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姐傷嗓二郎轉性

桃姐傷嗓二郎轉性

徐娘子一走,王老爺一句話不說,召手叫桃姐兒過去,抬手就是一巴掌。朱氏撲過去拉過女兒,桃姐兒跌坐在地下大哭,剛剛划傷的嗓子扯皮帶肉的痛。

王老爺不能打老婆也不能罵兒媳婦,殺了雞給猴兒瞧:“這些些年紀,心思恁的歹,她這麼點大的娃娃,是你的侄女!”

罵得麵皮紫漲,喉嚨口堵了痰吐不出來,朱氏知道他恨得狠了,跪在地上哭:“桃姐兒才多大,她自個兒還是娃兒呢,我只曉得養不教父之過,你若要打殺她,怎的不問問自己教她甚!”

王老爺一口氣兒提不上來,張了鼻孔吸氣,口裏呼呼喝喝的吐氣,蘇氏早早抱了寶妞躲到屋裏,不去惹這一身的騷。

桃姐兒叫得滿院子都聽的着,幫廚的婦人縮在帘子後頭聽,跟另一個洒掃的拿筷子去肉碗裏頭翻菜,趁着蘇氏朱氏沒功夫打理她們,拿起饅頭包了肉,一口一口往嘴裏塞。

一個還跟另一個搖頭擠眼,把這家子的事當大戲看,嗖嗖幾筷子就把肉吃盡了,留了一甌湯汁兒,那個掃灑的婦人快手要倒,幫廚的趕緊攔住了:“留了這個,明兒她還下面吃呢。”說著沖蘇氏的屋子擠眼睛。

蘇氏的小氣她們也只能背後嚼一回舌頭根,買進來一塊肉,要做三個菜,先把肉放水裏焯過,這水加了瓜菜進去就是個葷湯,再切了段燒了罈子肉,剩下點的湯汁肉碎,用來煨千張百葉,若還有剩便給她們當面的澆頭。

等她們議論完,書房裏也鬧得差不多了,朱氏還只哭:“我不過是燈草拐杖,哪能做得主,家裏家外,全是老人一說了算了,多少活計要做,一個不湊眼人沒了,原是不該,可老爺也不能拿個小孩子撒氣。”

又是哭又是鬧,王老爺倒沒聲兒了,他看着老婆女兒一個跪在地上一個捂了嗓子,嘆一口長氣:“明兒,我就去央了李家,等桃姐兒好了,送她去上女私塾。”這個女兒是再不能放在家裏教了,整個鎮子只有李家立了女私塾,舍了銀子,不圖別的,能讀個《女四書》《女論語》也是好的,再呆下去,好好的苗子也壞了。

桃姐兒聽見要給她作規矩收骨頭,眼巴巴的看了朱氏,想求了不去,可這事兒朱氏倒是願意的,去李家進女塾,鎮子上好人家女兒都在裏頭讀書,桃姐兒要是去了,認識幾個手帕交也是好的。

架不住她自己不願意,坐在地上不肯起來,蘇氏朱氏兩個合力才把桃姐兒抬到床上去,她還踢了腳捶床,把木頭床敲得“邦邦”響。

這一回是實打實的傷了嗓子,裏頭傷口沒長好,被她又是喊又是叫拉傷了軟肉,第二日起來再想說話便跟破風箱似的,呼哧呼哧的漏風。

桃姐兒這回才知道怕,捂着脖子不肯再說話,想哭又給忍住了,朱氏心疼的不行,特意尋了大夫配了幾付葯,煎了端到她床前。

桃姐兒嫌棄葯苦,趁着朱氏去拿果子蜜餞開了窗倒出去,等朱氏回來只剩個碗底兒,喜得她把一匣子點心都留下來給她,桃姐兒昨兒就沒好好吃飯,酥油泡螺一個接一個,奶油糊住嗓子眼兒,要吐吐不出,要咽咽不進,張了嘴直哭。

哭也哭不出聲兒,啞了聲兒跟套了麻袋打狗似的,朱氏慌得伸手去摳,長指甲一伸進去就碰到了傷口,桃姐兒一口咬下去,朱氏也跟着痛叫,好容易吐出來了,嗓子比剛才更啞了幾分。

這回是傷上加傷,朱氏趕緊把葯又煎一副,看着桃姐兒喝盡了,也不許她再吃點心,含一小口蜜水,還叫她全數吐出來,桃姐兒要哭也不許她哭,萬事不讓她做,只許呆在屋子裏發悶。

桃姐兒哪裏受過這樣的委屈,她是嗓子不好又不是斷手斷腳,想着病好了還要去讀書,有氣兒沒處撒,摔打了幾回東西,見沒人理只好悶在屋裏睡覺,白日睡多了,夜裏就開了窗子發怔,趴在窗子邊睡著了,半夜裏下了一場大雨,飄進來的雨絲兒打濕了衣裳,第二日便覺得頭昏眼花,躺倒在床上起不了身。

朱氏又是煎藥又是熬粥,等傷寒好了,桃姐兒的嗓子也誤了,一管聲音又啞又澀再好不轉了。原來桃姐兒聲音尖脆,如今一張口比外河裏的鴨子叫的還要難聽,她也知道傷了喉嚨好不了了,連話都不肯說,再不肯去什麼女私塾。

朱氏無法,王老爺看她受了這樣的罪,也不好再罵,只把她拘在屋裏學針線,拿綉活磨她的性子,桃姐兒一日比一日陰沉,初時寶妞尋她,她還能給個笑臉兒,後來越發聽不得別人清亮的聲兒,聽見寶妞叫她,只拿眼珠子去瞪。

一回兩回蘇氏沒瞧見,等瞧見了便不許寶妞再去,桃姐兒一個人在屋子裏頭生悶氣,旁的人她不能欺負,單隻折騰梅姐兒,一會要茶一會兒要湯,指使的梅姐兒團團轉。

王家不消停,沈家也消停不下來,為著蓉姐兒差點走丟,潘氏差點打上王家來,秀娘是兒媳婦不好說話,她卻是正經的親家,非罵得朱氏從此抬不起頭才好。

她跟那些賣珠兒的婆子們一併挎了籃子出去,到一處便說,朱氏的名聲本就臭了,這回更是落進泥溝溝里,她本不是故意,也叫潘氏說得似是成心。

闔家都曉得蓉姐兒受了委屈,剛從鄉下回來的桂娘帶着蘿姐兒拎了米面油上門來看蓉姐兒,她摟了蓉姐又是一長串的阿彌陀佛,似她這樣好性兒的人也忍不住說了兩句:“真箇是個不積德的。”

她去了一趟鄉下,回來了倒精神的多,紀二郎的差事叫王老爺給擼了,從衙門的捕頭成了個白身,還叫他搬出衙後街,到街上賃房子住去。

紀二郎趕緊回鄉去討救兵,還沒進門,就看見鄉下的弟媳婦蹺了腿兒磕瓜子兒,自己的老婆穿得像個鄉下蠢婦般的拿了棍兒燒火,他當下就砸了門。

把親娘張氏從炕頭上唬得滾下了地,弟媳婦一看他發脾氣也怕,站起來拍拍裙子,臉上還笑:“大哥怎麼家來了?”

紀二郎虎了臉過去,把桂娘手上的燒火棍子一扔,差點兒砸着了小張氏,小張氏咧了嘴就要拍大腿,張氏從裏頭出來了,看見是大兒子臉上笑得開了花:“兒,你怎的來了。”

紀二郎頭一回在親娘面前護着妻女,蘿姐兒眼睛瞪得大大的,她來這幾日連肉都沒怎麼吃過,到吃晚飯了,紀二郎一筷子把雞腿兒挾到她碗裏。

紀家大郎生下來就夭折了,紀二郎就是老大,弟弟一家在他面前屁都不敢放一個,小張氏一向仗了自己生了兒子在桂娘面前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這會兒瞧見紀二郎把雞腿兒給了蘿姐兒,嘖了一聲:“女孩子家家的要吃個甚的肉,胖了顯得蠢笨。”說著筷子就要動過去,挾那肉到自己兒子碗裏。

紀二郎把一檯面的菜都掀了,湯湯水水一整桌都灑在小張氏身上,他來的時候帶了燒雞肥鴨子,從油紙包里拿出來給女兒,叫她自家撕了吃。

張氏吃了這一下瞪大了眼兒:“二郎,你這是怎的了?”

紀二郎自然不會說是岳父把他的職位卸了,橫眉毛豎眼睛:“去鎮子裏的同鄉帶了信來,說天天瞧見桂娘燒火做飯,起夜看蠶。”點一點弟弟紀三郎:“你媳婦是吃乾飯的!”

桂娘臉上暈紅一片,抖了手兒不敢認這話竟是紀二郎說出來,就連小小的蘿姐兒都不信,她捧了那隻雞咽口水,就是不敢咬下去,她在鄉下從未吃過肉的,連糖也無,她曉得爹只喜歡弟弟,往常回來,就是帶些什麼好吃的,最後也全是進了弟弟的肚皮。

紀二郎當放就要帶了桂娘回去,張氏回身拿了藤條往小張氏身上一頓抽,抽得她嚎個不住,一家子靠犁地一年能有多少賺頭,若不是靠了紀二郎在鎮子上當捕快,時常貼補家裏,哪裏能蓋得起屋。

桂娘性子最軟,這麼些年兩個張氏早把她摸清楚了,這頓打一挨,桂娘也就留下了,張氏慢慢把兒子的話套了出來,曉得王老爺竟把他捕頭的差事卸了,跳起來就要進屋去打桂娘。

紀二郎趕緊攔了,母子兩個說了半宿的話,第二日桂娘早早起來要做早飯,小張氏已經做得了,雞蛋烙餅,專給加了個蛋,擺在蘿姐兒碗裏,自己的親兒子生哥兒那張餅都只加了一個蛋。

夜裏紀二郎摟了桂娘賭咒發誓,說他原來怎麼怎麼混,她離了家門才知道少她一日,他一刻舒適日子也無,又抱了蘿姐兒,頭回把她頂在肩頭上,帶她去看鄉下人家採茶,集市上頭那種花花黎黎無甚用的花球子布老虎買了一小筐。

母女兩個從未過過這樣的好日子,蘿姐兒臉上的笑影兒都多了,跟蓉姐兩個蹲下身去摸貓咪的白毛,貓兒乖的很,伏着身子任她們摸,蓉姐兒還捏捏它的小肉墊,咪咪軟綿綿叫一聲“喵嗚”,躺着一動不動的任她捏。

潘氏從灶下出來,滿口不住的誇:“這麻油又香又滑,比鋪子裏打的不知強了多少。”桂娘也只是笑,她是難得在親戚間爭了回臉,回來的時候裝了滿滿一車東西,各家都有送去了米面麻油。

秀娘見她眉頭也開了,眼角都往上翹,便把話瞞在心裏不說,她是知道的,紀二郎叫王老爺一通狠罵,跪在門口苦求也沒叫他進門去,這一回哪裏是轉了性子,還是拿桂娘母女作了筏子,好叫王老爺給他把捕頭的職位拿回來。

潘氏也曉得其中關竅,等桂娘領了蘿姐兒去槿娘家,她送出去老遠,折回來就嘆:“上輩子沒積德呢,竟尋個這樣的人家。”

秀娘默了聲兒不開口,蓉姐兒抱了白貓兒,把臉貼了它背上的毛磨蹭,院子裏的梧桐樹樹蔭把她遮的密密實實,日日去得興樓買得冰來給她貼臉,遠看已經瞧不出臉上晒傷過。

秀娘把牙一咬,往後就是她再脫不開手,也不能把蓉姐兒放到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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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日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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