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三月飛花。
沈漠和溫碧寧的婚事很快便至,婚禮辦得盛大,京城四品以上的官員都收到了喜帖。
沈漠常到四季居聽琴,一來二去與謝綾也算是個熟人,竟也給她遞了張喜帖。謝綾雖然心裏頭有芥蒂,但該做的事情一分也不馬虎,選好了彩禮便上了將軍府。
謝綾與柳之奐同行,扶蘇聽說熱鬧,新娘子又是他黏過的小姐姐,鬧着也要一起去。喜宴辦得這樣大,倒也不多這一個小孩子,謝綾拗不過他便帶上他一塊兒去了,很有幾分拖家帶口的意思。
這樁親事是當今聖上親自賜的婚,證婚人自然也是他本人。
這意味着,她又要見到他了。雖然今日人多眼雜,彼此不一定有交集,但他的位置必定醒目,瞥到兩眼是免不了的。
謝綾有點憋屈。自從三日前在白馬寺里證實了他逼蘇沐兒和親的消息,她對他便有些不快。今日沈漠的婚宴辦得這樣熱鬧,蘇沐兒卻只能被軟禁在宮裏面對她既定的命運,不論怎麼想心裏頭都會有幾分不自在。
這件事說不上誰有錯,甚至可以說各人都做了站在各自的立場上應做的事,她也沒無心管顧這樁理她太遠的閑事。只是看着這張燈結綵的將軍府,還是有點落寞。
有些人,就是註定不能在一起的,是不是?
只要各自的身份角色定下了,往後就算什麼錯都沒有犯,也沒有辦法在一起的,是不是?
迎親的隊伍吹鑼打鼓一直從城南走到城北,又從城北到城南。騎在高頭大馬上的沈漠一身西服,表情與平時也看不出有什麼區別。好像他總是沒有什麼表情,冷冰冰的,沉默少話,從來看不出分毫的喜怒。
這樣的人在戰場上是可怕的對手,可是若論婚嫁,謝綾就實在有點看不懂溫碧寧和蘇沐兒的心思。這兩個也算是長安城裏一等一的貴女了,怎麼都看上了這樣一個人呢?明明身處風波中心,卻始終置身事外。
迎來了新娘子,自然便是拜堂禮了。主婚人高喊過三聲,一對新人禮成,眾賓客便入席喝上喜酒了。
蘇昱這個證婚人本可以走個過場便離去,卻留在了席間。有他在,大大小小的官員也不敢放肆,喝個喜酒也不能喝得盡興,生怕醉酒冒犯了聖駕,或是說出了什麼胡話被記上一筆,那都是烏紗帽不保的事。
他嘴角常捎的笑仍是平素時的那抹笑,但看在謝綾眼裏卻有所不同。今日他們是遠的,權當互不相識,兩人八竿子打不着,在座這滿滿堂堂的人裏面,也不會把他們倆牽扯到一塊兒去。謝綾看着他的笑,覺得諸位朝廷大員私底下稱他為笑面虎,其實不無道理。
有些人的威嚴是凌厲的,讓人噤若寒蟬。有些人即便是威儀,也能顯得從容,像是一把鋒利的柳葉刀,看似綿軟,實則不知不覺間便見血封喉。
可越是這樣,她越是覺得這個人陌生又遙遠。
謝綾只一瞥便收回了目光。她的桌子離他甚遠,喜酒喝上了癮便也把他拋之腦後了。柳之奐在旁邊勸她少喝,被她攔了,鴻臚寺卿見了他,硬把他拉去了鴻臚寺的那一桌喝酒。
扶蘇趴在桌子邊沿,舉着個筷子讓謝綾喂他蝦仁吃,眨巴眨巴眼睛地看着她:“不是說這是小姐姐成親嗎?為什麼沒有看見小姐姐?”
謝綾轉過頭去剛想回答,不料視線卻撞上了個熟人。
今日賓客眾多,蘇修在這裏倒也不奇怪。只是他端着個酒杯,眉目含笑直往她這邊來,便有些十分不妙了。
謝綾喝得多,臉上泛了微紅,在月色下霎時清麗。美人微醺,看起來更有幾分平日裏沒有的嬌媚,說出口的話卻不留情面:“你來做什麼?”
謝綾這一桌做得不滿,餘下的都是些認不出臉的官員,見了蘇修皆恭敬見禮。蘇修一一應了,揀了張空椅子坐下,舉杯道:“佳人獨飲,在下怎麼忍心?”
他見着她就沒有一次是挑的好時候。回回都是她因人而煩躁,不想多語,卻礙於他的身份不能撕破臉皮,更添煩躁。
她這兩天也不知在置什麼氣,總之擾得自己心情極差,今天見着了蘇昱,更加不悅,此時只想安安靜靜喝酒,便道:“世子殿下你莫非是缺佳人陪伴不成?朱雀街上渺紅樓,是個好地方。”
同桌的小官見了這架勢,都尷尬地避席,一個個都去別桌找自己的同僚廝混去了,只剩下謝綾繼續淡定地給扶蘇喂蝦仁,外加一個蘇修。
蘇修被她這樣嘲弄,卻一點也不見生氣,斟滿了酒陪她同飲,笑道:“謝姑娘這樣的美人,何苦經商謀生?”
謝綾嗤笑一聲:“哦?我還能到世子府上打雜不成?”
蘇修抿了一口酒,笑眸幽深:“我府上,確實還缺個世子妃。”
謝綾一口酒差點嗆着,淺淺咳了兩聲。登徒子多見,但一上來就想把人娶回家的登徒子,卻也是不多見的。
一直充當悶葫蘆扶蘇乖巧地給她順了順氣,總算找到了說話的機會,撲閃着眼睛真誠地問謝綾:“娘,什麼叫世子妃?”
對面的蘇修臉色陡然一黑。
謝綾有些詫異地看着扶蘇。平時他都管她叫的是乾娘,只有這一次不知怎麼的,出口便喊娘。這小傢伙莫非是成精了?
不過謝綾樂見其成,愣了一下之後立刻笑逐顏開,和藹狀摸着他的頭,又給他強餵了個蝦仁,耐心地跟他解釋了一遍什麼叫世子妃,又親切地告訴他這種東西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蘇修自討沒趣,頭一回吃了癟,敷衍了幾句便敗興離開。
謝綾拍了拍扶蘇的頭,高興道:“乖兒子,養你居然還有點用。”
柳之奐看見她這裏的情況,借口搪塞了鴻臚寺那一撥人,特意趕來謝綾這邊,正好聽見謝綾的這一句。他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輕聲道:“哪有你這樣養兒子的。”
謝綾仰起身子努力夠到他的肩膀,下重手打了一記,嗔笑:“能耐了,敢笑話你師姐了!”
三個人笑成一團,簡直像是一家三口。
坐在證婚人位置上的人嘴角一抽。這個溫馨和樂的場面天衣無縫,連第三者的角色都被蘇修給唱完了,他竟然連個邊角都插不進去,只能坐在遠處隔着人群看着她左右逢源。
他們明明在一個地方,幾步路就能走到一塊兒,可卻要裝作互不相識。她這些日子不肯理會他,卻在他面前喝酒喝得那麼歡暢,就連她方才給柳之奐的那個笑,都是從來沒有在他面前綻露過的。
蘇昱心裏氣悶,明明不能喝酒,竟鬼使神差地端起手邊的酒盞連飲了數杯,陰沉之色全寫在臉上。喝得急了,非但沒壓住火,酒性還被胸中郁着的氣給激了出來,連咳了數聲。
候在一旁的安福順看得心急,連忙勸他別再動杯盞。
他無奈笑笑。他自問對什麼都能從容不迫,哪怕是看着蘇沐兒絕食整日以淚洗面來要挾他,他都能鎮定地繼續演戲。可她連一句話都無須多講,就能讓他氣得方寸大亂。
謝綾本來就留了個心眼,此時也被他那邊的動靜驚動了,回頭穿過一個又一個的人頭看見坐在首座的他。他咳得不算厲害,臉色倒是極難看,這樣的他倒是讓人熟悉,她的視線不由得停留了片刻。
可一見他稍稍有抬頭的趨勢,她便猛地扭回了頭。
明知隔着這麼多人,他不可能發現她在看他,但她的心還是砰砰的跳,驚魂未定似的。
她也不知究竟是為何與他置氣,可是置都置了,她懶得想明白,也懶得再在心裏維護他。左右也不該是什麼要緊的人,謝綾心想。
幾杯黃酒下肚,她把這一點點的波紋也抹平了,臉上略略發熱,酡紅色愈發地深,笑盈盈地拉着不常沾酒的柳之奐一杯一杯地幹掉,喝得醉醺醺的。柳之奐剛要推脫,她便像是江湖女俠似的,豪爽地把他的肩膀一攬,一杯酒直接送到了他面前:“喝喝喝!”
扶蘇偷喝酒桌上的喜酒,幾杯下去便迷迷糊糊了,此刻也捧着酒壺,童聲清脆地跟着喊:“喝喝喝!”
遠處的某人見了這一幕,又是不由自主地攥緊了酒杯,隱忍了許久,突然端起了酒杯一飲而盡。這可算是自作自受?他沒告訴她實話,結果被她氣成這樣,說她不是故意的,他瘋了才會信。
於是好好一場喜宴,耳邊熱熱鬧鬧的人聲都成了佈景。謝綾在一邊喝得酣暢淋漓,蘇昱在另一邊急火攻心。
從前她便是個冷淡性子,從來沒有如此情形。數年之後性情變了不少,竟也會飲酒作樂了,可那笑顏卻沒一個是給他的,像把他的心揉碎了又捏起來似的,一揪兒地疼。想起她唯一不改的那隨遇而安的性子,今日這樣,明日稍有不快又是另一副模樣,他看不見的地方還不知會怎樣。念及此處,他心裏頭更像是堵了塊巨石,悶得喘不過氣來。
他支了手肘撐額,揉了揉青筋暴起的額角,好不容易才恢復一張淡然臉色。她以為他真那麼心狠,便不理睬他,可他什麼時候對她有過一絲一毫的心狠?恐怕只有反過來的份。
心裏頭有一個人住了太久,久得她反客為主,他的心不受他支配,卻聽她的使喚。
不成,不成……
作者有話要說:
蘇昱v:tat媳婦媳婦媳婦媳婦媳婦媳婦媳婦
謝綾v:什麼都沒聽到╮(╯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