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轉行
“機會？在餐館幫忙嗎？不行不行，小麗姐，我不能再麻煩你了。”葉若青連忙搖頭，“我笨手笨腳的，到時候出了差錯，又得有人埋怨你了。”
白小麗說：“不是說讓你去餐館幫忙。我……我有個老鄉，他在群頭手下做事。那個群頭和電影廠有點關係，手裏群特資源挺多。咱們這條路走不通，你要不要換條路試試？”
白小麗平日裏兩點一線，這下冒出一通黑話，葉若青有些摸不着頭腦：“群頭是什麼東西？電影廠，是要我去拍電影？”
“也不是拍電影，就是跑跑龍套什麼的。其實我早就知道他那裏收人，只不過聽他說跑龍套苦，就捨不得讓你去。這幾天他又談起這件事，說是最近有部武俠片，那個導演特別挑，連群眾演員也挑三揀四的，外形身高一個也少不了。你條件這麼好，不如去試試？我跟他打過招呼了，他會照顧你，給你報些好角色。”
葉若青從沒想過白小麗還有這層關係，不過電影這二字一說出口，她就知道肯定不行。從小她就沒有表演天賦，連回家晚了編個借口都得結巴半天，更別說當著那麼多人那麼多鏡頭演戲了。
“小麗姐，這個是真不行，我也有朋友是學表演的，她讓我陪她對過戲……總之就是慘不忍睹，我要是去了，絕對會被導演踢出來。”
葉若青決定不去，她是來唱歌的，不是來當演員的。於是第二天，她繼續背着結他出攤。地鐵口賣唱的人太多，她找了個人流量大的街口，一邊享受着身邊大餅烤串的香味，一邊開唱。人流量多讓她的收入也增加了不少，可惜好景不長，一句“城管來了”，當場被嚇到腿軟的葉若青沒能抗住心理壓力，爪子一松，砸壞了自己的結他。
“看來必須得去了。”她黑着眼眶，把這個思考了一夜的結果告訴了白小麗，一文錢逼死英雄漢，自然也能讓葉若青為難。白小麗打了個電話，說讓她明天去電影廠門口等着，那個老鄉會先去帶她去工會辦演員證。
葉若青帶上身份證登記照銀行卡，起了個大早換了好幾班車來到電影廠門口蹲守。這才剛剛9點，已經有一大批人在電影廠門口等活兒。
b市的清晨吐一口氣都能結成冰，葉若青自認為沒那麼耐寒能力。她不顧白小麗的勸說，羽絨服厚毛衣絨線帽齊齊上陣，把自己裹成了一個球。看着天還早，她去一邊的早餐店裏買了油餅和豆漿，然後找了個離電影廠門口不遠的店面門口坐着，一邊吃早餐等待那個老鄉的到來。
十點了，她一個電話都沒接到。葉若青有些急了，缺一天生意就意味着她明天會斷糧，換做平時，她早開張賣唱了，今天大老遠跑這裏來，空手而歸就糟糕了。
她也不好意思給白小麗打電話，只有東張西望的尋找着那個老鄉的身影。店面的柵欄門“嘩啦”一聲打開，身後兩元店的老闆一邊搬着音響一邊熟稔地和葉若青打了個招呼：“嗨，妹子，等活兒呢？”
我好像不認識你吧？葉若青默默地向後看去，老闆從店裏搬了個凳子給她：“坐這邊，等會兒你那裏會吵。”
老闆實在太熱情，葉若青也不好拂他的好意，她坐在店面右邊，繼續啃油餅。老闆擰開音響，鏗鏘有力的聲音頓時響起——
“b市最大的小商品市場關門了！王八蛋老闆李大毛，吃喝嫖賭欠下了3.5個億，帶着他的小姨子跑了！我們沒有辦法，拿着商品抵工資！原價都是一百多、兩百多、三千多的商品，統統二塊！統統二塊！！李大毛王八蛋！你不是人！我們辛辛苦苦給你幹了大半年，你不發工資！你還我血汗錢！你換我血汗錢！”
環繞立體聲，男高音，女高音加上最後聲嘶力竭的二重唱，葉若青一口油餅差點梗在喉嚨口。
老闆得意洋洋的走過來：“怎麼樣，效果不錯吧。”
葉若青不着痕迹的把凳子挪得離音響更遠一些：“效果不能更棒。”
老闆更得意了：“那是當然，你去淘寶上搜兩元店廣告，最便宜的都得五塊，我這專業定製，各大老中青年演員加盟，嘿，免費！”
“免費？”
“對！免費，知道為什麼免費嗎？”老闆指了指門口，“你的同行啊，主動要求給我錄廣告，人太多，我還一個個挑嗓子好的呢！”
“……您真厲害。”葉若青說的是真心話，這老闆聽口音也是外地人，能有一個自己的店，能建立起自己的關係網，真心不錯。
“哎，來了b市，咱們都是一家人，生活不容易啊……你知道為什麼他們要給我錄廣告么？”
老闆指了指門口那群人，葉若青頓時明白老闆話里的“演員”是誰。
“李大毛是以前這裏最大的一個群頭，後來掙夠了錢，帶着小老婆跑了。那些群演啊，一毛錢都沒拿到。都是要吃這碗飯的，也不敢吱聲，委屈也只有往肚子裏咽。後來我這裏要錄廣告，貼了張紙準備招幾個人錄音，沒想到他們主動找上門，說免費給我錄，只要把那沒良心的老闆換成李大毛的名字。”
老闆嘆了口氣：“哎，我這裏也算是電影廠門口一道景觀了，那些可憐的兄弟姐妹們，不知道現在是留在b市，還是回了家鄉。”
葉若青看了看門口擁擠的人群，耳里回蕩着一遍又一遍的“你不是人，你還我血汗錢！”。想笑，卻再也笑不出來。
“現在也會有很多群頭欠薪嗎？“
“怎麼可能沒有？穿着那些臭烘烘的衣服，讓你裝死你得裝死，踩你幾腳噴你一臉唾沫都是平常事。這樣下來，一天也不過五十塊錢。露臉的，有一兩句台詞的，一天也就七八十塊錢。就這幾十塊錢，連那些大明星身上的扣子都買不到，也有人爭得頭破血流。這類人，說白了，爭得是錢，肚子都填不飽了，怎麼出名啊？哎，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這裏啊，還不止一個江湖。”
老闆講得生動，葉若青聽得仔細。
“妹子，看那邊，看到那排車沒有？”
葉若青向那邊看去：“嗯，看到了，都是好車。”
“這又是一類人。這類人開好車過來演個小角色，那是得貼錢的。他們多數有點小背景，如果能耐不大，貼不上強一點的金主，就只有退一步去那些夜總會去了。懂了吧，這類人靠近那個圈子，又不在那個圈子。他們也會爭不過，主要是爭金主。其實她們掙得也不多，一般名氣的，陪一天客人，也就五六千塊錢。”
五六千塊錢啊……葉若青想起了那晚的美女，不由得嘆了口氣，一千塊其實也算她日收入的五六分之一了。
“還有呢？”
“還有啊……那就複雜了，那就是真正的圈內人了，裏面又分一二三線……哎，妹子，你看你這滿手油，要不要拿包濕紙巾？”
葉若青看老闆殷勤，又覺得老闆做生意也挺不容易，花了兩塊錢，買了包濕紙巾。
老闆接着講了些明星傳聞，又給葉若青提點了下注意事項，接着講起了自己的創業史。聽到後來，葉若青越來越唏噓，也越來越迷茫。
中午陸陸續續有人過來買東西，老闆過去收錢，葉若青抱着一堆兩元店裏買來的東西坐在門口，迷迷糊糊就睡著了。
她夢見了許多事。她夢見第一次帶曾潔去自己家，曾潔眼裏的驚嘆。她還夢見電影廠門口的那排車，裏面有曾潔喜歡的奧迪tt。模模糊糊間，曾潔的臉變了，一幅大大的墨鏡掛在她的臉上，艷色的嘴唇張開來，一個女音炸裂在耳邊——
“你不是人，你不是人！你還我血汗錢，你還我血汗錢！”
葉若青頓時驚醒，手裏的東西噼里啪啦落了一地。低音喇叭又開始播廣告，她擦了把冷汗，站起來，準備給那個老鄉打電話。
就在她掏出電話時，鈴聲響起了。葉若青接過電話，那邊問：“葉若青是吧？在哪兒呢？”
葉若青給他報了自己的位置，一分鐘后，只看見一個光頭男遠遠地跑過來，一邊跑還一邊還給她揮手：“小葉姑娘，這裏這裏！”
葉若青走了過去，光頭男興沖沖地和她打了個招呼：“是小麗介紹你來的吧？”
和他同來的還有個中年女人，看到葉若青，眼裏掩飾不住驚艷的目光：“外形真好。”
“對，小麗早就給我說了，她同住的女孩是個陽光美女。看看，小葉姑娘是不是特別像91年元宵晚會上的蔡國慶？“
葉若青等了光頭男許久，本來就一肚子氣，這下頭一次聽到有人說自己像蔡國慶，頓時就怒了：“我去！你才像蔡國慶，不對，是郭冬臨！”
光頭男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光頭：“小葉姑娘你別誤會，我是說你的氣質和蔡國慶特別像。一身正氣，又陽光又健康，我們就是缺你這種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