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英雄血盡人間道(六)
到外間傳來紛雜的腳步聲,劉芯知道,提審她的時間坐起來,背靠着牆壁,望着牢房門口。說起來,廷尉府給她的待遇應該已經照顧到她公主的身份了。遠離普通牢房的單間,吃穿用也不與尋常犯人相同,可是劉芯卻依然疲憊不堪。果然不一會兒,門就被推開了,差役身後跟着一個中年男子。
“長公主殿下。”那男子對劉芯行了一禮,說道,“請隨在下出來吧。”
“杜周大人,今日想好怎麼動刑了嗎?”劉芯雖然疲憊不堪,嘴上卻不肯認輸,說道,“本宮可不想再在那個大堂上坐到晚上再被送回來。那實在太無聊了。”
杜周聽到她的諷刺也不生氣,只淺淺一笑,說道:“長公主殿下多慮了。這次,是韓墨大人親自主審,他自有他的辦法。下官不過是旁聽罷了。”
劉芯聽到這次由韓墨主審,臉色變了一變,嘴上卻依然倔強,說道:“是嗎?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對當朝長公主用刑呢。”
杜周不與她多做口舌之爭,只笑了笑,說道:“請。”
劉芯去了大堂才發現,堂上不止有韓墨,還有將她弄到如今這般田地的霍光,甚至還有御史大夫李希。韓墨與李希二人的跟前甚至還擺着一盤棋,兩人竟正在對弈,而一側的霍光則在為二人奉茶。見此情形,劉芯不由得呆了。
韓墨看到劉芯,說道:“犯婦到了。看來。我們可以開始了。”
劉芯被人壓着,在下邊一處軟榻上跪下。只聽韓墨厲聲喝道:“犯婦劉芯,你可知罪!”
劉芯冷冷一哼,卻不答話,只撇過頭去。她算定這廷尉府中人不敢對自己輕易動刑,左右不過是虛聲恐嚇罷了。關於曹襄的死,她確信在人證物證皆無地情況下,只要她自己不鬆口,就沒有人能將這罪名隨意栽到她的頭上。時間長了。太子和衛氏的人自然會想到方法救她出來。
“元狩四年,故冠世侯與冠軍侯兵出漠北,大敗匈奴。然而,冠世侯卻被匈奴自次王派人刺殺。因此亡故。”韓墨慢條斯理地說道,“可是,據我們調查,事實並非如此。”
劉芯聽到“元狩四年”神情立刻緊張起來。待李希說完,竟沒能堅持住自己的不語政策,開口說道:“是嗎?那事實又是什麼?”
“事實如何,你心中應該很清楚。”韓墨淡淡地說道。他如今一已獲悉當年的所有一切。想到當年紀稹對着他時。一聲聲的韓先生,那個溫文少年竟然是因為如此不堪的理由離去,實在令他心痛。因此。這一次對劉芯的審問。他其實是勢在必得。
“那種事。我一個人在深閨婦人,怎麼會知道。”劉芯雖然勉力鎮定。但是說話間卻依然免不顫抖。
“事實是,有人給那趙信通風報信,而且還在戰場上做了手腳,才最終導致了這本宮個結果。現在我們不過是想從公主這兒知道,那個人到底是誰罷了。”霍光盯着劉芯,說道。
劉芯身子一震,抿唇道:“霍光,你這是欲加之罪。”說罷,竟是再也不說話了。
“公主,不要以為,我們廷尉府就奈何不得你。”韓墨淡淡一笑,說道,“廷尉府里,多得是讓人看不出任何傷痕的刑罰,只是以前沒人敢對你動手罷了。”
劉芯緊張地看着韓墨,察覺出了他地話中之意。
“不過,我們已經沒時間等公主慢慢想清楚了。所以,今日你是招也得招,不招也得招了。”李希冷哼一聲說道。
“李希!你敢!”劉芯頓時臉色大變。
邊上的差役們立刻以實際行動來證明李希的話語。劉芯很快被按倒在地,一個差役五指指縫間各夾着一根銀針,出現在她跟前。
“公主還是早些招了。不然,這用起刑來可不是說笑的。”韓墨端起放在案上地茶杯,說道,“這是從宮中傳出來的,針刺之刑。公主養在深宮,想必也是知道宮女們受此刑時的苦楚的。”
劉芯雖然心中害怕,卻仍然死死咬着嘴唇,只賭韓墨等人不是來真地。見劉芯死不認輸,韓墨只冷冷地將茶杯放回到案上,隨着茶盞落桌的聲音,他說道:“動手!”
“啊~~~~”
劉芯當然不是戲文故事裏的英雄,她立刻就不堪痛楚,喊出聲來。劉芯的慘叫成了一段飄忽地背景音,伴隨着韓墨與李希下棋時的落子聲傳入了霍光的耳中。
……
“姨丈!”衛伉焦急地闖入陳掌地書房,喊道。
“怎麼了?”正在練字地陳掌轉過頭,看到衛伉毛毛躁躁地樣子,不由得皺起眉頭,說道,“說過多少次,你得學着修身養性。怎麼還是這樣。”
衛伉喘了一口氣,擦了擦額際的冷汗,說道:“姨丈,出事了。”
陳掌一愣,問道:“怎麼了?是公主那邊嗎?”
“不是。是我們自己府內。”衛苦笑道。他將手中地一個盒子交給陳掌看,說道,“這是今日晨間在我府中書房內找到的。”
陳掌打開盒子,卻是臉色大變,裏面裝的居然是一個桃木所制的小人。
“這!”
“是巫蠱。”衛咬牙說道,“有人在陷害我們。”
陳掌只看那生辰八字,便立刻知道了桃木小人所指的對象是誰。他鐵青着臉,問道:“你可查到什麼蛛絲馬跡了沒有?府中其他地方有
底搜過……”話未及問完,就聽得下人一陣大呼小叫來。
“又怎麼了?”陳掌正是心浮氣躁的時候,不由得一拍案。罵道。
“公孫家來人說,公孫大人被廷尉府地人抓走了。”那下人驚恐萬分地說道。
“什麼!”
……
“看來,韓墨已經有了準備。我們根本沒有辦法接觸到廷尉府的人。”劉據面色沉沉地說道。
“是我等無能,給太子添麻煩了。”陳掌俯首說道。
“陳詹事不必多禮。”劉據忙扶起陳掌說道,“此事必定是某些人的陷害。目的是混淆父皇的視聽。我已經上了奏辯的摺子給父皇,待父皇詔令到,廷尉府想不放人也得放人。”他話說完,卻未曾發現自己的姨父與表哥臉上有什麼寬慰的神色,不由得有些奇怪。便開口問道:“宜春侯,可是心中還有什麼事?”
衛伉神色沉沉地想着,如果抓捕公孫賀的事情,已經得到了皇帝陛下地許可。那麼太子的奏摺只怕反而會火上澆油。到時候,他們一家到底何去何從呢。
“太子殿下,如果,陛下並未下令釋放公孫大人。那我們該怎麼辦?”陳掌是自家事自家知。他嘆了口氣,將衛伉不敢問出口的疑問托出。
“這……公孫大人有大功與國,父皇不會任由韓墨等人如此對待功臣的。那樣會寒了軍心啊。”劉據一愣,說道。
“軍心……”陳掌低眉默念着這個詞。心中已有了決斷,他抬頭說道,“太子殿下。陳掌有一事稟報。”
衛伉一驚。已經知道陳掌接下來要說地話語了。他想到衛子夫曾說,劉據說到底還是由皇帝一手調教長大的。再加上對於權謀理解不多,未必就會認可他們當年曾做過的事情。為了保證太子完美無瑕的人生經歷,最好還是不要將紀稹之事告訴他。
“姨丈!”
陳掌卻沖他搖了搖頭,說道:“而今,我們地生死,只在一線之間。若再不讓太子明了全部的事由。我等又怎能脫困呢。”
……
打發了陳掌衛伉等人離宮,劉據懷着沉沉心事在宮內遊走着。打從衛長下獄開始,他一直承受着巨大的壓力,如今又清楚明白地感覺到有一道網正鋪天蓋地而來,而他曾以為這個網是某些居心叵測的人刻意為之地。如今知道這網,很可能是在那無所不能的父皇授意下進行的,他心中忽然萌生了一種絕望。
“……下,太子殿下。”劉據被侍從喚醒,猛然抬頭髮現自己已站在了樂府之前。
“殿下,要進去嗎?”侍從問道。
劉據仰望着樂府大門,方才想起,自從自己受命監國以來,已經許久沒來見過那令他魂牽夢縈地人了。今次,也是煩擾不堪中,下意識地走到了這裏。他嘆了口氣,說道:“罷了。便是進去又怎樣?她終究是不願見我地。”說罷,正欲轉身,卻聽得裏面傳來一陣琴聲,曲調舒緩,卻甚是悲涼。
劉據側身牆邊聽了好一陣,心神不覺被這曲子牽引。他轉身向門內走去,想看看是誰在奏此傷心曲。順着琴聲,竟然一路行到了李氏兄妹居住處,劉據看到李妍優雅地跪坐在案前,皎潔無暇地臉龐上流着清淚兩行。全神貫注的她沒有聽到有人進來,劉據卻站在原地看痴了。
“妍兒……”李延年從裏面走出,見李妍仍然在奏樂,正想上前勸阻,卻忽然見到不遠處太子劉據地身影,愕然道,“太子!”
李妍聽到這聲呼喊,立刻轉過頭來,看清劉據的面容后,她眼中閃過一絲恨意。劉據被李延年喊破行跡后,便大大方方地走了過來。他向正欲行禮的李延年說道:“不必多禮。”李妍卻連行禮的姿態都沒有做,起身抱起琴就打算轉身離去,劉據一急,便上前拉住李妍的衣袖,喊道:“妍姑娘!別走。”
李妍被他抓住衣袖后,直覺地甩開,罵道:“放肆!”
劉據也發現自己所作不妥,這是他第一次對李妍做出如此失禮的舉動。可是,雖然覺得自己的行為褻瀆了仙子,劉據卻彷彿打破了心中的某個顧忌,竟然沒有立時放手,反而開口說道:“妍姑娘,別急着走,好嗎?陪我說說話。”
劉據直視着李妍,看着她的表情由惱怒轉為冷若冰霜,她冷冷地說道:“要我陪你?憑什麼?”
劉據一貫順遂,被李妍用這麼輕蔑的口吻一說,臉上立時漲紅起來,說道:“憑我當朝太子的身份,難道你一介望門寡之人,還要自恃什麼身份嗎?”
“我只敬重有真本事的英雄。”李妍說道,“你不過是投了個好胎。自然值不得我敬重。哪一日,你能像冠世侯那樣,再來要求我這望門寡也不遲。”
劉據經她一點醒,再猛然想到紀稹去世的原因,竟是一陣語塞,不得不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