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梅姐朱氏打臉(補齊)
梅姐兒是受了委屈跑回來的,王老爺不過吩咐一句,真正做事兒的是朱氏跟蘇氏這對婆媳,朱氏面上做的好看,叫桃姐兒跟寶妞一個屋去,把她的屋讓給梅姐兒。
桃姐兒自然不肯,在家裏便是一頓大鬧,王老爺平日裏睜隻眼閉隻眼,只不過份,她要什麼全都依着她,朱氏過了三十才得這個女兒,寶貝的眼睛珠子一樣,更是沒有什麼不依她的,如今梅姐兒一來,倒要把她從樓上趕下來跟寶妞住在一處,她心裏怎麼也不樂意。
她人小鬼點子卻多,男女桌一處吃飯的時候,她趁着梅姐兒夾了菜,一腳踢了過去,碗打爛了不說,菜湯淋了一身,把梅姐兒剛得的新衣裳淋透了。薄裙兒滴滴噠噠全是菜湯,拿皂角泡了一夜,色兒都退了,看上去哪裏還像是新衣裳。
這還不算,桃姐兒把屋子裏的每樣東西都指明不許梅姐兒碰,床是沒法子必要給她睡的,可是妝枱鏡台跟臉盆架子,全不許梅姐兒用,趁着王老爺不在,她便拿着洗臉的銅盆直敲,直敲到梅姐兒從屋裏出來,一家子都不得安生。
梅姐兒只得在院子裏頭打轉,一整日都被人盯着,不是朱氏,就是蘇氏跟那個雇來的幫雜活的婦人那婦人到有些可憐梅姐兒,招手叫她坐在廚房裏,叫她幫着摘些菜,也好叫她有個地方好安身。
原來梅姐兒在家也幫着做事,無事時便對着窗描花樣子,她那些花樣本子就是她的寶貝,從沈氏開始教她描樣打底繡花之後,存了五本多,一本比一本繁雜,有山有水有人有物,那些個五蝠臨門石榴葡萄,閉着眼兒就能描出來。
可朱氏剛差她去打個油回來,她拿到廚房去的薄子就不見了,那婦人吞吞吐吐不肯言明,最後嘆了一口氣,把眼兒睨了睨爐灶。
梅姐兒把灶灰全扒拉出來,紙處都已經燒成了灰,她這回再忍不下去,跑出門就來找沈氏,再不肯回去。
太陽遮在雲後頭迷迷濛蒙的,梅姐兒身上的薄衫被露水打濕了,風一吹一陣涼意,秀娘只好尋了自己的衣裳給她穿上。
她才剛在娘家安頓下來,把小姑子接來一處住,到哪兒都沒這個理去,何況沈家已經沒空屋了,難道還真叫梅姐兒打地鋪睡在她腳下。
潘氏自朱氏拿走了秀娘成親的禮金就厭她到了骨子裏,一知道這事便一口一啐,拉了梅姐兒上桌吃飯,嘴裏還感嘆:“可憐你沒了娘的,你陰世里的娘不定怎麼心疼,等那個下去了,扯着她的腸子咬呢。”她說上幾句梅姐兒便忍不住,捂了臉要哭。
秀娘趕緊把她拉到自己屋裏,撿了炸魚跟糰子叫她吃,姑嫂兩個一句話都不說,秀娘見她一口一口慢慢嚼吃了,又給她添了一碗粥。
這才住過去幾天,臉盤小了一圈,她在沈氏這裏從來沒吃過這樣的苦頭,如今曉得嫂嫂待她是真好,抹了淚扯着她的袖子就是不肯走。
梅姐兒不肯走,可沈家卻又沒有她住的地兒,還沒等兩人想出辦法來,朱氏來敲了大門,她還牽着個寶妞,手裏拎些糕點,一進門先是笑:“親家母,一向少見,身子可好?”
潘氏斜了眼兒不願同她說話,扯扯嘴巴拉出個笑來:“這話該我說才是,親家母貴腳踏了賤地,怪不得一早起來喜鵲就立在枝頭吱喳叫呢。”
朱氏從來沒登過沈家的門兒,採納送定全是差了媒人來的,她沒拿捏住王四郎的婚事,不知讓他從哪兒尋到了沈氏,可一向好說話的王老爺,那一回卻一句都不聽她的,把手兒一背叫她去採辦定禮,連媒人都是他自己找好的,朱氏愣沒□□一點手去。
秀娘進門就帶着小姑子,王老爺雖不明着誇她,可朱氏哪能不知他的意思,每到年節王老爺還操心兒子家送節禮的事兒,半腔羊十斤肉的買過去,平日裏更是小零小碎不斷。
這回桃姐兒鬧,她有一半是縱容的,前頭那幾個生的,一步也別想進門兒,梅姐兒木獃獃的好作弄,受了委屈也不敢開口訴苦,可誰知道她竟有膽兒跑了。
這要是被沈氏拿住了把柄,往王老爺跟前告一狀,她的日子可不好過。自打王四郎出了事兒,王老爺在家就沒給過她好臉,只有那個蠢材兒媳婦覺得王四郎走了背字時運不濟,還以為王老爺會因為這個把家傳給大郎。
白生了一張聰明面孔,腦子裏擺的全是稻草,再不好那也是他的種,他面上不說,心裏記掛的還是親生兒子,大郎在他面前再孝順,也沒見他給大郎尋個鐵飯碗。
朱氏知道潘氏不會給她好臉,可她來便是想把梅姐兒帶走的,梅姐兒在這鎮子上除了找姐姐就只有找沈氏了。
桂娘去了鄉下,紀二郎到如今還沒能進老丈人的門,知道自己這回得罪了王老爺,告了假去了泮水鄉下的老家請救兵。
槿娘家裏轉個身的地方都沒有,老娘兒子只隔一層門板當兩間房用,梅姐兒更不會去,那就只有來投奔沈氏的。
朱氏眯了眼兒一笑:“梅姐兒到底是在四郎家的身邊長大,不見了兩日就想成這樣,我一路追她都沒追上呢。”把事兒一句抹過,不知道的還當是來走親戚的。
梅姐兒貓在屋裏不出聲,寶妞卻去找了蓉姐兒,她被蓉姐兒推過一把,蘇氏到處嚷嚷她掉了一顆牙,她便只以為自己受了欺負,看見蓉姐兒手裏拿花牌,伸手就要去搶。
可蓉姐兒身邊還坐着表姐妍姐兒,四隻手對兩隻手,寶妞勢單力薄,一鬆手就往後跌了跤,她“哇”一聲大哭起來,朱氏還沒來得及翻臉,潘氏一把將她抱起來。
妍姐兒曉得惹了禍,扯着妹妹的袖子把她帶到自家屋裏去,潘氏拿了串蜜豆糰子塞進她手裏。寶妞哪裏肯罷休,哭聲震天響,一把將蜜豆糰子扔到地上,白膩膩的糯米團沾了一團灰。
潘氏“哎喲”的聲兒比寶妞的哭聲還要大,她一面搖頭一面嘆:“糟蹋糧食要給雷公劈喲!”說著把寶妞抱給朱氏:“可不是我說呀親家母,小孩子打鬧是常有的事兒,你家這個姐兒脾氣也太大了。”
秀娘氣憤不過,早就把蘇氏的話學給潘氏聽了,這下全還了回去,朱氏氣的一噎,眼睛往兩邊屋子掃了掃,咳嗽一聲清清喉嚨:“等梅姐兒玩夠了,再叫她家去。”
說著頭也不回的走了,她在前面走,潘氏就在後面碎着嘴皮子罵:“爛心爛腸爛肺的玩意兒,叫閻王爺把你鋸個兩半兒!”說著往她站的那地方啐上兩三口,翻着眼兒進了秀娘的屋,拍了梅姐兒的手:“莫急莫怕,等夜裏我送你家去。”
蓉姐兒看見寶妞走了才敢出來,兩隻手扒在門框上,知道自己害寶妞跌了跤,怯生生的瞪大了眼睛,孫蘭娘從屋裏出來攬了兩個女孩,捏捏蓉姐兒的小手:“跟舅媽吃糕去。”
妍姐蓉姐兩個才吃了一嚇,端着碟子你一口我一口的吃糕,妍姐兒一向不受潘氏喜愛,看見蓉姐兒得寵總在饒她的東西,如今真箇當了回姐姐,倒把她當成妹妹,拿了絹子給她擦嘴上的糕餅屑。
兩個小人頭挨頭吃糕,大人也在討主意,梅姐兒是萬不能住在沈家的,這要傳了出去成什麼話,可她也不願回王家去,那邊一個個都拿她當賊看,桃姐兒的柜子上按了大銅鎖,她帶的換洗衣裳都只能擺在外頭。
潘氏雖貪小利卻是個心軟的,聽了這些陪着梅姐兒一處抹淚,事兒都不做了,秀娘蘭娘互看一眼,把梅姐兒托給潘氏,蘭娘裹了頭巾往賃來的屋子去,就要熬蠶了,蠶種都安置好了,只等着雨天一過,成蟲吃桑呢。
潘氏留了梅姐兒吃飯,估摸着王老爺下衙了拿幾樣自家做的小菜兒,又去陳阿婆的腳店裏饒了一壺酒,領了梅姐兒就往南水門去,一路去還一路告訴她:“你莫怕,到了那兒我自找親家公說話,你只顧低了頭就是。”
王家正等着擺飯,王老爺一家就沒瞧見梅姐兒,問起來朱氏自有話回:“梅姐兒往大柳枝巷子去了,想她嫂嫂了,定要去瞧瞧。”一家子都不吭氣兒,王老爺應一聲便作罷。
誰知道潘氏會踩了飯點兒來,一點臉面都不給朱氏留,王家正吃着飯,她只笑眯眯的同王老爺寒暄:“親家公,一向少見,身上可好?”
王老爺眼兒一掃就瞧見兒媳婦小女兒面上色變,朱氏還沒站起來,潘氏就說了:“按理輪不着我來說這話,可梅姐兒既上了門,老太婆也不能坐看着。”
朱氏一下截住了話頭:“親家母稍坐,寶妞的娘,怎的還不去拿碗添筷子。”臉上帶笑的迎過來,扯了梅姐兒一下,立在當中擋住潘氏跟王老爺兩個。
王老爺此時臉已經沉了下來,梅姐兒一直低頭搓着衣角,臉都不敢抬起來,他一聲咳嗽清了清喉嚨,朱氏神色一僵,轉過去還笑着:“老爺可是咳着有痰,我去拿了盂盆來。”
她是想把這事兒避過去再說,可潘氏偏偏不給她這個臉:“梅姐兒一向乖巧,連秀娘都拿她當小妹子待,有甚事體做得不好,都是長輩便包涵些,瞧瞧,這麼一雙水靈靈的眼兒,都給哭紅了。”
要說朱氏最恨什麼,她最恨王家這些姊妹的眼睛,活脫一個模樣刻出來的,人人都是一雙大眼,既跟王老爺不像,那像的就只有前頭那個,那一雙雙眼睛看過來的時候,她一刻都不得安生。
王老爺把筷子一擺,站起來背了手,喉嚨里出來的聲兒像是藏着痰,虛聲虛氣的:“勞親家母跑一趟,秀娘蓉姐兒可好?原想得了空去一趟,既親家母上了門,一併帶了去也是好的。”
王四郎怎麼也不肯拿王老爺的錢去還帳,王老爺從帳上支了出來就沒打算再歸公,他是想自己拿了去給秀娘的,免得朱氏又要鬧一場。
朱氏知道那錢是原本要給王四郎的,可他骨頭硬不肯受,朱氏不怕他骨頭硬,就怕他不硬,那筆銀子最後還得歸公,誰知道王老爺會此時提出來。
這倒是潘氏的意外之喜了,這是該拿了,就算不養着秀娘,難道不該養着蓉姐兒,小人兒可憐巴巴的連個蜜豆糰子都隻眼饞不肯要,潘氏眼睛一轉,接了過去半是嘆半是贊,說蓉姐兒小小年紀就知道心疼親娘,做得了要去賣的小食一點都不肯嘗。
王老爺原來荷包裏頭裝了兩封銀子,母女二人過活一年怎麼也夠,聽了這話,默然不語,起了身到書房櫃裏又拿了一封,五兩一錠的銀子,加起來統共十五兩。
朱氏心頭一抽,又趕緊忍住,臉上還笑,眼睛一掃蘇氏,她已經捂着心口,眼睛都沾在了那包銀子,朱氏趕緊瞪她一眼:“該的該的,不若叫秀娘蓉姐也一道來住,我也好照顧她們。”
這話誰也沒理會,潘氏一告辭,王老爺就背了手往書房去,一家子大氣兒都不敢喘,朱氏臉上紅了又白,白了再轉紅,待梅姐兒和顏悅色:“用過飯了罷,既用過了,回你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