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哭再多也沒用,蘇如玥指手畫腳地將奶娘和黃鸝趕出屋子,她需要靜一靜。
直挺挺地躺在炕上,蘇如玥墨如點漆的雙眸盯着屋頂,房樑上的彩繪精緻而生動,一筆一畫之間妙趣橫生。但她沒興趣,她將小眉頭皺成一個疙瘩,又試圖張嘴說話,但連“啊啊”的聲音都發不出。
這是怎樣一個悲催的穿越!
她不想做蘇如玥了,她是胡非非啊。她有疼她愛她的爸媽,還有一個馬上就要高考的弟弟,更重要的是,她剛剛研究生畢業,正是用知識賺票子的最佳時期,她怎麼就穿越了呢?!
由於胡非非當年高考撞了大運,於是就給小她七歲的弟弟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壓力。
那時她還可以說話:“我說大航啊,人品這種東西真不是老姐能給你的,離高考還有六十七天,爺們兒乾巴爹!考好了姐給你買糖吃!”
在弟弟的咆哮聲中,胡非非得意地掛斷了電話。
然後電梯就爆炸了……
去你丫的!報復社會也專業點拜託!炸彈半途爆炸,炸死無辜的人民群眾會遭天打雷劈的好么!
胡非非記得,當時電梯裏就只有她和一名乾乾瘦瘦的中年人,中年人臉上皺紋猶如刀刻,眼球渾濁,帶着凜冽的仇恨。胡非非膽子雖然大,但還是很慫地縮到電梯的右後角里。
她是學化學生物的,鼻子又跟狗似的靈敏。
中年人黑漆皮包里冒出一股一股的刺鼻氣味,如果胡非非沒記錯的話,那是濃硝酸。皮包裏面的究竟是王水還是硝酸甘油炸彈?
哪一種都不是好事兒啊。
胡非非死死地盯着電梯一側不斷增加的紅色樓層數,還好,只剩三樓了……
以上,就是胡非非同學在穿越前所有的心理活動。
現在她迫切想知道的是,這啞症究竟是天生的還是後天養成的?畢竟以她在現代社會淺薄的閱歷來說,又聾又啞才是常態,像她這樣聽力極好,聲帶但卻一點兒聲音都發不出的癥狀,倒像是中毒。
那什麼毒能造成現在這種狀況呢?
蘇如玥用短胖的手指輕輕地捏了捏吐出來的舌頭,沒什麼感覺。再捏,還是沒什麼感覺,使勁用指甲尖兒一掐,奶奶的,略疼。
前幾日,她還以為是心情鬱結導致味覺失靈呢。
現在看來,她應該是口舌麻痹以致於失聲。她無比慶幸自己在做胡非非的時候,偷偷地蹭過幾節藥學院的課,但她無比後悔當初沒好好學中醫,即使知道十有八.九是中毒,但也完全沒有頭緒的說。
蘇如玥繼續獃獃地望着房梁……
因此,當虛弱的雲姨娘被奶娘攙扶着繞過屏風時,看到的就是蘇如玥這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雲姨娘原本就對蘇如玥充滿了愧疚,當初蘇如玥早慧,不到一周歲就牙牙學語了。但自從她開口喚了一聲“爹娘”之後,小小的如玥就再也沒有發過聲。
雲姨娘央着蘇智淵找了很多太醫,就連院判都來過很多次,但都以搖頭結束。
而蘇如玥作為庶女,蘇智淵還有三個機靈可愛的女兒,三個芝蘭玉樹的兒子,少她一個不少,於是可憐的蘇如玥就一直痴痴獃呆地活到了六歲。
由於父親不疼、嫡母不愛的,小如玥居然在生辰當日被四小姐房裏的大丫鬟推到了冰窟窿里,差點兒淹死。
其實她是真的被淹死了,但胡非非剛好穿越過來接了檔。現在整座蘇府里真正疼她的,目測只有雲姨娘和時不時過來教她幾個字的三少爺——蘇承灃了。
此時此刻,雲姨娘看到女兒絕望的神情,喉頭一甜,生生嘔出一口血來。
“姨娘!姨娘!”張媽媽驚慌地大叫,立刻湧入一大幫丫鬟婆子,連抬帶扶地將雲姨娘拖出屋子。蘇如玥回過神來,坐起,小短腿垂在炕沿上,跳下炕,蹬上鞋,覺得自己說什麼也應該去瞅瞅現在府中最大的靠山。
雲姨娘住的院子名叫菡雅軒,紅梅一樹,鞦韆一副,本來甚是雅緻。
但現在院子裏有去請蘇智淵的丫鬟,有打熱水的丫鬟,還有求神拜佛祈禱的婆子,整個院子裏雜亂紛擾。蘇如玥小小的桃紅身影淹沒在人流里,她揭開厚氈簾的一角,往裏覷探,貼身的丫鬟婆子雖然驚慌,但動作井然有序,顯然是訓練出來的。
突然,外院安靜了下來。
有人大跨步繞過影壁,徑直朝菡雅軒的正房衝過來,此人腳步穩健,走起來也儒雅斯文。他顯然是急了,都沒有看到蘇如玥,而是一把掀過厚氈子,帶來的冷風讓小小的如玥不由地打了個顫。
她尾隨男子進去,看到他一個箭步走上去,端起張媽媽手中的葯碗,皺着眉,一勺一勺地往雲姨娘唇畔喂褐色的葯汁。
男子儀錶堂堂,雖然已至中年,但身材保持得極好。
大顏控胡非非表示,這次投胎的基因條件很是不錯。
許是母女連心,重病之中的雲姨娘還好像有感應似的朝蘇如玥縮着的角落看了眼,看到小如玥后,用手臂勉強支起身子,聲音柔美纖弱:“玥兒,過來看你爹爹。”
如玥慢慢地挪了過去。
蘇智淵緊皺着眉:“玥兒。”
如玥猶如受驚的小鹿,小心翼翼地靠近雲姨娘,將自己的小手覆在雲姨娘的手背上,低頭垂目,做了個“爹爹”的口型。還是沒有聲音發出,淚珠子不由地又從眼眶中滾落,砸到鞋面,暈開一圈兒。
畢竟是自己親生的女兒,蘇智淵因為如玥啞巴的原因,雖然不對她缺東少西,卻着實不太想見這個啞巴女兒,但此番親眼瞧了,還是忍不住心頭一酸。
他伸手將如玥拉到自己身邊,張媽媽很有眼色地遞了一個錦墩過來。
蘇智淵坐在錦墩上,將小小的如玥抱在自己膝上,想開口問幾句話,但知道她不會回答,愣了愣,還是作罷。
雲姨娘太清楚蘇智淵的心思了,她苦笑:“玥兒一直在跟灃哥兒學《千字文》,灃哥兒用了很多法子教她,過段日子讓玥兒寫給老爺看。”
“灃兒聰慧,照佛妹妹也是他當做的。”談起蘇承灃,蘇智淵緊皺的眉頭漸漸鬆開,“昨日瑾嵐書院的丁夫子已經同意讓灃兒提前入學,也算了了你的一件心事。”
雲姨娘秀婉的笑顏如蓮花般綻開:“多謝老爺了。”
說完這句話,她的眼神又轉黯,看向蘇智淵懷中的如玥,一雙美眸中水光漣漣:“妾身平生就兩樁心愿,一願灃兒仕途順遂,二願玥兒……”話還沒說完,她又悶悶地咳上了。
蘇智淵看到她絲帕上印出的血跡,好容易鬆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雖然雲姨娘是蘇智淵的真愛,但他身為吏部尚書,為百官之表率,斷不會做出寵妾滅妻的行徑來。況且雲姨娘行事大道,一點也不像小家子氣的妾室,這也是他寵愛她的原因之一。
“老爺。”雲姨娘緊緊地揪着絲帕,貝齒咬朱唇,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妾身自知命不久矣,玥兒又啞又呆,留她孤苦無依的,妾身,妾身怕是死不瞑目……”
她的容顏本就極盡婉約柔美,如此梨花帶雨中又帶着一絲剛強硬氣,看得蘇智淵心口痛楚。他輕聲斥道:“說什麼傻話,有為夫在,有灃兒在,又有誰敢給玥兒臉子瞧?”
雲姨娘輕輕地啜泣,一旁侍立着的張媽媽忍不住插嘴道:“老爺,老奴仗着一點微不足道的身份,有些話還想在老爺面前說一說。”
張媽媽是蘇承灃和蘇如玥的乳母,也是老侯爺乳母的獨生女,性子爽直,最看不慣宅子裏的陰私手段,長興侯府的人對她很是尊敬。
蘇智淵道:“蘇媽媽但說無妨。”
“老奴不得不為三姑娘叫屈了,現今雲姨娘還在呢,就有刁奴欺主,這麼冷的天兒里將三姑娘推進冰窟窿里,好容易才保住小命,就是老侯爺在的時候也沒這個理兒!”
看張媽媽都搬出老侯爺了,蘇智淵心中一緊:“那丫鬟不是交給夫人處置了嗎?”
“只是在角門外打了幾板子,照舊在四小姐身旁伺候,這叫受罰?”張媽媽義憤填膺,聲音響亮。
蘇智淵皺了皺眉:“媽媽莫惱,我這就去問問夫人。”
“別,別。”雲姨娘連忙拽住蘇智淵的衣袖,動作幅度大了些,又累得咳了好一會兒才消停。她臉頰暈着病態的紅,喘着粗氣,急急地勸:“老爺萬不可去,萬不可為玥兒惹惱了夫人。”
“她是夫人,是府中所有孩子的嫡母,怎能如此處事不公?”
蘇智淵為表示對鍾氏的尊重,從不過問內宅之事,雲姨娘也不是生事的人,自然沒人活膩歪了給他遞小話,闔府也只有張媽媽敢在他面前這樣說。
張媽媽哼道:“雲姨娘性兒好,便有人將三姑娘不當正經主子。這些還是小事,等雲姨娘真的……那三姑娘豈不是要被人隨意揉搓?偏三姑娘也好性子,被怎樣欺辱都不吱聲的!”
如玥心中的小人哀嚎:我就是想吱聲也說不出來啊!
蘇智淵大怒,重重地在香木小几上一拍,青花瓷葯碗被震得砸到地上碎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