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贓物官差上門

尋贓物官差上門

門外站着兩個衙役,沈氏強自鎮定,抱着蓉姐兒問:“兩位官爺有甚事?”她一句話出口,自家都覺着打顫,幸而穿着厚襖裙,又抱着個孩子,看起來倒像是沈氏正在哄孩子,這才把身子打顫給掩了過去。

沈氏也知道自己忍不住,把蓉姐兒的頭扣在肩上,拍哄着她左右渡步。衙役知道沈氏是捕頭的弟妹,也不擺出凶神惡煞的樣子來,還抱拳做了個揖,問道:“王四郎可在家。”

沈氏皺了眉頭:“昨兒才輪過值,一早就去了江州府,請那個帶他販茶葉的茶鋪掌柜吃席去了,也不曉得歇一歇。”

兩個官差對視一眼,那打頭的叉着手問:“王四郎可曾與陳家大郎,渾名叫作陳大耳的來往?”

沈氏曉得這個騙不得人,就算官差不來問她,難道還不能問角店的食客焌糟,鎮子裏無人不知他與陳大耳幾個走得近,也不否認:“原到是走的近,如今四郎要去江州販茶,到生疏了,有個半旬都不在一處喝酒了。”

這話也是實情,王四郎年初二從姐夫那裏得了消息去尋過他一回,之後就再沒跟他們兜搭,在家裏躲了幾日,又到鄉下去走了回親戚,住足了七八日才回來,跟陳大耳那邊算是斷了干係。

兩個衙役問了這些便又作了個揖:“煩請嫂子等他家來叫他往縣衙去回話。”說著便要走。

沈氏趕緊喊住他們:“為的甚事還跑這一趟,梅姐兒,沏了甜茶湯來。”說著請他們進屋稍坐,那兩個差衙一天跑了好幾家,到王四郎這裏早就又喝又餓,聽見茶湯就立住了。

若是尋常人家還真不敢留下來用茶用飯,可王四郎是王老爺的兒子,還跟捕頭沾親,幾家問下來他不過是販個貨,其它的事都沒他的份兒,料得沒有多大罪過,便坐下來等着熱湯熱面。

梅姐兒到灶下燒起火來,沈氏曉得這些公門人口都重,巡街的時候到了角店便要吃些個醬汁味厚的小菜兒下酒,她囑咐梅姐兒把雞脯子切了丁,老筍也拾掇出塊來,預備炸個醬叫他們拌面吃。

蓉姐兒早就躲到屋裏去,扒着門框探出腦袋來,兩個差衙坐在長條凳上捧了碗喝甜湯,年才剛過,家家戶戶都還煮着棗兒湯待客,胖些的喝了一碗又要一碗,那個瘦收的把棗子含在嘴裏嚼吃了。

等沈氏炸好了醬,把面端上來,兩個衙役“忽忽”吸了起來,雞脯肉炒的嫩嫩的,跟筍丁混在一塊兒一咬一口鮮汁兒。

每個都吃了兩碗方才罷休,抹一抹嘴兒也不好意思再瞞,等沈氏把炸過的藕餅裹肉端上來,一個看看另一個說道:“嫂子莫急,原是南山上頭許多前朝墳塋被人盜了,跟陳大耳幾個對上了,便來問一聲。”

沈氏捂着心口驚叫一聲:“嚇!竟做的這事!傷陰德莫不要遭了報應罷。”她趕緊雙手合什拜了一拜,想必還沒有查實,心裏先鬆了一口氣兒,強打精神同他們周旋:“倒不怕天上的雷公收他們呢。”

那個瘦的精乖些:“縣老爺還派了人到江州府去問,看看哪家鋪子最近收了明器,這些個東西咱們這地兒沒見,必是到江州府里去出脫了。”一面說一面拿眼兒盯住沈氏。

若是初初一問,沈氏必漏了馬腳,可她又是探問又是迎人又是做吃食,心已經落到了肚裏,手也穩住不抖,聽見這話說便道:“可走得遠了,若不遠便把四郎叫家來,等問個明白了再去販茶不遲。”

既不心虛也不氣兒短,兩個差衙把屋裏來回打量個遍,放下碗出門去,還好聲好氣的說一聲:“嫂子留步。”

梅姐兒剛才就一直豎著耳朵聽,她出來收了碗看看沈氏:“嫂嫂,可是哥哥惹下禍事了?”從小王四郎的麻煩便不斷,打架挂彩那是家常便飯,一旬日裏得有個二三回,她們是沒娘管的,也沒人上門賠禮道歉,朱氏還要哭訴繼母難為,王家前頭幾個失了家教。

沈氏難得發怒,啐了一口道:“胡咧咧什麼,便是官差也說無事,你慌甚!”

梅姐兒縮縮脖子:“要不,我往三姐家走一回。”這句倒還成個樣子,沈氏也不放心把女兒交給她,看了看天色道:“今兒便罷了,明兒我親去。”

也不耐煩再與小姑說道,給蓉姐兒抹了臉擦了身扔進暖烘烘的被子裏頭,自個兒和衣坐在床沿對着月亮發怔,屋裏滅了燈,銅錢大的月亮映在窗框上,把窗紙照得發白,沈氏絞着絹子瞪大眼兒,也不哭,就是心裏發虛,空洞洞的。

這麼坐了一會兒越坐越心慌,掀開被子,握了蓉姐兒的手,小小的肉肉的一團,虛在手心裏這才覺得心裏踏實了,長長吁出一口氣兒來。

第二日也不十分打扮,穿着家常衣裳正在出門就看見梅姐兒拿了花布,預備栽衣裳,她自己不會,沈氏也忙,想出門央對街的陳婆子給她栽,被沈氏一眼瞪了回去。

這個小姑子甚都好,既不刁鑽也不挑事,性子更是麵糰一般,與桂娘有些像,可她也沒主意,不曉得什麼時候做什麼事體,聽見沈氏說王四郎無事,便不存心思,歡歡喜喜的想起栽她節中得的布來做衣裳了。

沈氏知道說她也沒用,揮了揮手還是叫她去了,自己抱着蓉姐兒去了衙門後街,拍開了紀二郎家的門,他正拴刀預備出街,見沈氏來了客氣兩句,回頭瞪了桂娘一眼,桂娘縮縮脖子,把他送到門邊。

這一下被沈氏瞧出來了,紀二郎明明知道她來是做甚,卻一刻也不肯多呆,急三趕四的出門去,怕是知道些卻不願說於她聽。

沈氏只好在桂娘身上下功夫,蘿姐兒還在睡,蓉姐兒也眯着眼,她沒睡夠,眼睛都睜不開來,小手握成拳頭趴在娘身上不肯動彈,連沈氏要她給桂娘問好也不搭理。

桂娘笑得尷尬,沈氏坐下來她還干站着,隔一刻才說:“我去熱些茶湯。”說著轉身去了灶下,良久才端了茶碗出來,裏頭滿撲撲的擱了蜜桔果仁兒:“吃個熱茶湯暖一暖,清早石板上頭落了霜,可滑着了沒?”

沈氏也不跟她來虛的,一手抱了蓉姐兒一手拉住桂娘的手:“三姐,我可是實心實意拿你當親姐姐待的,如今有個什麼你可不能瞞了我去。”

桂娘手一抖,茶碗蓋差點掉下來,沈氏不給她分辯的機會:“昨個兒到天黑了,兩個公差上了門,左問一句四郎右問一句陳大耳,四郎人是浪蕩些,可那是過去,如今他不再跟那些個沾着邊,怎的忽的就有公差上門,姐姐好歹漏名實話與我,不然我這心裏空落落的。”說著眼圈一紅,摸了帕子就要哭。

紀二郎當差的事從來不說與桂娘知道,還是昨兒他吃了酒回來狠罵她一回,這才知道四郎犯了事,她一句還沒出口,就讓紀二郎踢翻了洗腳水,灑了她一頭一臉,襖裙全濕了。

紀二郎一路罵一路往屋裏走,把蘿姐兒搖起來,抱着她直晃“你怎的不是個男孩兒!”唬得桂娘不顧得渾身濕透,把女兒搶下來,屁股上挨了他一腳,半邊骨頭隱隱作痛,到早上紀二郎出門還叫她把嘴縫得牢些,若說了出去,看他給不給厲害瞧。

可沈氏這一頓哭她就又心軟了,在耳邊同她說:“如今還沒尋着實證,縣裏打發你姐夫到江州府去收羅那東西。”她在紀二郎面前求了又求,叫他睜一眼兒閉一眼,把這事糊弄過去便罷,這才叫他一頓打,所幸身上衣裳穿得厚,沒傷着骨頭。

桂娘受了委屈從不說,連挨了打也不往家告狀,不然憑他紀二郎是個捕頭,娘家人為著女兒撐腰,打翻在地上也沒人管。

她說了這一通再不敢多說了,沈氏這才見着她走路樣子不對,才沏茶沒瞧出來,摸高了去拿點心匣子卻有些挨不住,桂娘臉上還笑,開了匣子遞到蓉姐兒面前:“來,吃蜜棗兒,可甜呢,正經的梧州蜜棗,尋常鋪子可沒有。”

沈氏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下去,桂娘覺得自己過得好,旁人說破了天去也無用,她又跟桂娘說上兩句,看着蓉姐兒捏了一個蜜棗兒啃了半日,這蜜棗兒真跟平日裏吃的不一樣,是乾的,蓉姐兒小牙啃不動,塞進沈氏嘴裏,甜得發苦,連那放了蜜橘果仁兒的茶也帶着苦味兒,沈氏趕緊立起來,抱着蓉姐兒告辭。

沈氏一路從東首往西邊來,拐過了一座座橋,正開早市,肉食鋪生鮮鋪子前叫的熱鬧,她一聲兒都聽不見,遠遠看見娘家,咬了牙忍住不去,去了也落不着好。

蓉姐兒卻瞧見了春風橋,點了兩下要過去,沈氏搖搖頭:“不去,咱們家去。”剛走到街邊,就見一群人圍着,沈氏發急,撥了人過去,幾個公差把屋子圍住了,裏頭還有砸鍋砸碗的聲兒。

她趕緊奔進去,見昨兒來問話的官差也在,抖着聲兒問:“這是怎麼的……”沈氏隱隱覺得不好,梅姐兒一臉惶恐藏在人後,那公差這回不再客氣:“陳大耳朵都招了,那些個金銀器可都藏在你家裏。”

沈氏身子一歪就要倒,還是徐家娘扶住了她,蓉姐兒扯着嗓子哭,沈氏抖着嘴唇:“挨雷批的東西,自己喪了陰德,便賴在旁人身上,趁我家當家的不在,可着勁兒的潑髒水,該叫閻王小鬼拔了他的舌頭!”

官差冷笑一聲,指了指地上的包襖:“不在你家,這又是個甚?”

沈氏半邊身子都不能動了,她抖着手指頭,點着那東西,啞着嗓子說不出話來,還是梅姐兒抽抽噠噠:“嫂嫂去姐姐家裏串門兒,我才要出去,就有人來送東西,我一開門他便把包扔了進來,再去追人影兒都不見了。”

這話一出口,沈氏算是回過氣來:“四郎從沒與我說過有東西送家來,前兒半夜裏有人來拍門,小婦人沒得囑咐不敢開,還是徐家大哥給回了去。”

徐屠戶是個大嗓門,吼得半條街都聽見的,街坊四鄰原來厭惡王四郎家事多,可自打沈氏進了門,便一直是笑眉笑眼的,跟大伙兒處得都好,一個個點頭附合。

“既有這許多人為證,咱們總會報給縣太爺聽,怎生髮落卻是他老人家的事兒,若是冤屈定能還你清白。”那個圓臉盤的聽得如此說倒寬慰她,扭身叫兄弟們輕些,他們可不是來抄家的。

本來這事兒也透着蹊蹺,尋常人家得了東西藏還不及,王四郎家卻把個喏大的包袱放在堂前桌上,他們一開門便見着了,包袱布上頭還沾着青苔,布還是濕的。

沈氏再三再四的央告,求他把話兒一定帶給縣太爺,那圓臉的點頭應了,拿了贓物,帶了一干人回縣衙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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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日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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