒還有幾支封好的蠟,藉著西山之下快溜走的光,他們總算將能照明的幾支燭子都倒騰了出來。

蠟燭嘶嘶冒着氣,這蠟燃的一絲不快,連光亮都是蔫騰騰的,她一邊洗碗,一邊自言自語道:“這蠟燭比咱們家裏的可要差遠啦……”

“那自然,”劉徹笑道,“能跟咱們家裏頭比?長安繁華地,只怕這麼個鬼地方倒騰出來的東西,連長安城的普通小戶家藏都比不上。”

“您倒一臉樂呵。”

“是呀,天子腳下,皇城根子,百姓豐衣足食,——這不是朕養的好么,朕自然樂呵。”他那隻手便輕輕從她背後探過去,環上她的腰。嘴裏還這麼不利落:“唔……水蛇腰……美人在懷,此生無求。”

“好沒正經!”陳阿嬌罵一聲:“你來洗碗!”

“搓摩搓摩便好啦,值當你費恁多勁兒……”他非但不鬆手,反環的更緊,胸口正抵着她后脊,貼着起伏的溫度,很溫暖,暖的人直覺在那一瞬錯失了光陰。

陳阿嬌怔忡。

那一瞬間,山間不知日月,好似他與她才是夫妻,真正的結髮夫妻,沒有那麼多瑣事煩擾,他心憂她勞,就這麼平平淡淡的,在孤山遠陌中,藍天白雲下,好好地過他們的日子。

無與世爭。

她支吾一聲。

“在想什麼?朕看不見你的眼睛……”他將頭擱在她肩頭,暖暖的氣息觸了她頸窩,她微微地掙,劉徹越束越緊:“在想什麼,告訴朕,朕可以幫你。你要什麼,朕都給。”

“在想,”她吸了一口氣,“外頭空氣真好啊……”

“比哪裏?”他已覺有些不對味兒了。

“比皇宮,”她的聲音愈發的低,“這裏比皇宮好……”

皇帝卻並沒有生氣:“朕也這麼覺得。”

床鋪很軟,還散着陽光的香味,好似不久前才剛剛曬過的樣子,屋舍雖小,卻是一應俱全,衣食都能湊合。便是這樣,才更教人不安。

從來敏感的皇帝這回卻遲鈍了許多,陳阿嬌反倒警覺起來:“陛下,你不覺很奇怪么?這屋子,愈看愈怪,……一股子,說不出的‘怪’。”

“哪兒怪?”皇帝笑道:“朕覺着甚好,你反倒挑剔。”

她細細數來:“這屋宅挺新,卻沒人住,屋裏頭的東西都是新的,一點塵都不落,那屋主人想來才離去不久,那為何不回來了?”

“的確有點道理,”皇帝點頭,卻笑着說道,“但還不足以教朕懷疑,嬌嬌是否疑心太重?”

“還有一處疑點,那才是真正的疑點!”

“朕聽着。”皇帝臉色一肅。

陳阿嬌眉間落起凝重,眉頭略略地蹙起——

“最大的疑點是……皇帝陛下向來疑心重,又敏慧無比,可今兒行為舉止卻十分反常,連陳阿嬌都看出來的‘疑點’,他卻直接忽視不見。這……豈非最大的‘疑點’?”

皇帝臉色一沉,眼下落了一重極重的霜色。但很快,他便笑道:“嬌嬌未免太敏感。”輕輕掐了掐她的臉,笑容里藏着無限的寵溺。

帝君的寵愛偽善又真誠。

有時候連受者或是授者都分辨不明白,究竟何時偽善,何時真誠。

陳阿嬌輕聲嘆息。

皇帝是個奇人,居漢宮時,養尊處優,這會兒幾乎算是半落了個寇,卻也能樂道其哉,困于山林卻毫不抱苦說怨。

陳阿嬌十分“驚訝”地盯着他——

那人早已把腳盆子端來,滿上了熱水,伸手要捉她的腳,陳阿嬌受了大驚嚇:“您、您幹什麼?”

他也不說話,將她腳摁進了盆子裏——

“燙!!燙!!!”

陳阿嬌毫無顧忌大喊大叫,嘴裏不斷嘶着氣兒。

皇帝大訝:“朕……朕這是第一回給人洗腳,不、不大懂規矩!”

索性臉上還有歉意。

她搡了他:“噯,您……”

劉徹笑着:“再給朕一次機會?”

像小時候那樣。不,即便是小時候,劉徹也不會這般“委屈”。

她縮回了腳,怯生生地:“使不得……陛下,我,不敢。”

到底是生疏。

多難得才能走到這一步,卻也是……多難得,才能從從前至親的關係,走至今日的生疏。

這命途,半點不由人。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今天的第一更,恩,今天會有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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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宮秋 落花逐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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