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其心不正
同樣的,這言刺史家宴請的並不僅僅是女客,實則言刺史也給寧盛發了帖子的,但這幾天寧盛忙得腳不點地,他原就與言刺史相識,也同他一塊兒喝過酒,這等宴會場寧盛本就不喜歡,是以就推了不曾來。
只是到底那廂不比女眷這邊別緻。
在場的女眷中地位最高的自然是言刺史的夫人駱氏,實則現如今崔氏並無誥命在身,寧博容也還未做得那太子妃,但駱氏邀請崔氏與寧博容上座,卻是無人有二話的,聖旨都下了,寧博容的名分已定,即便是某些人心裏酸溜溜的,這面上卻要愈加客氣才是。
寧博容發現了沈如欣那充滿惡意的目光,她自是不怕這沈如欣的,不管是什麼樣的后宅陰私手段,這現如今在言刺史的別院裏,不說旁的,這言刺史家自是不會想害她,沈如欣有多少本事,卻能在旁人的家中施展得開?
再加上武力值上的碾壓,她真不覺得沈如欣能做得出什麼來。
分了兩分心神注意沈如欣,寧博容端莊文靜地坐在崔氏身邊,聽着各種各樣的溢美之詞往她身上套,聽得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要說這小娘子我也見得多了,或者是我見識少,確實未曾見過比容娘子更出色的小娘子哩。”駱氏笑盈盈道。
寧博容皺起眉來。
這誇便誇吧,硬是要將別人都踩下去的誇法……雖然寧博容知道這是駱氏略帶誇張的恭維,但是面對着這多人說出來,幾乎是將眼前這些個小娘子得罪了個遍,這駱氏的交際手段……看來也不比劉婉貞聰明到哪裏去。
果然這句話一出口,現場稍單純一些的小娘子都略撅了撅嘴,就連那些夫人里都有那麼幾個不高興的,捧人也便罷了,硬是要踩一踩別人,這習慣可不怎麼好。
這時崔氏淡淡道:“這話實在說得有些過了,我家阿容乃是晚來子,是以我們夫妻二人卻將她慣得厲害,養成了這副稀疏平常的性子,卻比不得許多小娘子文靜賢淑。”
說話的技巧便在於此了,崔氏這樣一自貶,許多人的臉色立刻好看多了。
卻見坐在駱氏另一邊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笑着挽起駱氏的胳膊,“母親,怎地我和妹妹都不夠好嗎?”
這少女穿一身桃紅襦裙,外套一件淺紫的羅紗半臂,裝扮上卻是尋常,腕上一雙鏤空雕花金絲鐲子,發上兩根碧雲玉釵便罷,這少女容貌秀麗不說,笑起來嘴角一個酒窩,瞧着格外嬌俏可人,卻是駱氏的繼女言夕,她口中的妹妹正是駱氏的親生女兒言柳。
這言柳也在座上,雖顯然容色上要遜言夕一籌,卻着淡黃絲羅裙,紅綃衫子,腕上一隻紅翡血玉鐲子格外醒目,頭上兩柄插梳一為黃玉鑲寶,一為天青翠玉雕仙人云閣圖,無一不是精品。
對比下來,卻是眾人心照不宣。
除此之外,駱氏讓言柳親手烹茶,本就是一種顯擺,可惜她這等小伎倆,面前這些大戶人家見慣了各種后宅手段的夫人們,哪裏有不明白的,反倒是頗有幾分弄巧成拙的意味。
反倒是這位言夕不驕不躁、寵辱不驚,性情平和也便罷了,手段也頗為圓滑周到,卻不比駱氏這般小家子氣。
這言夕說來也是命苦,卻是母親生她的時候早逝而亡,直惹得父親不喜,待得娶了年輕貌美的繼室,更是顧不得這個長女,好歹有祖母接了去親自教養,才算是長成了這般的好姑娘。
在這亭子裏坐下來之後,寧博容就很少說話,頂多只是笑一笑回上兩句,她在雲州住了那麼多年,卻和這些小姑娘實則都不大熟悉,便是以前交往的例如江家三娘這等朋友,她如今身份變了,這江家三娘同她說話的時候便有些不自在,寧博容自也不想強求。
友誼這等事,本就強求不來,要說感情好,那寧舜華、寧舜英姐妹雖是年紀小了些,卻沉穩懂事,聰慧伶俐,反倒很招寧博容的喜歡。
坐在席上,寧博容只略嘗了嘗那幾味果脯和點心,那廂言柳正在泡茶,泡的卻是如今雲州城裏寧家獨家經營的紅茶,等她將一個個茶杯放在托盤中放好,正要起身往這邊來的時候——
寧博容微微眯起了眼睛。
她早就注意到沈如欣頻頻往那言柳看去,這注意着的時候,自然也就容易發現端倪,比如這沈如欣悄悄將腳伸了出去。
要知道,言柳正面朝自己這個方向,若是這一跤絆實了,言柳絕對會朝着這邊撲到,這一托盤的茶杯這樣砸過來,滾燙的茶水大抵全部朝着自己和崔氏還有駱氏身上招呼了。
當真陰得很!
寧博容自是可以輕易避開,但崔氏怎麼辦?
她卻暗自冷笑,就怕她不來呢!
早在剛才,寧博容的掌心便留了一枚干杏仁,乃是桌上這些果脯里的一味,味道倒是一般,但這硬度可是相當不錯。
寧博容還是手下留了情的,但是瞧准了地方打,不傷及那沈如欣的筋骨,卻足以讓她狠狠痛上一段時間。
而那杏仁不着痕迹地擊中沈如欣的腳踝,卻讓她忍不住一下子痛叫一聲:“哎呀!”
……原本無人發現她那刻意伸過來的腳,這一叫,自是大家的目光都投了過來,言柳恰好走到那處,頓時被她這一腳給絆倒,“啊”地一聲,臉色卻是瞬間白了!
“妹妹小心!”卻在這時,言柳還未摔下去,寧博容便替她接住了托盤順帶穩穩扶住了她。
這言柳年僅十二,寧博容喚她一聲妹妹十分恰當。
於是,這相當大的亭子裏,大抵有三十來個女眷見到了沈如欣刻意絆倒言柳的模樣,更別提這一下若是言柳摔實了,定然會潑寧博容與崔氏一身滾燙的茶水,這下子,很多人的臉色立刻變了。
尤其是帶着沈如欣來的沈家蔡氏,臉色格外難看,她只是沈如欣的嬸娘,哪裏管得了她那麼多,平日裏見這九娘也是文靜和淑的,怎地做出這等事來!莫說是現場的旁人震驚,她也很震驚!
他們沈家乃是近兩州縣最有名望的世族,正是蒸蒸日上之勢,平日裏家主更是最重名聲,沒見她那大伯明明極寵愛那個賤妾,但也不敢要求在這種場合將那賤妾的女兒帶了來么,需知九娘下,可是還有四個同父妹子呢!
偏她自己這般不爭氣,平白可惜了那麼個處處優秀的好兄長,偏有個這樣一母同胞的妹子。
她們皆不知道,沈如欣此時是有苦說不出,她根本沒瞧見是什麼東西打了她的腳踝,現在疼得她幾乎要暈過去,卻是又不敢說,只那腳踝處好似分筋斷骨一般,哪裏是她這等千金閨秀忍得的痛!
“……叔母、叔母,我的腳好痛。”到底還是忍不住,沈如欣央求道。
見她如此,蔡氏也想給她圓了場子,趕緊道:“哪裏痛哪裏痛!”
現場都是女眷,卻也顧不得雅不雅了,沈如欣略提起裙子,露出那穿着繡花鞋的腳來,卻是臉色發白地指着腳踝處。
駱氏正因那沈如欣的惡毒生氣,這絆的可是她的親生女兒!且明顯是要惡了她的尊貴客人,此時哪能高興,但那沈如欣偏生是她夫君千叮萬囑需給幾分面子的沈家人。
但駱氏心中仍是很不高興,見那沈如欣只呼痛,卻冷冷道:“罷了,可不要在我這宴上出了什麼問題,阿夕,拿我的手令去,讓那外院的婢子請個郎中來。”
“是。”言夕那邊安撫了泫然欲泣的言柳,聽駱氏這般說,立刻恭順應道。
不管什麼年代,這郎中卻幾乎都是男的,但郎中治起病來,也是無多少男女大防之說的。
眾人從亭子裏走到這別院的正堂,那沈如欣似是疼得連路也走不了了,弄得寧博容也有些心中忐忑——
呃,該不會是下手太重了吧?不應該啊,她還是掌握好了分寸的,照理……絕對不至於這樣啊,頂多只是讓她痛上那麼五六七天而已,絕對不傷筋動骨的……
那邊駱氏特地吩咐辟了一間清靜的客室給沈如欣呆了,那郎中隔着屏風給她把了脈又瞧過她的腳,卻道:“小娘子的腳並無什麼問題,身體也是康健無虞,只心火有些重,不如我先開兩付葯——”
“怎麼可能!”沈如欣的聲音尖銳。
蔡氏看着她那白皙無暇的腳踝,不悅道:“九娘!注意你的教養!”
沈如欣蠕動了一下嘴唇,卻是不敢再說。
秦笙一直陪在她的身邊,見狀柔聲安慰道:“九娘,怕是稍被那蚊蟲叮了下吧,或一時有些疼,卻是不礙的。”
“你走開!”沈如欣發怒道,“裝的這副樣子給誰看,我又不是我阿兄!”
秦笙的唇抖了抖,眼圈都氣紅了,卻是掩着面跑了出去。
她原不是這等溫柔嬌弱的性格,這般低聲下氣地哄着沈如欣,已是她所能做的極限了。
偏沈如欣此時被刺激大了,這腳鑽心得疼便也罷了,如今在這些貴婦人面前丟了顏面,又壞了名聲,她的親事要怎麼辦?!
今日之事讓她氣得手都在發抖。
蔡氏見她這般,也懶得管她,反正又不是她的女兒,只是這種削麵子的方式,也不至於對沈家其他女兒有多嚴重的影響,尤其她自己又沒有女兒,誰願意操這份心!是以甩了甩袖子,冷冷道:“你在此好好休息,莫再要這般裝神弄鬼的。”
既然郎中都說了沒事兒,她那腳踝別說是傷痕了,就是連點兒蚊蟲叮咬的紅腫都沒有,筋骨沒有問題,又沒有外傷,這內外皆是好好的,她叫喚個什麼勁,弄得蔡氏也有點兒冒火了。
因這雲州刺史剛剛上任,他們沈家就得罪了人家妻女,這算是個什麼事兒!雖說沈家是潞洲的世家,但他們蔡家可是雲州的,更別說沈家多少產業本也在雲州,否則她何必出來同雲州刺史的家眷交際。
這邊蔡氏帶上門走了,這外間談話輕笑的聲音漸漸遠去,顯然少了她沈如欣,宴會仍是要進行的,沈如欣再也忍不住,伏在桌上嚶嚶哭了起來。
只她那婢女忠心耿耿站在她身旁,也不敢在此時勸慰她,只輕輕道:“小娘子,我去給你打點水來,也好洗把臉。”
沈如欣便不曾管她。
那婢女腳步放輕,開了門出去了,替她細心地關上了門,才四處瞧了瞧,找地方打水。
這別院乃是言刺史買下沒多久的院落,婢女僕從還未配齊,舊仆大多是從刺史府上帶了來,余者卻幾乎都是新買了來的,素質自然良莠不齊,更別說這駱氏管理內院本就稀疏平常,是以這沈如欣的婢女走了好一會兒,才碰見一個站在廊下躲懶的婢女,問過她之後,才算是找到地方打水。
這一走,便是好一會兒不曾回去。
沈如欣獨自呆在客室里,哭了一陣不見那婢女回來,想要走動卻又腳不方便,發了好一通脾氣后只得又坐了下來,這時卻聽見隱隱的人聲,臉色立刻變了。
她這才想起她原先想做什麼。
如今寧博容不曾落入圈套,反倒是她自己孤零零地坐在這客室里——
沈如欣的臉色一瞬間變得無比難看。
她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何每次碰上這寧博容,她都會變得這般倒霉。
難道這寧博容竟天生是她命中的剋星嗎?
若是寧博容在此,怕是要冷嘲一聲——
妹子,你真心,太看得起你自己了……誰會對克你有興趣啊!
不過是,其心不正,反噬自身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靈凌貓、珞璃、果媽的地雷,愛你們,╭(╯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