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田螺郎君

第11章 田螺郎君

第11章田螺郎君

按說南山簡直要被眼前這不要臉的老師氣炸,可她忍了又忍,心道還是先吃了早飯再說,於是霍地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奔去鳳娘房裏。

鳳娘還在呼呼睡,南山爬到床上搖醒她:“鳳娘快起來吃早飯。”

鳳娘坐起來,打了個哈欠問:“今日竟這樣早?”

南山迅速將要換的衣裳拿給她,回道:“家裏來了一隻田螺郎君,將早飯都做好了,速速吃完我好趕他走。”

“咦,是裴郎君吧。”鳳娘懶懶地說。

南山略驚訝,鳳娘又說:“看來裴郎君很喜歡娘子,娘子不如收了他吧。若論門戶,娘子的出身……”她說著卻又及時打住,抬手拍拍自己的嘴,“老身在胡說什麼呀。”

南山將衣裳都塞給她轉身爬下寢床,走到妝枱前麻利地梳好頭髮,出去洗了臉。太陽漸漸露了臉,她回想起夢中諸多美好結局,覺得這晨光令人眩暈。她拿了只杯子蹲在廊下漱口,正要往地上吐時,視線內出現一雙鞋子。

她抬頭,看到站在她面前擋了光的裴渠,於是低下頭繼續“咕嚕咕嚕”漱口。

裴渠忽然在她對面蹲下來,一句話也不說。南山想往後退,但她眼下這種蜷縮蹲姿實在不方便往後挪動,於是輕輕皺眉。她含着一口水,腮幫子一鼓一鼓,可以聽到聲音。裴渠忽然出其不意地伸手輕按下她腦袋,拿過她手裏的杯子遞到她唇邊,說:“不要吐在地上。”

她家地上鋪了木板,並不經常打掃,所以她也總是很隨意地對待它。裴渠低頭看看,問說:“不覺得乾淨很多嗎?”

南山也低下頭去,一瞧,果然!勤勞的田螺郎君不僅燒了早飯,還將她家地板擦得乾乾淨淨。她又裝模作樣地漱漱口,將水吐在了杯子裏,隨後以最快的速度搶過杯子,說:“老師快去盛起粥來涼一涼。”

裴渠看看她水亮潮濕又柔軟的唇,想伸手揉一揉,卻很克制地站了起來,說:“已是盛好了,快吃罷。”

南山待他轉過身,飛快站起來,貓着腰躥進鳳娘房裏:“鳳娘快與我一道去吃早飯,不然要涼啦。”

她急着拉個人作陪,彷彿她老師打算在飯桌上吃掉她似的。

於是鳳娘被她拖拽着到了堂屋,坐下時感嘆道:“裴郎君做的早飯果真香多啦,比娘子做的……”

南山瞥見裴渠已是端着最後一隻碗走到了堂屋外,她連忙示意鳳娘不要說話。

鳳娘頗誠實道:“是比娘子做得好。”

南山因味覺喪失,在做飯一事上緊跟着喪失了天賦,做出來的東西味道都很奇怪。

裴渠恍若未聞,在小案對面坐下,默不作聲地開始吃早飯。

這一頓飯吃得特別奇怪,裴渠的姿態十足地像個家人,但事實上又不是。南山心底是渴望陪伴的,但她又覺得這和她那些甜暖夢境別無二致,都不易實現。

她嚼着無味的餅,喝着無味的粥,將續命食糧倒進胃裏,聽得裴渠道:“過幾日旬假,上遠公主在芙蓉園設宴,你知道嗎?”

南山抬了抬眸:“知道。”

“要去嗎?”

“要。”南山覺得自己都快成上遠家的私仆了,上遠每回設宴,不論什麼名目都要喊上她。這一回上遠並非宴請茶山結社的娘子們,而是自己出錢宴群臣。當然,這宴請也有名目,因她的親弟弟——吳王要回京了。

裴渠沒有再多問,此時坊間大門早已打開,時辰不早,他得趕去衙門了。因徹夜未眠,他面有疲色看起來似乎有些倦。吃過飯,南山送他到門口,也只道了一聲“老師走好”便關上了門。

裴渠牽着馬在外站了一站,南山關好門轉過身也站了一站。兩人約好了似的,站了不少時候這才彼此反向而行——裴渠沿街回萬年縣,南山走回堂屋。

南山抬頭看了看長安縣上空的天色,這天晴朗得簡直虛假,她眯了眯眼,又伸手擋了擋太陽,覺得自己無處遁藏,好像快要被曬得消失掉。

在黑暗和陰潮環境中待久了,會對朗朗日光有近乎貪戀的渴望。但即便如此,真正遭遇光亮時又會覺得渾身不適,發現自己還是該躲回去。

旬假之日,長安城一片灰濛濛,好像隨時都會有一場雨落下來。南山對這樣的天氣談不上有多喜歡,卻好像很習慣。一大早,她便騎着馬飛奔至位於城東南角的曲江池。這時的曲江放眼望去,荷葉碧連天,又因天氣陰沉,遠看總騰着霧氣,像仙人玩樂的池子。

南山勒住韁繩,遠遠眺望,芙蓉園就映入了眼帘。曲江池西是杏園與大慈恩寺,大多時候總車馬擁塞,好像很難有清靜時候。今日因天氣不佳,人比往常要少了許多。這時候若負手立江亭,來一二位好友,拎幾隻酒壺對曲江痛飲,就是人生極樂之事。

可南山並不喝酒,她奢想過無數次臨江痛飲暢快號啕的場景,也只在夢裏。好像也是這樣一個陰天,喝着喝着周遭全是迷濛雨霧,令人睜不開眼。酒與雨絲相混,後來又夾雜了一些微妙的鹹味,不知道是汗還是眼淚。

夢裏她才能嘗到久違的味道,關於一切東西微妙的味道,都在舌尖味蕾綻放爆炸,令人無比懷念。

悶悶的雷聲響起來,不好,要下雨了。

南山自馬後面搭着的袋子裏取了斗笠和蓑衣,正要穿時,忽聽得馬蹄聲遙遙傳來。她扭頭一看,只見一位着青色公服的官家人——哦,正是她的老師裴渠——策馬奔來。

裴渠放慢了速度,馬蹄“嗒嗒嗒”,南山歪了腦袋。

至近處,裴渠勒住韁繩,居高臨下看着南山:“你這樣早過來是特意看曲江嗎?”

“今日會有些女眷到,公主讓學生早些時候過來幫忙。”她一邊說著,手裏還在整她的蓑衣,又補了一句,“要下雨了,老師帶雨具了嗎?”

裴君瀟洒地說:“沒有,淋了就淋了。”

“哦。”她低頭繼續弄她的蓑衣帶子,不知怎麼繞了個特別錯綜的繩結竟是難以扯開。她越揪扯越亂,眉頭微微皺起來,是不高興的神情。

裴渠坐在馬上看她解繩結,忍了忍,沒有下馬。南山今日穿了朱紅短襦,配了白裙,在這灰濛濛的天氣里看着竟格外鮮亮,有連天荷葉作襯,更是顯得她像一朵初綻的花。是小葉梔子還是牡丹?並不能分得很清楚。

裴渠看得有些愣,多少年之前朝歌也是穿着這樣一身衣裳,只是比這小了不少。

南山終於解開了她的蓑衣帶子,長吁一口氣,抬頭看一眼裴渠:“那學生先走了。”

“我也要過去,一道罷。”裴渠忙道。

南山轉過頭,飛快地撇撇嘴,認為裴君真是臉皮厚到了極致。

裴渠似感受到她這腹誹一般,溫柔地在後面說:“這裏老師已許久未來,你可以領領路。”

南山翻上馬,幾不可聞地哼了一聲。

裴渠又道:“我有米。”

南山認為自己目前的狀況的確需要為五斗米折腰,遂什麼也沒說,握緊韁繩夾了馬肚子就跑到前面領路。

裴渠今日過來,並不是因為他在被邀之列,而只是因為他是萬年縣官吏。公主出錢宴請群臣,好像是她自己的事,但事實上,一旦涉及這等規格的宴會,必須要京兆府出面操辦,所以上遠基本只出錢,不出力也不費心思。而當今京兆府又特別愛“踢球”,一看涉及上遠,便聰明地將操辦事宜踢給了萬年縣,裴光本沒法,只好硬着頭皮接下,轉頭就丟給裴渠去干。

這一切都在上遠預料之中,所以她勾宴請名單時,根本沒有請裴渠,是因為知道裴渠會以別的身份出現。

悠閑旬假,群臣赴公主之宴,又要見久違的吳王,簡直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今日這天氣真是契合極了。

南山狂奔至芙蓉園,見了公主府的執事,就匆匆忙忙要隨執事往裏走。裴渠見她將自己丟在腦後,也不生氣,開口喊住了她。

南山登時頓住腳步,回頭一看,道:“這已是到芙蓉園了,老師還有事?”

她沒心沒肺的樣子簡直氣人,裴渠捏捏手中拿着的一隻小玩意兒,收緊了拳。他雲淡風輕地說:“沒有,只是知會你過會兒晚點走。”

“老師難道還要我領路帶回去?”

“不——”裴渠說得居然有點艱難,可他說出來的卻是,“是的,你方才跑太快,我不記得路。”算了,還是這個理由比較好說。

南山竟是一眼看穿了他,驚道:“老師難道過會兒要給我什麼驚喜?”

裴渠覺得自己已無計可施。

他頭一回覺得自己彎彎繞繞的心思根本藏不住。

旁邊的執事看看這奇怪倆人,竟忍不住想笑。裴渠看他一眼,於是執事很識趣道:“南媒官,某就先過去了,你隨後來,不着急。”

南山眼睜睜看着管事走遠,又轉過身來光明正大面對裴渠。

裴渠又揉了揉手心裏的東西,卻是轉過身,牽過馬,自鞍上解下兩隻布袋子。

他一手拎了一隻布袋子走到南山面前,放到地上。

南山俯身翻了翻,一袋米,一袋桃子。面對這驚喜,她差點直不起身來,好不容易抬起頭,卻看到遠遠來了一輛馬車。

她大呼不妙,毫不猶豫地拎起兩隻大袋子,轉過身走得飛快。

南山兩手提着大袋子竟然健步如飛,裴渠見她那有些滑稽的背影卻實在笑不出來。她拐個彎很快沒了影子,裴渠展開拳頭看了看手心裏的東西,這時卻已有人走到了他身後。

來者正是沈鳳閣,他迅速掠了一眼裴渠手心裏的一枚小核雕。這種用桃核雕成的玩意,可以給小孩套手脖子,也可以給小娘子系荷包,實在不是什麼大男人會用的東西。

裴渠收緊拳頭,偏頭看到了站在身邊的沈鳳閣,道:“台主來得甚早。”

“公主設大宴,當然要早點來抓一抓違紀違律。”沈鳳閣直言不諱,看看裴渠,公事公辦道,“裴少府若在操辦過程中有徇私貪腐的行為,沈某也不會手下留情。”

宴飲作樂本是私事,但近年來越發地受到限制。上遠設宴,卻要公家全程操辦,事實上就是一種控制。而每次這樣的宴會,御史台必然會有人來,就算主人不邀請也要來,已經是心照不宣的規矩。

按說來個侍御史也就算了,沒想到這次竟是沈台主親自出馬!若讓那幫貪吃的老匹夫知道了,恐是要暈倒——還讓不讓人愉快地吃飯玩樂?非要盯盯盯!

早晚盯出眼疾哦!

沈台主在眾人眼裏就是冷氣氛壞胃口的存在,他今日最好有點自知之明坐遠一點。

裴渠聽了他毫不客氣的警告,點頭回說:“裴某明白,若台主無其他指點,裴某這就去忙了。”

“裴少府不要想溜,要走一道走。”他說著抓了一下裴渠的上臂,好像裴渠是個在逃的犯人。

今日的沈台主全無風範可言,完全是個討人厭的台官姿態,麻煩又有點啰嗦。難道御史一旦開始工作就變成這副模樣?

裴渠自以為無甚把柄,遂也容忍他一直跟着。

萬年縣已不是頭一回替人操辦宴會,吏卒們很有經驗,請的人也分外靠譜,裴渠只需略作指點即可,其實大多數時候也只需要點點頭。沈鳳閣站在他側方,負手道:“雖看着只是一場宴會,但其中各項環節門道卻有許多,裴少府還是謹慎為好,免得出了差錯,最後還要被怪罪。”

身為御史台官,能對被監察的官吏說出這樣的話,實在是太過恩慈。裴渠很謹慎地沒接話,偏過頭讓人將長案再擦一擦。

沈鳳閣見他不回,淡淡地說:“裴少府以為我方才是在開玩笑嗎?”

“裴某自認為行得端正且環節無錯,若真有問題自然甘願承擔責任;但若有人想要無中生有,裴某也不可能為防這個而縮手縮腳。”裴渠回得坦蕩自然,“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若真要找裴某的過錯,防得了今日也未必防得了明日。”

沈鳳閣聽了他這話,想到他正大光明地帶着南山去長安縣保釋鳳娘,隱約覺得他的確是不一樣的。

這些年他助君上製造高壓,為異己設局,遇見過太多畏首畏尾的官吏,裴渠這樣堂堂正正的很少見。也許是因為常年在外的緣故,眼前這個人對律法和公道有着近乎天真的堅持,其實也算得上一件好事,只是——他又能走多遠呢?

南山那邊迎了女賓,“嘩啦啦”的雨就潑了下來。這場大雨倒未淋壞女賓們的興緻,“咯咯”的笑聲不絕於耳。

姚娘子爽朗道:“下雨了也好,清靜不少。今日可以痛飲一番,晚些回去也沒事。”

“喝太多了可不好,到時連郎君樣貌都瞧不清了。小十九——”曹娘子抱着一隻白白的小拂林犬扭頭看向南山,笑問道,“今日可也是安排了相看?”

南山還沒來得及回,那邊王娘子就已插話道:“今日來的都是老傢伙,有什麼好相看的。”

“咦,不是啊,聽說公主連今年的新科都一併請了,未婚才俊,可是搶手貨。”曹娘子說著說著,議論的話頭已是轉了,“公主請新科,難道是有意要拉攏……”

女賓之間並不諱時政,到後來連同長孫娘子家的事也翻出來說。長孫娘子因家裏出了事,已是許久未露面,但大家心照不宣,都清楚長孫娘子的歸宿,大概是要被沒入掖庭了。

世上事不好說,前一陣還在一起開心地喝酒玩樂,到這會兒卻只剩了揣測和嘆息。

男女賓宴廳分開,各玩各的互不干擾。上遠姍姍來遲,吳王卻沒有露面。上遠說吳王身體抱恙,因此到不了,讓各位盡興。上遠的臉色也極差,這姐弟二人好像生來一副病體,就沒有完全康健的時候。

她雖然身體不好,卻仍有鷹一般銳利的目光。這場宴會鋪了那麼多條食案,花錢如流水,但都不是白花。聰明人都知道這次宴請是一次站隊邀請。上遠邀請了許多人,這其中有些人如約而至,另有些人則借各種理由推脫不來。

其中緣由,彼此都心知肚明。

當年先帝去世,太子不過一介小兒,哭哭啼啼被一群人拎上去,可還沒等到登基典禮,就一個不小心跌死了。太子一死,朝中一片嘩然,顧命大臣也都慌了神,沒料這時越王持兵逼宮,名不正言不順地奪了位。

當時甚至有說法是,小太子的死也是越王一手促成。越王謀害儲君,奪位之舉簡直不仁不義不忠。越王乃先帝胞弟,也就是當今聖上,因上位的手段有些令人不齒,故而無法穩服臣心。也正因為此,越王上位后,便一直採取高壓政策——服不服?不服就請你去見閻王。

他一方面不斷失臣心,一方面卻又拚命籠絡民心,美化登基經過,將一場奪位說成天降大任不得不為之。

平民百姓是最無所謂的,這天下無論誰當家,只要不搶他們的口糧,便願意安安分分待着,更別說新帝登基后雷厲風行推新政減免賦稅,還切實送來了好處。

百姓無反意,但宗室和群臣畢竟咽不下這口氣,何況聖上對百姓寬容,卻對他們嚴苛至極。他不斷削弱宗室力量,又大舉分散相權,培養耳目與爪牙,令宗室與部分臣子忍無可忍——直到那年,諸王連謀舉旗造反。

說起這場動亂,最後也是慘烈至極,血腥又漫長的鎮壓之後,諸王該殺的殺該流放的流放,沒有一個能全身而退。

也正是這場動亂平息之後,舉國再無人敢妄自非議當朝,好像朝夕之間,所有人都別無二致地選擇了接受。

一晃十多年過去,期間發生了許多事,但有件事則一直是聖上的心頭大患——他膝下無子嗣。像是要為這些年的殺戮付出代價一般,這個手握大權的人只能眼看着自己越來越老,卻找不到一個繼承人。

下一任帝王會是誰,成了懸而未決的問題。

先帝身後活下的孩子,除了吳王便只剩下了上遠。吳王這些年一直外任,無法接近權力中心,且一直被看管着,相當於軟禁;而上遠雖然身在京兆府,也受着壓制,儘管她在交友上大費心思。

全京城最愛設宴的便是她,最愛去別人家的也是她,她是遊走在兩京的幽靈,誰也不知她真心。恐怕,連吳王也看不透她這姐姐到底是如何想的。

吳王這次回來,無疑是一種信號。儘管現在還模糊不清,但群臣相信,答案很快就會揭曉,對決也即將到來。

朝堂氣氛與此時的西京天氣很像,只是雨還沒有下,但暗風涌動,已是令垂幕珠簾響。

南山這時好不容易從嘈雜的宴會中掙脫開身,想要尋個地方找點東西填填肚子。她想起裴渠給的那一袋桃子,便穿過小廊到西側小屋去拿。

快到門口時她忽然聽到一些動靜,辨出那聲音是從屋裏傳出來后,她轉頭就要走,可沒想到這時候門卻忽地被拉開,探出一個腦袋來。

南山被嚇了一嚇,但形容鎮定,站直了道:“師祖在這裏做什麼?”

李觀白“呀”了一聲:“原來是徒孫啊!”他又說,“我覺着那邊吃飯太無趣啦,便出來轉轉,方才發覺這裏面藏了袋桃子,正要吃哩,你要不要?”

“那桃子是我的!”南山連忙進了屋,確認她藏在角落的桃子有沒有少。

老頭兒跟着湊過去:“徒孫不要那麼小氣嘛。”話還沒完,緊跟着就伸手掏了一隻桃子,擦了擦道,“我還未吃,先讓我嘗一個!”

觀白張嘴就咬,南山看看他,結果這老頭一皺眉,隨即“呸”地一下將桃肉給吐了:“太難吃了,這是最劣等的桃子,誰給你的?”

南山看看被吐在地上的那塊桃肉,有些傷心地說:“老師給的。”

“嗬!他是欺負你吃不出味道,才買這樣劣等的桃子給你吃,我這徒弟真是小氣死啦!”

“才不是!”

觀白站起來,又看看旁邊一個袋子,嫌棄道:“米也不是什麼好米,肯定不好吃。”

南山忽然有些生氣,她將兩袋子都重新紮好,抱住它們道:“師祖不要說老師的壞話!”

老頭兒瞧她這模樣就像個七八歲小娃,哈哈笑起來:“你真被那臭小子灌了迷魂湯了!不要相信他,他是個壞人!都說他還藏着前些年丟掉的國璽咧,要是真的那就真是壞死了!”

南山臉色略變,但還是賭氣的模樣:“師祖瞎說!”她話音剛落,耳朵稍動,聽到外面有人走近,於是迅速伸指按住唇,示意觀白不要說話。

觀白被南山忽然做的“噤聲”的動作嚇一跳,再一聽外面果然有腳步聲。那腳步聲漸漸停住,似乎就在外邊,而南山這時清晰地辨出外面走廊里不止一人,至少有兩人。

“手抖什麼抖!別慌!你當心別把盤子給撒了!”陌生男聲低斥道,“快和他們的一道送去!”

話音剛落,那腳步聲便又重新響起,很快就漸漸遠了。南山霍地起身,悄無聲息走到窗邊,稍稍推開一點縫隙,看到一前一後兩個雜役已往右邊走廊拐了彎,前面一個手中端着一個食盤,後面一個則像監工似的跟着。

一向弔兒郎當的觀白此時卻若有所思,而南山則是將兩個口袋都緊緊紮好,扭頭看了一眼觀白,警告道:“師祖不要動我的桃子!看也不許看!”觀白說:“誰稀罕你的桃子,都是劣等桃子!不在這兒待着了,我去那邊喝酒了。”

師祖孫二人看着像是鬧翻,實則各揣了心思要離開。觀白果真往宴廳去,南山則與他反方向去了女賓的宴廳。這時女賓們已吃喝得差不多,覺得無趣的娘子們正打算耍些小遊戲,見南山來了,道:“小十九今日當真未安排相看嗎?”

南山道:“娘子們若要過去看看也不是什麼大事,但得公主同意了才可。”

執事王娘子道:“公主都說隨意了,那應是許我們過去瞧瞧的,今年新科郎君們長什麼模樣我們還不知哩!”她說著已是起了身,“罷了,我還是去問一問。”

王娘子前去確認,沒過多時便又折回來:“公主讓小十九過去一趟呢。”又說,“那邊也是快收尾了,就要上最後的大菜了。”

王娘子口中所說大菜,指的並非是某一道菜。按照當下豪奢宴會的習慣,赴宴的每個人吃的最後一道菜均是不同。菜式是一早就定好的,貼心的宴請人還會根據每個人不同的喜好上菜,讓被邀之人感受到被重視和充分的禮待。

南山陡然想到方才走廊里的兩人以及他們端着的那隻食盤。

她一門心思去了另一邊宴廳,自後面小門進去,只見上遠在主位上坐着,前面落了珠簾,珠簾前面則是一張張長案,群臣圍長案而坐,每個人面前都擺滿了吃食。

上遠招呼她過去,竟是親切地噓寒問暖一陣,這才道:“小十九啊,你幫我看看。”她輕聲低語的,底下人更是不可能聽到她在說什麼。上遠居高臨下地看着珠簾外的這些人,目光有些迷茫:“他們都是好人嗎?”

南山覺得上遠這樣問很奇怪,便搖搖頭說:“不知道”。

“你不是該知道他們每個人的底細嗎……”上遠聲音帶着啞意,懶懶的,目光看向南山時竟有些溫柔。

這話說出來不是什麼好苗頭,南山忙道:“回公主,某也只是戶籍記得牢靠,許多人名字與面孔都對不上的,更勿說底細了。”

南山狡猾得像只小泥鰍。上遠沒有急着接話,她輕拍拍手,忽有雜役捧着食盤從兩邊側門魚貫而入。南山知道,這正是最後的大菜了。

近百道菜一一送上桌,南山隔着珠簾靜息屏氣地看,她眼睛忽然眯了眯,竟是辨出了方才在走廊里走的那人,但她的神色下一瞬就變了變,因那人將手中食盤恭恭敬敬地放到了沈鳳閣面前。

那是一盤新鮮魚鱠,配着特製醬料。朝中上下幾乎人人都知沈鳳閣愛食魚鱠,喜歡到幾乎每日都要吃,故而沈府里也養着很會割鱠的饔人,以便台主隨時可吃到合心意的魚鱠。今日宴上這最後一道菜,便是典型的投其所好。

不過,以南山的處世經驗與直覺來判斷,這盤魚鱠存了許多貓膩,而沈鳳閣最好的選擇便是一口都不要吃。

可沈鳳閣能猜到這其中的不對勁嗎?南山見沈鳳閣似乎並沒有急着想要吃魚鱠的意思,反倒悠悠閑閑地在聽旁邊一個人說話。南山迅速琢磨了下,甚至將最壞的後果想了一想,最終決定不能放任沈鳳閣吃了那盤魚鱠。

若這場宴會上出了事,裴渠恐怕無法脫掉干係,一旦他被卷進去……南山扭頭看向上遠,恭恭敬敬道:“方才娘子們想要相看今春新科,不知可否?”

“王娘子已是與我說過了。”上遠漫不經心地說,“你先替她們相看相看罷,若有合適的再說。”她目光投向東南角的一張長案,“你要過去嗎?他們大約很歡迎你去說親呢。”

南山點點頭,隨即就躬身繞出帘子,佯作婢女的樣子往席間走。因席間有諸多奴僕雜役,她看起來並不起眼。

她時時刻刻盯着沈鳳閣那邊,儘管沈鳳閣已許久未動筷子,可她仍舊沒法鬆口氣。她原計劃是從沈鳳閣那桌繞過去提醒他一聲,儘管會顯得很刻意,但也沒甚旁的辦法了。

然而在這時,忽有個聲音響起來:“乖徒孫竟然來啦!”

南山一看,果真是觀白。小老兒此時握着酒盞已經站了起來,招呼她過去:“徒孫快來,我給你介紹介紹我的幾位老友。”

雖然席間本就熱鬧,但都抱團各說各的,觀白這聲音驟然響起來,以至於所有人都朝南山和老頭兒看去。

南山隨機應變,深深一拜:“本以為師祖居寺不出,卻沒想竟能在這裏遇見師祖,實在是巧。”

老頭嚷道:“壞徒孫將我這個糟老頭子忘得一乾二淨,一點都不孝順哪!近來在忙什麼呢?”

南山無比配合地和老頭兒演戲:“近來官媒衙門瑣務繁忙,要說親的實在太多,哦——某不久前才受了委託,為沈台主說親,更是脫不開身啦,還望師祖見諒。”

席間頓時“哦?”“咦?”“哎?”“啊?”的聲音此起彼伏。

其實也有人知道沈鳳閣託人說媒之事,但更多的人則是頭一遭聽說。沈鳳閣想要討妻,實在是太過稀奇,就光這一樁事,便值得聊上好久啦。

上遠坐在珠簾后靜靜看着,薄薄的無甚血色的唇微微挑起,靜候下文。

沈鳳閣則緩慢抬起眼,將目光移向了朱紅上襦荼白長裙的南山,而南山也恰在此時看了他一眼。

隔着桌案,沈鳳閣似乎知道她有話要對自己說,便索性以靜制動。

此時坐在西南角的裴渠緩緩轉動手中杯盞,以他對觀白和南山的了解,一眼便看出這是師祖孫二人在做戲,至於為何做這場戲,則必與沈鳳閣有關。

他雖察覺到了南山的篤定,卻仍舊隱隱擔心,可他這時卻不便挺身而出,故而也只好等。

觀白這時毫不避諱地笑道:“沈台主?沈台主竟也要娶妻?就算費力娶到了,有用嘛!”

傳聞都說台主根本不能人道,故而觀白這言語中似有嘲意。這話令周圍一幫臣子想跟着笑,可鑒於台主本尊在此又不好太放肆,就只能一本正經地憋着。

觀白是眾所周知的癲狂之輩,他說出什麼樣的話都不稀奇,根本不必和他計較,可沈鳳閣看看他,聲音冷得簡直要殺人:“哦?沈某娶了妻沒用?”

席間氣氛陡然冷下去,縱使觀白也驚了驚,心道這臭小子如今居然變得像千年寒冰一樣,如此嚇人連一句玩笑也開不得了……他心裏直嘀咕壞事了壞事了,玩笑開過頭了。這臭小子該不會想弄死我吧,那還是讓他吃了那盤破魚鱠算了,吃死了最好,吃死了就不會找自己麻煩了……

觀白的念頭轉得飛快,前一刻還想着要替徒弟解決掉這個可能存在的麻煩,這一刻就想着不如任陰謀發生算了……

南山迅速判斷出觀白的動搖,於是立刻替師祖朝沈鳳閣謝罪,就差撲通跪下去:“師祖玩笑話,請台主高抬貴手多見諒……”她連忙轉移了話題,“另外,某已是替台主尋到了一位合適的娘子,還望台主定個時日相看相看。”

“哦,這樣快。”沈鳳閣聲音涼涼,“看來謝媒禮還要早早預備才好。”他兀自說完,又道,“你過來。”

南山盼的正是這句,若沈鳳閣不說這句她還得另想辦法呢。

她走到沈鳳閣身邊,低頭諂問道:“台主可有其他吩咐?”

沈鳳閣素來冷若冰霜的臉上浮了一絲微妙的小表情,他忽然勾勾手,示意南山頭更低些。

南山俯身低頭,靠他已是很近,看着頗有些曖昧。

席間暗地裏的嘖嘖聲又響了起來,一個個內心腹誹着:“台主果真是衣冠禽獸啊,連這樣小的媒官也不放過”“再說他對女人沒有心思簡直就是沒用眼睛看嘛”等。

沈鳳閣只節儉地吐了一個字:“說。”

南山道:“我要那盤魚鱠,我很餓。”

“賞你了。”沈鳳閣說著偏過頭,伸手端過那盤魚鱠,“南媒官餓了就拿去吃罷,這樣的魚鱠,可不是隨便能吃到的。”

南山連忙將那盤魚鱠接過來,大方謝道:“台主真是大方,某便不客氣了。某還要去今春的新科那兒說些事,這就走了。”

南山說完,就端了那盤魚鱠往東南角走。今春新科才俊們見她過來,倒是來了興緻。他們對長安縣官媒衙門這位傳奇小人物早有耳聞,今日得見,倒很想聊聊。

聽說南山記憶力出奇,新科們考她這個考她那個,最後紛紛表示不得不服,又有人說:“南媒官若長得再寬壯粗獷些,倒是可以妝作男子,去當捉刀客咧!哪有你考不上的!”

南山忙說不敢不敢,她這時懷裏還抱着那盤魚鱠,模樣頗有些滑稽。新科們又打聽了一番眼下長安城的婚媒行情,這才頗體諒她道:“南媒官快去將這魚鱠吃了罷,不吃要壞咯!”

南山得話,趕緊抱着那盤子魚鱠,“噌噌噌”繞到後面,步子走得飛快。上遠隔着珠簾將她一舉一動看得清楚,卻也不挑明,任由她去。

南山拐進小門,低着頭就往前走,迎頭就撞上一個人。她一驚,定睛一看是裴渠,這才鬆口氣,見四下無人,說道:“老師怎會在這兒?”

裴渠低頭看看那盤魚鱠:“這盤魚鱠怎麼了?你懷疑它有問題嗎?”

南山連忙點點頭,她未詳細講原因,只說:“學生怕這盤魚鱠被人動過手腳,萬一這宴會上出了什麼事,恐怕老師不好交代。”

“你做得很好。”他說話分外冷靜,手搭上了那盤子邊緣,唇卻嚴肅地抿了抿,道,“不對,少了兩片。”

南山一驚!少了兩片?她仰頭:“我記得台主並沒有吃啊!”

“他不僅動過,而且連醬料也未給你。”裴渠徹底將盤子接過來,“跟我走。”

他步子飛快,端着那盤魚鱠迅速穿過小門,到廚廳外卻止住了步子。裏面廚工雜役都還在忙碌,裴渠將食盤放在地上,負手走了進去,淡淡地問:“櫻桃可是快拌好了?”

廚工正往櫻桃中拌入糖與酪,最後要分小碗裝好,呈給客人當飯後甜點。因櫻桃在兩京之地十分稀有,且已到了快下市的時候,不少客人還會將櫻桃偷偷帶回去吃。

雜役們正在擺碗,裴渠巡查進度一般從中穿過,在其中一人身後頓了頓,說:“沒有擦乾淨。”那人似乎有些心神不寧,連忙拿過乾淨白巾將碗重新擦了擦。

南山站在外頭,探了小半個腦袋朝里看,確認老師正在指點的那人正是送魚鱠的雜役。她登時警覺了起來,雖然這人面孔很生,但若能知道他姓甚名誰,家住哪裏,便能很容易地抽絲剝繭查出些關係來。

他只是個小蝦米,談不上多重要,卻是個好餌。

南山低頭看看地上的魚鱠盤子,想了想將其端起來,有些弔兒郎當地走進了廚廳。正在監工的裴渠抬起頭看她一眼,亦看到了她手中盤子:“南媒官為何來這兒?”

南山鼓了鼓腮幫子,道:“沈台主賞了一盤魚鱠給某吃,可某嘗了兩口實在覺得消受不了這般生食,又聽說魚鱠挺貴,不想浪費便拿了過來,看有沒有人要吃。”

她演得十分逼真,裴渠明白她演這一出的用意,她這是當著那位雜役的面解釋這盤魚鱠為何會在她手上,且她應該想要當場處理掉這些魚鱠。

裴渠遂道:“若不想吃便拿去倒了罷。”

南山連忙接口道:“唉,真是可惜,若賞一點櫻桃多好。”她唉聲嘆氣抱着魚鱠盤子兀自走到泔水缸前,“嘩啦”一下便將魚肉全倒了進去,隨後豪氣萬丈地將盤子往長案上一擱,“裴少府接着忙,某這就先走了。”

裴渠看着她晃晃悠悠走出去,若無其事地繼續監工,雖是來來回回走,目光卻時不時瞥向那人。那雜役這時倒埋了頭做事,努力裝出鎮定的模樣,除了手腳麻利地往碗裏裝櫻桃,絲毫小動作也不敢有。

外邊的雨小了許多,雜役們將櫻桃送去宴廳時,雨幾乎已落盡,天地間一片潮氣,江風吹來,頗是涼快。

一場曲江宴從頭至尾似乎並無波折,但其中的小動作卻不好說。裴渠不打算打草驚蛇,故而裝作不知道。今日發生之事他並不驚訝,但對方的目標到底是誰卻又不好辨別。沈鳳閣身為台官之長,仇家必然不會少,有人想要害他並不稀奇。但對方選在這樣一個場合,則似乎又有些別的打算。

或許是想一石二鳥,害了沈鳳閣的同時又構陷於他?可他區區一介縣尉,又有誰在盯着他呢?

眾官員們吃吃喝喝,酒足飯飽之後摸摸圓滾滾的肚子謝過上遠,便紛紛辭別了。有去杏園繼續下一場的,也有去大慈恩寺和家眷匯合的……夏日旬假總是太短暫,不夠玩哪,不夠玩!

參宴者“嘩啦啦”如鳥獸散,丟下一屁股爛攤子等着人收拾。裴渠這樣盡職盡責,自然要等到芙蓉園宴廳全部收拾乾淨才好走。他將喝醉了的觀白塞進馬車裏,拍拍他的後背:“老師還是回官舍過一夜為好,渾身酒氣會被方丈轟出來的吧。”

觀白晃晃腦袋,伸手狠狠一拍裴渠:“臭小子,今日若不是為師機靈,你吃不了兜着走。”

裴渠當然不能白挨這一下,於是身子前探,趁觀白腦子不清醒問道:“老師知道徒孫就是朝歌對不對?”

觀白含含糊糊:“啊?什麼?什麼是誰?”

“朝歌這些年怎麼過來的老師知道嗎?她為何沒了味覺?”

觀白繼續含糊其辭,最後索性狠狠發了酒瘋,揮手一拍裴渠腦袋:“臭小子!你要這樣和老師說話嗎?我要回去!回去!”

裴渠這才重新站直了身子,往後退一步,吩咐車夫:“送老師回去罷。”

馬車拐個彎“嗒嗒嗒”走了,天色還是老模樣,只是這時辰也已不早了。裴渠目送馬車走遠,折回宴廳內盯着雜役吏卒將後續工作都做妥當,這才打算離開。他剛轉過身,就見一隻小腦袋正往裏探。

已近酉時,宴廳外天色將晦,站在這裏,甚至都能聽到曲江荷花池中連片的蛙鳴聲。裴渠走出去時,外面細細密密的雨又開始下起來。

雨下得像霧,因人都走得差不多,芙蓉園格外安靜。南山見裴渠出來,連忙站正了,像個小卒。

裴渠說:“還不走?”

“學生也很想早些走,可老師忙到現在,學生只好等着。”她兩手一伸,朝裴渠遞過去一個帕子包,“倒掉之前留了兩塊,也許有用。”

帕子包打開來一看,是兩塊已經有點變質的魚鱠。

裴渠很想表揚她的縝密,但又不想讓她翹尾巴,於是毫無表示地接過來,道:“要試試毒嗎?”

話音剛落,一根銀針遞了過來。

裴渠沒有問她為何隨身帶銀針,只接過來試毒。不過南山說:“有些毒銀針並不能試出來,所以學生抓了一隻老鼠。”

裴渠毫不懷疑她的身手,見銀針無甚反應,便說:“帶我去。”

小孩兒甘願為他所用,今日對他態度極好,領着他到一處小屋停下,推開門進去,便有“唧唧吱吱”聲傳來。

一隻可憐的老鼠被困在小布袋裏,正憤憤掙扎,卻不知死期,哦,病期將至。

南山小心翼翼將它捉出來,捏住它給它餵魚片,小老鼠掙扎着吃完,南山又將它重新丟回了袋子裏。師徒二人在小屋裏席地坐下,外面天光越來越暗,雨也沒有要停的意思。南山忙活了一整日,沒有吃什麼東西,亦覺得有些困。

她偏頭看看裴渠,忽然很想靠一靠,就像很多年前一樣。但她又不能這樣做,相逢很難得,她也很珍惜,可前路真是太模糊了。她只想着如果能幫一幫他也是好的,但她卻不能為之所困。

她不隨便表露自己的情緒,便傻獃獃地望着那隻白布袋。兩人等了很久,那袋子裏的小東西還是活蹦亂跳的,南山起身說:“我吃個桃子。”她起身正要去拿,裴渠卻忽地拉住她。

“你方才用手拿了魚鱠,又抓了老鼠。”他得出結論,“洗一洗手再拿桃子。”

他說著起了身,去袋子裏拿了一隻桃子,帶着南山出去洗手,順帶洗桃子。

南山蹲在地上將手伸進涼涼井水裏浸了浸,舒服地嘆口氣:“很涼快哪!老師要不要也洗洗?”

沒想裴渠卻另拿了一個木盆,打了水專心致志洗桃子。

師徒二人在廊下洗手、洗桃,外面如霧般的雨仍在下,下得無休無止。裴渠將桃子遞給她,南山接過來低頭啃了一口,道:“這當真是劣等桃子嗎?我只覺得脆脆的,吃起來很費力。”

娃子嫌棄桃子,裴渠無可奈何地嘆口氣,賣起可憐來:“這株桃樹能長到現在能開花結果並不容易。”

娃子似乎懂了其中辛苦,點點頭,將桃肉吃得乾乾淨淨,只剩一粒核。她舉着那核左看看右看看,這時旁邊卻伸過來一隻手。被井水浸涼后的皮膚觸感很微妙,南山呼吸一滯,還未來得及反應,一隻紅繩繫着的核雕就扣在了她腕上。裴渠鬆了手,只道:“給你戴。”

南山藉著天邊暗光瞧了瞧:“桃核做的!”她毫不猶豫地拆穿,“是那日在我家吃的那個桃子的核嗎?老師真是小氣唉,連桃子核也不肯丟掉,還要做成手繩扣着,看起來像鼻涕都擦不幹凈的小孩戴的。”她將老師的一點心意貶斥得一文不值,又很勢利眼地說:“要送應當送金鐲子玉鐲子,不然怎麼拿得出手……”

壞徒弟獅子大開口,厚臉皮老師說:“就戴這個,這個辟邪。”

不愉快的送禮過程到此結束,裴渠起了身,要到屋中去看老鼠的狀況,南山也連忙跟了進去。

此時屋中已徹底沒了動靜,南山將袋子解開,拎出老鼠,摸了摸卻說:“還沒有死。”可憐老鼠病歪歪的,一副苟延殘喘的模樣。

南山這時道:“老鼠吃後過這麼久還未死,且銀針也試不出來,這毒藥也許並不會致命。”

“你忘了醬料。”裴渠一副見過大世面的模樣,風平浪靜地說:“吃魚鱠很重要的一個部分是醬料。”

“沾了醬料再吃就會致命?”南山又問,“那醬料呢?”

“不見了。”裴渠道,“宴會結束后我特意去找了一找,但醬料碟不見了。”他稍頓了頓,“台主拿走了醬料,那兩片魚鱠應當也是他順走的。”

他說這話時,就已經預料到了沈鳳閣正在做的事——抓老鼠試毒。

但沈鳳閣身為謹慎的台官,試毒也比天真的師徒二人組要專業得多。

這時他已看到了試毒結果——只吃了魚鱠的沒死,只吃了醬料的也沒死,吃了魚鱠蘸醬料的,已一命嗚呼。

在他印象中,有那樣一個人,非常熱衷這樣的下毒方式。

他忽然偏過頭,與執事道:“讓南山來一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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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婚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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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田螺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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