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我願君王心化作光明燭(2)

第73章 我願君王心化作光明燭(2)

清冷的建章宮,明燭仍搖曳,一穗一穗的焰捻了下來,似這中宵,燃到了最後一處,夜已很深,連夜的尾巴都被捻入穗焰,熊熊地灼熄了。

竇沅膝行而退,向皇帝行謁:“妾告退……”

皇帝閉着眼睛,乏累地揮了揮手。

她輕一聲嘆息。提着裙裾終於退出正殿,外頭宮廊一道連着一道,更遠處,是茂密的叢林,羽林衛的旌旗插遍山巒,一盞一盞巡夜的游燈竟似鬼火,在遼遠空曠的叢山之間拂照。金甲羽林衛執戟巡邏,皇帝的建章宮,被親軍圍的密不透風。

劉榮仍在裏面。

竇沅回頭看了一眼建章宮,泠泠月光正照着瓦檐,恍如一層稀薄的燈色籠覆,她抬了抬眉,眼底浮起薄薄的霧氣,隱露擔憂。她攥緊了手,只覺手心底濕涼涼的,原是虛汗早已洇透。

劉榮……還在裏面……

他正與皇帝對峙。不知那位心高氣傲的少年天子,會怎樣對待昔日大漢的儲君,他的兄長劉榮。

時間掐算差不多了,想來,劉榮應該把手中的籌碼都攤了開,能從皇帝那兒交換多少好處,全憑劉榮的本事。

她原不該擔心他的!

他是劉榮呀!

按照原計劃,劉榮拿當年吳王劉濞藏軍餉錙銖的具體地址作為籌碼交予皇帝,以換得自己所能爭取的最好結果。這“最好結果”,自然包括陳氏、竇氏的往後安排,以及陳阿嬌、竇沅的前途命運。他信這七國寶藏對野心勃勃的皇帝有極大的誘惑力,因他太了解皇帝,生逢亂世、衰時,劉徹比他更懂為君之道,劉徹一貫主張殺伐鐵血治世,既對匈奴邊患忍以用強,自然需要無數的財寶、錙銖用以充軍費,王朝龐大的鐵血騎兵,是需要用富可敵國的財富堆壘的。

他給劉徹送去的,並非錙銖,而是一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大漢鐵騎!

皇帝果然應允。

一切似乎都很順利。

但……他卻是個多餘的人。

吳王劉濞的珠寶已悉數奉上,他劉榮還有什麼利用價值呢?這世上本沒有臨江王,臨江王劉榮早是個已死之人。

他仍押了一份賭注在上,賭皇帝心慈手軟,絕不會取他性命。對於皇權,他並沒有野心,他只愛閑時讀書,駕一葉扁舟,做他閑雲野鶴的逍遙仙人。

劉徹問他:“往後你有什麼打算?”

他笑了笑,竟問皇帝:“陛下放心我走?”

“我不是放心你,我對自己太自信,從來都這樣。”他沒有自稱“朕”,踐祚十年,他已經習慣萬人俯首稱臣、山呼萬歲的場面,卻在今天,很自然地沒有自稱“朕”,劉榮是兄長,是他血脈相連的至親,唯此一刻,他忽然覺得那種高處不勝寒的寂寞正漸漸被拂去……

是劉榮。是他的兄長。高祖皇帝的血液在他們的血管里流動。

皇帝忽然有些動容:“你有什麼要求,只管提……”皇帝向前傾了傾身子,十二旒下正壓着他一雙黑色的眼睛,明亮如鷹隼,直覷劉榮。

微淡燭光中交合,兩雙一模一樣的眼睛,正彼此對視。

皇帝此刻並不知道,他應允劉榮的這一句話,此後卻要用漫長的餘生去懊悔。劉榮抬了頭:“臣謝陛下……”他的眼中透着一股子落拓,風輕雲淡,彷彿萬世繁華於他眼中只不過是枯骨一具,頃刻生煙。

“有話儘管說。”皇帝笑了笑。他最近極少笑。

“我想留在宮中半個月……”

“怎樣?”皇帝忽地緊張起來,眉頭微一蹙,帝王的氣勢頃刻蓋壓上來:“——你想……怎樣?”

“臣想念嬌嬌。”他那樣輕鬆地說出這句話,連千刀萬剮都不怕。仍是從容落拓地瞧着皇帝,用那雙與帝君一模一樣的眼睛。瞳仁裏帶着一絲笑意,若星光生輝。

皇帝站了起來。

帝君幾乎一字一頓:“——她此刻,正在長門宮!”

劉榮知他是怎樣的意思,陳阿嬌已被關押在長門了,陛下聖諭,廢后陳氏終生不得出!她門禁在身,這一生,只得老死長門!皇帝御旨不可駁,陛下的面子比天大,他這是在提醒劉榮,皇帝的建章宮殿上,絕不可造次!

君威不敢侵犯。劉榮卻並未憷,他只退了一步,提袖向皇帝行大謁:“陛下,臣這一生,已於漢宮無緣。臣唯一牽挂的,是多年前對皇後娘娘的一個承諾……臣一出漢宮,終生不會回頭了,只少年時候這一承諾時時牽絆在心頭,臣只為皇後娘娘做成這一樁事,便走——”

皇帝冷笑:“皇后?朕尚不知,你何時與子夫有所牽扯?”

他矯情呢,偏要挑他的錯,瞧劉榮窘迫難堪,便好似心裏泄了一口氣,怪舒坦。

劉榮因道:“皇後娘娘在臣的心裏,永遠都是母儀天下的皇後娘娘!即便有一天,她在陛下心裏,已不配母儀,但在臣心底,仍尊她為後。永永遠遠。”

這才是好高明的回答!一則回了皇帝方才那句刁難,另一則,已剖白心跡,在他心裏,陳阿嬌是皇后,永遠尊她為後!他與她之間,只有臣下與皇后之誼,他絕無半點非分之想。等於直接有力地回應了那些於阿嬌無益的流言蜚語!

皇帝直如吃了一記悶棍,吃痛卻只能咽了這個悶虧,因拂袖道:“朕允你!你既已做出這番剖白,原想你是忠烈的!即便不顧惜自己名聲,亦不能不管旁的人被人背後指戳!”

這“旁的人”自然是指陳阿嬌。皇帝向來不是個習慣吃虧的人,被劉榮噎了一記,嘴上便宜能討的,自然都要討回來!

“謝陛下!”劉榮伏身行禮。

頎長的影子映在正殿青琉地上,合身拜下……他仍是這般青衫落拓,風流自成……

“到底何事?你允了她何事?”皇帝有些不耐煩,卻也十足的好奇,究竟多年前是如何一個承諾,教劉榮記到了今天?劉榮和她之間,有怎樣的過往,他竟從未參與?

劉榮溫溫一笑:“嬌嬌少年時候,臣曾允嬌嬌要為她鑿一個荷花塘,親手栽上滿塘荷花,陪她賞月看荷、划槳泛舟……但如今,這些個事,臣已無法陪伴。唯這荷花塘,臣尚能躬身鑿一個,只搏她一笑,餘生已足……”

“朕當是何事——”

皇帝笑的有些勉強,卻只能故作鎮定,天子一諾千金,承諾既已出,便無收回的道理,因說:“無甚為難,朕允便是。只是要勞煩你,做這苦活——”

“陛下且放心,”劉榮料想甚周全,“桂宮前面一方空地,酷暑炎炎,本少人去的,臣與搭手日夜鑿穿,想必費時不需太久。遠瑾夫人既已得幸,從此深居簡出,她並不知臣帶人正鑿荷花池呢。——臣此舉,只為了當年夙願,並非想為夫人帶來困擾。”

他言真意切,劉徹太了解他的秉性,又有何立場不去信?

因說:“如此,你便退吧。朕乏了。出宮之後,楊得意自會領你安排。”他已閉上眼睛,卻又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驀地睜開,向劉榮道:“如此,朕今朝自當感謝你,為朕帶來這麼一大筆軍餉,料我大漢邊患日後定無虞。”

劉榮道:“這是臣應當做的,陛下莫忘了,臣同陛下一樣,乃劉姓宗室。”他笑的風骨脫世,直如山居仙人。明明口中自稱“臣”,卻半點無廟堂之風,皇帝瞧着也笑了:“朕瞧你像極野居閑人,實在受不了朝服束縛,多年未見,高祖皇帝的子孫中,唯你一個,風骨自成,這等好的生活,委實教人羨慕!”

劉榮道:“陛下何時不妨卸得一身擔子,學學臣,山野閑居,並不難的。難只難在,心不凈,肩頭自也重了。”他的笑意很深、很濃,似隨着狹長的飛眉入鬢,溫柔的笑意在眼角綻開……

夜已中宵,寒風露重,竇沅在殿外等的心焦,劉榮被皇帝留了這許久,尚不見出來,她心裏極怕皇帝會拿他怎樣,雖說劉榮事先已為她逐一分析皇帝心思,並一再向她保證,依他身為長兄對皇帝的了解,皇帝絕不會下狠手斬盡殺絕,畢竟,這“臨江王”如今只不過是一個空殼,毫無作用,即便世人皆知劉榮尚活着,自負驕傲的皇帝也絕不會視他作威脅,更何況,劉榮已“死”去這許多年,江陵百姓人人只記臨江王生前的仁德,已把他們的王歸於掃祭的先賢之列,如今若忽然有人告訴他們,劉榮尚在世,恐怕人們只會當做笑話,誰會信?

因此,這活着的劉榮,對於雄才大略的帝王來說,根本不值他再花心思對付。

臨江王,只不過是一個符號代稱罷了。

皇帝不會閑着去對付一個空無的稱謂。

如此一想,竇沅便有些放心了。

遠處山連山,一叢一叢的林木影子在月光下拂盪,好生瘮人。她這邊正負手踱着步,再抬頭看遠處時,巡夜羽林衛的燈火似螢蟲浮遊收動;鐵甲整肅的聲音壓的愈來愈近,親軍羽林衛的暗哨一支接一支撩開,朝這邊鏗鏗而來……

她的心猛地一收!

……莫不是要出甚麼事?

作者有話要說:1,這是今天的更新。

2,別嫌作者啰嗦,劉榮鑿荷花塘那不是白鑿的,,以後自有用處。。作者不是在瞎寫。。

3,謝謝春菇君的地雷,親已經給了我好多地雷了,怪不好意思的!謝謝!以後就算你不砸地雷作者都會記得你的,如果生活不寬裕的話就不用給了,這份心意作者銘記!

4,提個醒兒,這個文可能要上下限免(具體時間我不能透露,也有可能會調動)所以要不要買v什麼的,作者不勉強,大家看着辦~~寫文的初衷本就是喜歡和珍愛只是上限免的時候大家不要罵我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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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宮秋 落花逐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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