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青燈殘月
來人不止一個,有一個面目蒼老的男人提着宮燈走在前面,而他的身後跟着一個婦人,婦人的模樣神采奕奕,頭髮卻黑白相混,白髮較黑髮更多一些,說明着這個婦人已經上了年紀。
再看她的衣着打扮,雍容華貴,白髮上鳳凰展翅的耀眼髮飾在昏暗的宮殿下也閃着熠熠光輝,浮夢很快就知道,這婦人便是爻國的皇后,容成雅。
早聽國君說過,雖然容成雅在皇宮中隻手遮天,但她對自己的生命十分愛護,到哪都帶着不少侍衛,可現在她的身邊只有一個比她還蒼老幾分的老宮人,她只身前來就為見那個斗笠人?
斗笠人察覺到有人到來,很快也走了出來,對着容成雅施了個淺禮,這樣的禮節,說明兩人已有一定熟悉程度,不然以容成雅現在的地位,要人三跪九叩也不顯過分。
容成雅完全不在意斗笠人行的是什麼禮,就說道:“沒有幾日,便是那老皇帝的七十生辰。現在看似本宮掌握了整個皇宮,但本宮自己清楚,宮中有些勢力永遠只服從帝王,所以生辰宴便是本宮得到全部權利,最後也是最好的機會。”
斗笠人靜靜的聽完后,淡淡說道:“我家主人定會全力相助,請皇後放心。”
浮夢聽到斗笠人說話,心中一頓,總覺得此人的聲音實在有些熟悉,可一時間她實在想不起這到底是誰的聲音。
她無意的瞟了北陵冥一眼,卻看到他一臉看好戲的模樣看着眼前兩人的對話。
只見容成雅又道:“他在宮外的野種也已經被本宮除去,按說一切都已成定局,爻國的天下必將在本宮的一脈之下,可最近幾日,本宮心中總是隱隱不安,好像有什麼大事會發生一般。
安東的西港一戰,並未如你家主人所料,夏氏幾乎不戰而敗,甚至差點連累爻國派去的兵將。這一次,本宮實在懷疑他是否值得相信,況且他至今不肯露面,本宮收留你至今,實在不知緣何信你。”
“我主人的身份非同小可,他在安東潛伏不易,此次安東三位使臣,每一個身份都不低,若隨意暴露身份豈不是把自己陷入危險之地。”
斗笠人不緊不慢,“皇后只需要按計劃行事,為我家主人除去欞王,在爻國的安東軍便是我家主人的囊中之物,到時助皇后平定國君勢力只是舉手之勞。
待怡夏復國,必將西港化為爻國地界,也絕不對外告知爻國的具體海位,爻國便可在皇后的英明統治下,安枕無憂。”
怡夏?
浮夢又是一頓,怡夏不就是安東推翻的前朝,原來安東的朝堂里依舊留有前朝的餘黨,只不過此人隱藏頗深,至今都未被察覺嗎?
會是誰?竟然要司空欞的性命。
聽斗笠人話中之意,此人似乎是使臣之一,那麼除去司空欞便只剩下霍辛和游言陌,這兩個人……為前朝晉王小女掩蓋身份,讓其混在大理寺卿府中充當養女的霍辛似乎更可疑一點,只是游言陌也不能完全的擺脫嫌疑。
往往越不可能的那一刻,便是最可疑的那一個。
如此說來,司空欞在不知敵友的情況下,豈不是很危險?
浮夢的心中焦急,恨不得現在就能飛到司空欞的身邊,告訴他,他身邊潛在的危險,還有爻國皇后的陰謀,可無奈北陵冥依舊一副悠哉的模樣。
也不知眼高於頂的聚魂靈尊什麼時候對凡塵劫的爾虞我詐,權位之奪有了那麼濃烈的興趣。
容成雅聽了斗笠人所言,明顯很合她的心意,爻國從來不要任何友邦,地域廣闊,完全能在這一方天地里自給自足,爻國就該一貫的平靜,沒有戰爭,也不該存有任何戰爭的隱患。
“除去安東欞王只是舉手之勞,畢竟宮宴是在爻國皇宮中,本宮也可以把欞王出事的責任推在國君身上,如此你家主人攜安東軍助本宮清理皇宮也會變得名正言順。”
容成雅滿意的離開,宮宴晚上的行動本就在計劃之中,而除去欞王只是為了有朝一日將唯一有明確海路的西港歸入爻國疆土。
隨着容成雅的離開,斗笠人又回到昏暗的角落,靜靜的坐着,一言不發。浮夢能想到這人已經在這裏度過了多少日子,驚詫他竟然能如此適應黑暗和孤獨。
“看來,幾日後,本尊駕會很忙。”北陵冥在一旁發出一聲幽幽的感嘆。
人生人死在聚魂靈尊的心中從不是值得憐惜的事情,死去的不過一張皮囊,他們的魂魄會去到幽冥,走過奈何橋喝下孟婆湯,隨後開始新的人生。
死亡也許真的是終點,卻更是起點。
浮夢也深知這樣的原委,可她卻有不同的感嘆,或許靈魂不死,可是所有凡人此生的記憶都不會帶去來世,這一世的感情也在這一世終結,死了,便沒有了。
在一具具軀殼裏經歷了近百年,看到了太多人間的悲歡離合,本以為心早就麻木,可恍然間卻發現,她對生命的渴望。
就好像她不希望司空欞會早早的死去,因為下一世的他,一定不再記得她。
浮夢試探着開口,“北陵靈尊,漁村被焚的那一夜,你告訴過我,人生人死並沒有我以為的註定,那麼宮宴那日……”
“浮夢——”北陵冥知道浮夢想說什麼,嚴厲的打斷她的話語后,斜着睨向身邊的浮夢,這樣的眼神**的告訴浮夢,他是高高在上的神仙,而她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鬼魂,“人生人死的確沒有註定,可本尊駕作為聚魂靈尊只負責收攏他們的魂魄,而不是用多餘的同情心去拯救什麼。”
浮夢無言以對,如果現在在她身邊的靈尊是西陵淵,或許她可以再說些什麼,如果是東陵邪,或許她可以試着再求求情,可現在在她身邊的是北陵冥,地府中最難以捉摸的聚魂靈尊。
他可以對你溫柔微笑,他可以帶給你清風拂面之感,但他卻是最冷酷桀烈不留情意的靈尊,浮夢與他,根本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他的確給了浮夢機會,但並不是出自善意,而是他作為一個無聊神仙對凡塵諸事的曲折離奇存了一份喜聞樂見之情。
“本尊駕有點好奇。”北陵冥又似笑非笑的看口,“早就聽說東陵邪的小嘍啰同情心盛得很,你想讓本尊駕阻止一場死亡,到底是為了哪一邊呢?爻國還是——那個聽起來必死無疑的安東欞王?”
浮夢噎了一口,難道她的小心思看起來如此明顯,還是北陵冥知道她之前的事?
當然這已經不是重點,浮夢根本不可能回答這個回答,而她現在所想的便是如何解決眼前事,隨後去找司空欞,告訴他,他的處境。
“北陵靈尊與我的賭約,我已經完成。”浮夢抓緊時間進入今日找北陵冥的正題,“我已經知道了宿主的真實身份,也弄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哦?”北陵冥帶着玩味的一笑,“浮夢的辦事效率果然了得,難怪東陵邪那麼器重你,不惜尋找那麼多純陰命格的女子為你續魂,若你是本尊駕的,本尊駕也定會為你這麼做,你的確值得。”
浮夢哪有興趣與他說這個,“我在宮宴那裏把一切真相公諸於世,但我有別的請求。宮宴時,爻國國君為求替我證身,必定會與我滴血認清,而顏汐魚的軀殼只是一具屍體,滴出血將會是黑色的,冥公子可以有有方法讓血色變紅?”
她很注意的已經把稱呼改為冥公子,現在她只是在求助冥公子幫忙,凡塵間離奇之事不少,多是人們未知之物造成,就像當初她還是胥詩如的時候,就遇到過有藥物能將非處子的血變成綠色。
北陵冥點了點頭,“這倒不是難事,冥公子可以辦到。”
浮夢沒想到北陵冥會這麼好說話,幸福簡直來得太過突然,她又問道:“還有,我想讓有血緣的人血不相溶,沒血緣之人血相溶。”
北陵冥聽到次數,不禁也皺起眉頭,“浮夢,你到底想做什麼?”
“北陵靈尊不是說,貴為聚魂靈尊對凡塵間的陰謀詭計沒有興趣嗎?”浮夢得意的笑道:“所以靈尊就不要問了,我在做的,不過是顏汐魚為愛人復仇,同時為朋友出頭的事情。”
北陵冥一笑,嫣紅的嘴唇嬌艷欲滴,“本尊駕又起了興趣,宮宴那晚,這皇宮會出大事,本尊駕本就在這裏,便用北陵冥的身份為你做冥公子承諾的事,浮夢,你可高興。”
浮夢點點頭,她當然高興,很高興,本來以為讓北陵冥做這件事,他定會以減少容成雅靈魂的束縛時間為要挾,沒想到竟這麼幸運。
太過順利,便會得寸進尺,浮夢也一樣,“北陵靈尊,我現在有事要處理,到宮宴前一天,我來尋你,你送我入皇宮好不好?”
“嗯?”北欞冥笑得妖嬈起來,“送你入皇宮可就不是冥公子能做到的。”
這是浮夢早就料到的,只不過每想到會在這麼小的事上討價還價,“北陵靈尊,今日雖不知道你來這裏的目的究竟為何,但其實我並不需要陪你來,可我還是陪你來了,說起來你欠了我一個人情,所以下次讓你送我入宮,只是舉手之勞,便算還我今日陪你入宮的人情,我這樣不過分吧。”
北陵冥的笑顏一怔,隨後又恢復妖嬈邪魅的笑容,“不過分,本尊駕很期待宮宴那日,浮夢的表現。”
浮夢一笑,那一日的表現,她自己都很期待,想想都有些小激動呢。
——
總有凡塵間的人思索着天地的盡頭究竟是何般姿態,凡人無法看到,神仙卻可以。
這裏是極南之地,曾經地府中四靈尊鼎立,而現在只剩三尊,曾經的南陵靈尊便被囚禁在這極南之地。
東陵邪和西陵淵到這裏已經快兩個月,不出幾日,禁錮南陵的結界就將加固完成。
“哈哈,東陵,囚禁我又有什麼用,幽冥令你們別想找回來,她的命運,你們也別想改變。”尖銳的叫囂聲來自無法動彈的南陵。
東陵邪和西陵淵打心底佩服南陵,他們來加固結界近兩個月,南陵就叫囂了兩個月,幾乎不帶停的,把他囚禁在這裏實在浪費了,應該讓他戴罪立功,去天庭給玉帝當個傳令的多好。
“沒想到幽冥令都能修出實體,哈哈,如果幽冥令知道是我給了他這個機會,你說它會不會來這裏解救他的恩人?到時候,你們這個破結界如何擋得住幽冥令的力量?”
面對東陵邪和西陵淵的置之不理,南陵卻依舊自得其樂。
“讓你們找到這塊我藏幽冥令的玉佩又如何?你們根本無法把幽冥令從玉佩中抽取出來,這個世上有誰可以?只怕玉帝也無法做到,只有他,只有還在凡塵中經受輪迴之苦的他可以!哈哈,東陵邪,我真想知道你此刻的感受。
當初把幽冥令注入那枚玉佩,生生世世跟隨着他,沒想到一枚玉佩容不下幽冥令的力量,有一半幽冥令被打散,沒想到最後竟華為人胎,出生為人,這些你們這群掌管人間生死的又該怎麼辦?
你們敢讓幽冥令‘死’去嗎?”
隨着南陵的叫囂聲,東陵邪和西陵淵收了力,結界已經加固完成,接下來還剩七日的觀察期,以確認結界萬無一失。
聽南陵叫囂了兩個月,他們的耳朵實在很受罪,結界一完成,東陵邪便一轉身離開了南陵身邊,西陵淵緊隨其後,把南陵一人留在原地。
南陵看着那兩人離開,落寞的低下頭,苦笑的呢喃自語,“我是不是將永遠被困在這裏……幽冥令……你騙的我好苦……”
東陵邪西陵淵並不會離南陵太遠,畢竟現在還在觀察期,東陵邪遠遠望着爻國的方向,眉頭緊蹙,他離開浮夢的身邊,一晃眼已經兩個月。
兩個月對他們來說真是十分短暫,他多少次在浮夢的身邊看着浮夢執行所謂的逐夢令,一晃便是幾年,都沒有覺得時間過得如此慢,沒想到不在浮夢的身邊,時間就好像慢了很多倍。
不知為何,他的心中總有些許隱隱不安,會有什麼事呢?不會有事吧,兩個月而已,浮夢已經這樣生活了不知多少個兩月,這一次為她尋到的純陰命格軀殼雖然身世複雜了一點,但東陵邪推算過,半年之內理應不會出什麼大事。
或許最讓他擔憂的便是,閻王閉關,他和西陵淵都在極南之地,現在整個凡塵都由北欞掌管,這一點實在讓他揪心。
另外就是,實在沒想到,這一次吧浮夢放到爻國去,本以為絕不會與安東三皇子扯上干係,結果安東三皇子竟然出使爻國,這到底是何種孽緣,好像浮夢就逃不出命運的手心。
這一切都是冥冥中的安排嗎?
不管了,待七日結界觀察期過了,他要馬上去到爻國,隨後把浮夢帶離凡塵,就算多傷一點修為,他寧願自己為浮夢續魂,直到安東三皇子過完這一段陽壽,也不讓她和他再有任何糾葛。
西陵淵默默的走到東陵邪的身邊,他也看着爻國的方向,良久,他開口道:“東陵,這幾日我總是心慌,這感覺實在太過陌生,結界已經加固完成,你先去看看小夢吧,七日後,我便到找你。”
東陵邪一怔,沒想到西陵淵會這樣說,他不置可否。西陵淵所言,確是他心中所想,可他現在離開,於理不合。
西陵淵別過頭去,“你現在就走,到爻國也至少需要三日,你再猶豫,若我悔了,你至少要再過十日才能見到小夢,你自己決定。”
“咻”的一聲,東陵邪已經無影無蹤。
“明明早就想走了,還被規矩牽絆着。”西陵淵嘆了口氣,掏出東陵邪讓他還給那人的玉佩,看了又看,現在這玉佩看起來就是一枚普通至極的玉佩,誰能想到,能號令幽冥地府的幽冥令有一半就藏在這玉佩里。
“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我好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是不是又要迎來多事之秋了呢?”
西陵淵又看了一眼東陵邪消失的方向。
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能頭也不回離開的那個人——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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