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步步緊逼
曼凝緩步走近卓芸,看着她灰敗臘黃的臉,冷冷地道:“我沒有指使沈婉兒!是你女兒自己逼她動手的!俗話說狗急跳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你那個寶貝女兒完全遺傳了你們卓家人的優良傳統,對自己尊若菩薩,視他人命若草屑,時間久了,怎不招人怨!更何況,沈婉兒原本也不是良善之人!”
卓芸張大嘴巴,定定地看着曼凝,確定她說得是真情。全身的力氣消失了,差點兒跌倒在地。
“姨娘!”小春忙扶住她,哽咽着勸道:“奴婢覺得大小姐說得有道理!準是三小姐因為嫉妒爭寵,怕以後嫁進將軍府被二小姐壓制,就藉機害死了二小姐!”
卓芸啞了半日,終於又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我要去找老爺!他知不知道他的親生嫡女已經去了!我要去找他!”
說罷,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掙脫開小春的手,就飛奔了出去。
小春大驚,忙追出去,喊道:“姨娘快回來,今晚是老爺和新夫人的洞房花燭夜,你可不能去啊!”
可是卓芸已經失去了理智,她只想着趕緊找到沈紀柯,把沈素素的死因告訴他,讓他立刻杖斃沈婉兒,為沈素素報仇!
等到卓芸主僕倆走了,冰蝶走近曼凝,輕聲問道:“小姐,你覺得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
曼凝沉默了一會兒,冷聲道:“冤有頭債有主,這鎮國公府該到物歸原主的時候了!”
*
“老爺!素素走了,你的嫡親女兒去了,你知道嗎?老爺,求求你出來見我一見,求求你……”
凄厲的哭喊聲一直響在硯寶齋的門外,跟府里四處張燈結綵,喜氣洋洋的氛圍格格不入!
“卓姨娘,今晚是老爺跟新夫人大喜的日子,你可別在這裏哭嚎,很晦氣的!”逢高踩低是奴才們的習慣,他們對於這個昔日的女主人,現在淪為最不得寵的姨娘,根本沒有半分敬意。“惹老爺發怒,小心賞你板子!”
“呸!狗仗人勢的奴才!我好歹還是世子爺的親娘,你就敢這麼蔑視我!”卓芸朝着那個推搡她的婆子狠啐了一口,哭罵道:“我和老爺的親生女兒沒了,難道不該讓老爺知道嗎?你們這些該死的奴才,欺上瞞下,等到老爺怪罪,你們等着挨板子吧!”
聽到卓芸這樣說,眾下人才慌張起來,有人說:“去通報老爺嗎?”
有的說:“這大喜的日子,老爺正跟新夫人洞房呢,誰去報告這樣的晦氣事情,搞不好會挨板子!”
眾人你推我,我推你,沒有誰敢跑去觸這個霉頭。
卓芸趁着他們猶豫的時候,趕緊衝進了硯寶齋,邊大喊大嚷:“老爺,你出來啊!素素沒了,你的嫡親女兒被賤人害死了!”
“姨娘,別再嚷了!”小春追來了,她抱住卓芸的腰,壓低聲音苦勸道:“快回去吧!你忘了晚膳前說過的話,今晚什麼事情都不能出門,何況你還跑到老爺的新房前鬧,絕不會有好結果的!”
憑着僅存幾分理智,卓芸隱隱察覺出小春的話有道理,但她無法控制自己。已經知道是沈婉兒先推沈素素下水,又給她下藥導致血崩死亡,她怎麼能咽下這口惡氣!
不過是個低賤的庶女而已,竟然趁着她卓芸失勢的時候謀害嫡姐,一定要殺了這個小賤人為素素報仇!
府丁們也認為二小姐死了,這是大事,都不也果斷地把卓芸拖走,怕日後追究起來,擔不起責任。
正在吵鬧糾纏的時候,沈紀柯披着衣服出來。他臉色極不好看,顯然洞房被打擾,有些惱火。看到在院子裏哭天抹淚的卓芸,他不禁更加火冒三丈,斥道:“嚎什麼?這樣的好日子,你又跑來鬧騰!不是下令禁你的足嗎?該死的狗奴才,怎麼看管的,放這個瘋婆子跑出來找晦氣!”
見沈紀柯發怒,兩旁侍立的奴才連忙跪下,戰戰兢兢地回稟道:“回老爺,大小姐說,今兒個是老爺跟新夫人的喜日子,所以特赦卓姨娘解了禁足令!”
“哼!”沈紀柯厭惡地看着卓芸,怒聲道:“曼凝是好意,解了你的禁足令,你不知悔改反倒更變本加厲得鬧騰,到底想怎樣!”
“老爺,”卓芸“撲嗵”跪下,哭道:“妾身找你來實在有大事啊!嗚嗚,天塌下來了,素素她……她去了!”
“嗯?”沈紀柯心裏一驚,隨即又斂了表情,冷冷地問道:“怎麼回事?”
“嗚嗚……嗚嗚嗚……”見沈紀柯總算肯過問此事,卓芸便哭得更厲害了,她抹了把涕淚,嗚咽道:“是沈婉兒那個賤人,給素素下了葯,一直流血,血崩死了!老爺,你要為她作主啊!”
聽見血崩兩字,沈紀柯想起昨晚沈素素在將軍府失足落水,結果導致流產。現在紫雲城都傳遍了沈府二小姐未婚流產,丟盡了他的老臉。此時聽說沈素素血崩死了,還說是沈婉兒下藥,頓時就猜到是卓芸誣陷。“休得胡說!素素昨晚失足落水小產,這本來就是件丟人現眼的事情,你還好意思拿出來說!死了就死了,倒乾淨,省得日後嫁進將軍府再鬧出什麼丟人的醜事來!”
“啊,老爺,你怎麼能這樣說呢!素素可是你嫡親的女兒啊!”卓芸聽沈紀柯完全沒有要給沈素素作主的意思,不由急了。她爬到沈紀柯的腳邊,伸手拽起他的袍角,哭道:“是沈曼凝指使沈婉兒毒殺素素,你要把那兩個賤人都處死,為素素報仇啊!”
“滾開!”沈紀柯厭惡地踢開卓芸,轉身準備回寢室。
“姨娘,我們回去吧!”小春大急,想拉住卓芸,奈何她已經失去了理智,根本聽不進去勸阻。
“不,我不走!”卓芸死死地從後面抱住他的雙腿,繼續哭道:“老爺,我才是你的原配妻子啊!裏面那個小賤人,是戲子生的賤胚子,她怎麼配……”
“住口!”沈紀柯正跟沈柔珊新婚燕爾,說不完的恩愛纏纏。共赴溫柔鄉之時,被卓芸吵嚷打擾,原本就懷着一肚子氣,此時聽她出口攻擊沈柔珊,再也忍不住。“你一個小小的姨娘膽敢咒罵夫人,不給你點兒懲罰,你恐怕記不住府里的規矩!來人,把卓姨娘拖下去打十板子,關進祠堂里抄寫經文,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許放她出來!”
“不,老爺,你不能這樣對我!”卓芸絕望地嘶喊着,可是沈紀柯根本不願再聽她說任何話,她徒勞地哭着:“素素是你的女兒啊,難道你都不去看她最後一眼嗎?”
“別再跟我提那個傷風敗俗丟盡我顏面的東西,死了乾淨!”沈紀柯對管家趙富吩咐道:“你去跟大小姐說,趕緊弄口薄棺把那個東西殮了,繁文縟節一概略去,就說府里死了個丫頭,從角門悄悄地運出去,連夜埋了!”
“是!”趙富不敢怠慢,忙領命去了。
聽到這裏,卓芸只覺透心的冰涼絕望,頓時昏死了過去。失去知覺前,隱約聽到沈紀柯的聲音:“趕緊把這個瘋婆子拖走,永遠別再讓我看到她這張臉……”
*
等到卓芸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待在了祠堂里,身邊的丫頭一個也沒了!她掙扎着爬起來,走到門口,發現門被反鎖了,怎麼搖喊都無人理睬。
心裏在對沈紀柯充滿了仇恨,卓芸絕望地哭喊着:“沈紀柯,你會遭報應的!”
“沈紀柯遭不遭報應還是個未知,卓姨娘現在卻已經實實遭報應了!”一道冷漠的聲音響起,接着夜色下出現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你!”看到這個人,卓芸倒吸一口涼氣。自從沈之翰暴斃后,遺孀林美君被認為不祥之人,送到佛堂避居。這麼多年了,她是第一次見到她。
“難得卓姨娘還記得我!”林美君身穿半新不舊的青緞外衫,身形瘦削,多年隱居佛堂,頗有幾分修道的仙風。可是她的一雙眼睛卻充滿了凌厲之色,如刀刃般盯着卓芸,厲聲喝道“你可還記得,當初你是怎麼幫着沈紀柯毒害了我的夫君,把我逼入佛堂,欺凌我那可憐的孤女!曼凝,我可憐的女兒,生生被你們這幫禽獸給逼死……”
卓芸下意識地退了幾步,門卻在這時打開了,林美君如幽靈般悄無聲息地走進來,步步緊逼。
“不……不是我!是沈紀柯……他毒死了他大哥,不關我的事情!”卓芸拚命擺手,以示自己清白無辜!“我沒有逼死沈曼凝,她不是好好地活着嗎?我的女兒才是真正得死了!嗚嗚……”
“哈哈哈……”林美君發出凄厲的笑聲,銀牙緊咬,恨聲道:“你終於承認了,是沈紀柯毒死了之翰!”
意識到林美君是在套供,卓芸拍拍額頭,想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不、我沒有這樣說!沈之翰暴病而亡,跟旁人沒有關係!”
“哼,到今天這個地步,你還幫着那個男人嗎?”林美君用譏誚的目光看着卓芸,冷嘲道:“他把你關到祠堂里,自己跟新婚的小嬌妻巫山**,難道你就不恨他嗎?”
“我恨不得殺了他!殺了那個卓柔珊那個小賤人!”提起沈紀柯跟卓柔珊,卓芸就重新失去了理智。“他們倆都該死!都該死!”
“沒錯,我也覺得他該死!”林美君冷睇着卓芸,問道:“若是讓你去指證沈紀柯毒害長兄之事,你可願意?”
“休想!”卓芸惡毒地獰笑着,完全看穿了林美君的企圖。“我不會指證他的!因為他早晚會死的,等他死之後我的兒子就繼承爵位,做鎮國人府的主人!如果他犯了事,我兒子的前途也跟着完了!這筆帳我算得很清楚,林美君,你要以為我會幫你,就太天真可笑了!哈哈,真是太可笑了!哈哈哈……”
看着狂笑的卓芸,林美君眼中閃過忿恨,可是又拿她沒辦法。此婦果然道行極深,無論受到什麼樣的刺激,都不會亂了心智,分得清孰輕孰重。她知道女兒死了,自己完了,唯一的希望就是她的兒子沈家賢。因此就算是再恨沈紀柯,也不會去舉報他!
“卓姨娘才是真正的天真可笑,還毫不自知!你以為事情真會如你所願嗎?當真可笑!”曼凝冷漠的聲音從卓芸背後傳來,有着森森的寒意。
尖厲的笑聲戛然而止,卓芸緩緩轉頭,看到曼凝就站在她的身後。戒備之心大盛,她眼中的佞色更深,下意識地後退幾步,嘶聲道:“你們娘倆的如意算盤打空了!無論說什麼我都不會幫你們指證沈紀柯,休想!”
曼凝並不着惱,唇畔反倒一直噙笑,淡淡地道:“隨便你!你要想一直看着他跟新婚嬌妻恩愛纏綿,可以繼續縱容他!而你呢,就待在這座祠堂里,和這些祖宗牌位一起腐爛發霉,被所有的人遺忘為止!當然,也許有一天你的苦日子到頭了,死在這裏面,沈紀柯會賞你一口薄棺。跟你女兒沈素素一樣,悄悄地從角門抬出去,就說府里死了個丫頭,隨便埋了!”
聽着這些話,卓芸的臉色慢慢變黑,越來越可怕。她知道沈曼凝並不是在嚇唬她,而是事實。假如有一天她死在了祠堂,沈紀柯根本不會過來看她一眼,一口薄棺抬出去埋了,就是對她最重的恩賞!她姨娘的身份,甚至都不配在祖宗祠堂里留牌位,也無法享受子孫供奉的香火。
卓芸的眼睛是空洞的絕望,可是她怎麼都不肯點頭說要指證沈紀柯!為了她唯一的兒子,她情願下地獄!
“你還在想着你兒子啊!可憐天下父母親!”曼凝掩唇,輕聲一笑,提醒道:“也許,今晚洞房花燭夜,新夫人的肚子裏就有小公子了呢!到時候,母憑子貴,子以母榮,二叔寵愛嬌妻也會寵愛小公子!反正他一直瞧不上二哥的木訥,也許就讓小公子做世子,繼承爵位……”
“住口!”卓芸好像被火燙到般大叫起來,這是最可怕的結果,甚至比她死在祠堂無人過問更加可怕。她忍辱負重就是為了沈家賢將來的前途,如果連世子的身份都要被那個賤人生的賤種奪去,那麼她會發瘋的!
“你害怕了!”曼凝緊盯着卓芸的眼睛,犀利地戳穿她:“你在發抖,因為你知道我說的終有一天會變成現實!”
“都走!你們倆都給我走!”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卓芸將曼凝和林美君推出了祠堂,關上陳舊的木門,神經質地抽搐着。
曼凝和林美君相互對視一眼,知道不能逼得太緊。否則萬一把卓芸逼瘋了,那麼唯一可以指證沈紀柯的人就沒了!
“這祠堂里清靜,卓姨娘正好在此好好靜靜心!”曼凝彈了彈指甲,譏諷地冷笑道:“以前我早就勸過姨娘,沒事的時候多學着念念佛經,有一天總會用得上!沒想到這一天來得如此之快!也許,剛才我對你說的那件事情很快也會變成現實,那時,你恐怕悔之晚矣!”
這些話就像尖銳的鐵釘,字字扎進卓芸的心裏。卓芸大張着嘴巴,像條缺氧的魚,做着最後的垂死掙扎!
“對了,還有件事情要告訴卓姨娘!二叔既然讓你在祠堂里閉門思過,明兒早就不必去給新夫人請安行禮了,倒省了你的力氣!”說罷,曼凝抿嘴和林美君相攜而去。
等到兩人離開,卓芸癱倒在地,再次氣暈過去。
*
第二天午膳,新夫人卓柔珊帶着兩位兒媳婦徐淑貞、卓鈺嬋還有兩位庶出小姐沈婉兒、沈仙兒,一起去敬謹齋請安。
敬謹齋擺下了豐盛的午宴,用來款待新夫人,闔家女眷在一起用膳。
“凝丫頭怎麼沒來呀!”沈老太君睜着昏花的老眼,似乎總是睡眠不醒的樣子。
“回老夫人,大小姐在忙着清點帳目,得遲些時間才能過來!”徐淑貞代為答道。
“哦,”沈老太君手裏數着佛珠,輕輕點頭:“凝丫頭越發勤勉了,操持家務連飯都顧不得吃!不過女孩兒家,還是多學些刺繡女工為根本,等嫁到婆家,才是賢妻應有的本份!”
徐淑貞不答話,卓柔珊則笑道:“老夫人教訓得是!大小姐再聰明畢竟年齡小,行事未免稚嫩了些。待會兒等她來了,老夫人該當面指點她一二才是!”
“哼,我老婆子年邁智昏,哪裏敢提點她!”沈老太君環顧在座的諸女,不禁開口問道:“素素怎麼沒來?”
沈老太君打小疼愛這個嫡出的孫女,不過因為近段時間來,沈素素鬧得事情太離譜出格,她又管束不了,就冷落了一些。
卓柔珊是新婦,對於家裏的事情並不清楚,因此只是沉默不答。
徐淑貞也沉默,似乎並不知曉沈素素的事情。
沈婉兒只低垂着頭,好像恨不得縮進地洞裏,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才好。
沈仙兒則紅着眼睛,並不說話。
沈老太君皺起眉頭,有種不詳的預感,但她猜測沈素素有可能又跑去找卓世隆被沈紀柯責罰了!不禁再次開口,提高了聲音,問道:“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都不說話!”
“回老夫人,二小姐她……已經去了!”卓鈺嬋開口道。
“什麼?!”沈老太君霍地站起身,老態龍鐘的樣子消失不見了,昏花的老眼射出駭人的寒光。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把面前的酒水都碰翻了,叮噹跌落地面也渾然不覺。“什麼時候的事情!到底發生了什麼!”
卓鈺嬋見沈老太君反應如此激烈,方醒悟過來,為何徐淑貞不開口。她有些懊悔自己沉不住氣,但已經多嘴說出來了,只好硬着頭皮繼續道:“孫媳最近身子不適,一直靜卧調養,並不出門。關於二小姐的死訊,今早梳洗的時候,孫媳聽到侍候梳洗的丫頭議論才知曉。至於二小姐真正的死因,並不清楚!”
“到底怎麼回事!”沈老太君凌厲的目光射向徐淑貞,用質問的語氣喝斥道:“現在是你和凝丫頭在理家事,難道說你也不清楚嗎?”
徐淑貞忙站起來,神色鎮定地答道:“回老夫人的話,二小姐前晚在將軍府失足落入水塘,救上來之後就小產了!昨日回到府里,她一直鬧騰不肯消停,還赤着腳跑來跑去追打三小姐,傷身動怒受涼……唉,年輕人不懂保養,哪裏知道女人小產也會要命的厲害之處!到了晚膳時分大出血,血崩而死!”
“……”聽完這些,沈老太君直直地跌坐在椅子裏,喉嚨“咕嚕”直響,再也說不出話來。
丫環如意忙捶打沈老太君的脊背,直到她吐出一口濁痰,才順過氣來。“老夫人節哀啊!”
沈老太君老眼噙着淚水,良久聲音顫抖地道:“二丫頭……就這樣去了!”
“二妹妹未婚先孕也就罷了,還是沒福氣的,懷的孩子又意外掉了!唉,這也罷了,她若安靜調養,三日後就被迎娶進了將軍府,孩子總還會有的!偏偏她擅妒容不得人,總追着三妹妹打罵不休,動了氣傷了身受了涼,命絕於此,怨不得旁人!”清冷淡漠的聲音響起,帶着睥睨眾生的倨傲,完全不同於在座諸女的卑微小心。
沈老太君抬起頭,見曼凝在冰蝶的陪侍下,已經走了進來。乍然聞聽了沈素素的死訊,她正值驚痛交迸,又聽到曼凝說出這樣的話,不禁勃然大怒,斥道:“她再不好也是你的堂妹!你做長姊的竟然都不管教她嗎?任由她胡鬧丟了性命,現在倒跑來我跟前說嘴,真是該死!”
對於沈老太君的護短,曼凝早就有了免疫力。她絲毫都不意外沈老太君對她的厭惡態度,只是涼涼一笑,答道:“祖母老糊塗了!一個人若自尋死路,誰能攔得住她呢?她死了就單是我這個堂姊的責任嗎?她的親生爹娘,她的親祖母,豈不是更該自責!這筆帳怎麼都算都輪不到我來自責啊!”
“你……你……好利的一張嘴!以前怎麼就沒發現,你如此嘴甜心苦!”沈老太君氣得頭暈,她想不到沈曼凝當眾如此不給她臉面,而且句句戳要點,又令人反駁不得。她氣怒交加,恨不得上去扇她的嘴巴。
曼凝緩步走近沈老太君,輕啟唇瓣,哂道:“祖母厚此薄彼,真令孫女心寒!再者,你當眾責罵我,就不怕失了公允,讓晚輩從此對你難生敬意嗎?”
“放肆!”沈老太君大怒再也忍耐不得,喝令身邊的大丫頭如意:“如意,替我掌她的嘴!”
如意腳步方動,冰蝶就厲喝道:“你敢!郡主身份尊貴,遠在二品誥命夫人之上,你一介卑賤的丫頭敢動郡主,是不想要你的賤爪子了嗎?”
如意省起曼凝如今的身份非同往昔,不禁驚出了一身冷汗,喏喏地退後兩步,不敢動手。
沈老太君見身邊的人不敢動曼凝,這才也省起了這個丫頭再不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就連兒子沈紀柯都要讓她三分的!“呼呼”地喘了一會兒粗氣,她強壓下怒火,選擇息事寧人。“罷了!這原本不關你的事,不過是我聽到素素沒了的消息,急痛攻心亂了心智,凝丫頭莫怪祖母!”
果然,薑是老的辣。這麼快就認清形勢,選擇出最便宜的方法棄攻為守了!曼凝譏諷地冷笑,語氣卻也趁機柔和下來:“祖母明白就好!若是錯怪了曼凝,真是讓孫女傷心了!”
一頓明槍暗箭的交戰之後,彼此握手言合,眾人若無其事地坐下用午膳。
不過沈老太君強忍着一肚子惡氣,又念及沈素素死得不明不白,驚痛悲忿,哪裏吃得下去。偏偏曼凝坐在她的下首,專撿那些芋頭、紅燒肘子等難以消化的東西挾到她的餐碟里,勸食道:“祖母年邁,要多吃些才能保證身體硬朗福澤百年!另外,二嬸第一次陪祖母用餐呢,如果祖母不賞臉,可就容易讓二嬸誤會你不喜歡她了!”
沈老太君勉強吞了口芋頭,對紅燒肘子是怎麼都吃不進去的!
卓柔珊見狀,便笑道:“看來老夫人不喜肉食,還是素淡的比較好!”說罷,便挾了粒蜜棗糯粽送到了沈老太君的餐碟里。
沈老太君只好勉強吃下這粒糯粽,以示對卓柔珊的接納。
氣氛似乎又恢復了融洽,彷彿一開始的爭執吵鬧都沒發生過。她們都是演戲的高手,不過各自的目的不同罷了!
見沈老太君皺着眉頭吞下那粒糯粽,曼凝涼涼噙笑,放下筷子,拿起絲帕揩了揩唇角,道:“祖母長期閉門靜養,可聽說過群芳會?”
沈老太君聽到曼凝開口就禁不住提高警惕,她總感覺今日對方似乎有備而來,而且來者不善!因此,她的每句回答都小心謹慎。“老婆子年邁耳聵,不太留意外面的事情,不過郡芳會的事情還是多少知曉一些!聽說皇上為三位成年皇子納妃,廣邀天下美女!只是你既已許配了遲家,遲公子又暫居在府里,只等你們完婚入贅,應該跟你沒有什麼關係吧!”
果然老奸巨滑,曼凝剛開口,沈老太君彷彿就能猜到什麼,立刻把所有缺口都堵得死死的。
但是,曼凝想做的事情,可不會輕易打退堂鼓。就算沈老太君的防線再嚴密,她都會想辦法打開一塊缺口。
她輕輕一笑,道:“祖母在敬謹齋里閉門靜養,對府里的事情知道得還很詳細嘛!就連遲公子暫居府里也一清二楚,其實並不如您自謙得那麼年邁耳聵!”
被曼凝半認真半諷刺的話激得有些老臉訕訕的,沈老太君卻裝作沒聽出弦外之音,只是尷尬一笑。
“不過,”曼凝看着準備裝傻到底的沈老太君,語鋒一轉,便鄭重開火了。“皇上的邀請帖已經送到了府里,祖母說,我是遵旨赴約為好,還是抗旨跟遲公子完婚為好呢?”
聽到這裏,沈老太君再不能裝聾作啞,只好勉強道:“既然皇上邀你參加群芳會,那是我們鎮國公府的榮耀,當然還是……參加為好!”
鎮國公府四位小姐,沈素素和沈婉兒都已失貞並且許配給了卓世隆做小妾,現在沈素素已死,三天之後沈婉兒就會被軍府迎娶過去。四小姐沈仙兒年僅十四歲,還沒及笄,而大小姐沈曼凝一直跟忠靖侯府遲家有婚約,只是遲家敗落,遲恩啟寄居在鎮國公府,沒有背景沒有家世,就連吃喝所需都得依賴鎮國公府。
皇上的旨意一下,無疑等於否決了曼凝跟遲恩啟的婚約!當然,只要腦子正常的女人都不會放過這樣富貴榮華的大好機會!嫁給一無所有懦弱無能的遲恩啟,還是嫁給三位皇子中的一位做王妃,孰輕孰重,自然不難抉擇。
“祖母英明,曼凝也是這樣想呢!”曼凝微微抿唇,道:“既然皇上開了金口,曼凝只能參選!如果沒福氣落選了,再作打算!”
沈老太君勉強點頭:“你既明白,如此甚好!”
曼凝見時機成熟,笑吟吟地接道:“當初母親避入佛堂,她所有的嫁妝由祖母代為保管。現在曼凝參選群芳會,需要銀子置辦打點,請祖母把母親的嫁妝交還給孫女吧!”
聞聽此言,沈老太君不啻於五雷轟頂,好像要生生把她的心肝肺統統挖去一般,疼得眼前發黑。要把林美君的那大筆嫁妝交還給沈曼凝?那豈不是等於要了她的老命!
當初為了得到這筆富可敵國的嫁妝,她費盡心機,耍盡手機,好不容易避開了卓芸,獨吞了這筆財富!她年邁昏聵,對所有一切都失去了興趣,唯獨愛財喜利。無人之時,她就喜歡玩賞秘閣里的金銀珠寶,每每此時就會眉開眼笑,比兒孫滿堂還要讓她高興!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早把那筆嫁妝盡數吞入私囊。冷不丁聽說要她交還回去,怎麼能不急眼!
“什、什麼……”沈老太君的心“咯噔”一跳,結結巴巴地想裝傻,“什麼嫁妝……”
裝傻嗎?曼凝可由不得她耍滑頭!她慢慢地一字一字地重複:“母親避入佛堂時,她的嫁妝由祖母代為保管,難道說這件事情祖母不知嗎?”
沈老太君老臉脹得通紅,畢竟無法完全矢口否決,便囁嚅道:“呃,讓我想想……”
“嗤,”曼凝笑起來,半認真半調侃地道:“祖母真真是年齡大了,記性如此之差!母親的嫁妝富可敵國,那麼一大筆的金銀珠寶,運到哪裏都不是件小事!怎麼可能忘記呢!”
“噢,”沈老太君不愧是老奸巨滑,很快就想好了託詞。“我想起來了!你母親的嫁妝被充到府里的公銀裏面貼補家用了!這麼多年過去,已經所剩無幾!再者,你母親已是半個世外人,她不計較這些身外之物!”
儘管早料到沈老太君會尋找種種理由拖延推辭,但想不到她無恥到如此境界。睜着眼睛說瞎話,撒謊半點兒都不打草稿。
餐桌上的氛圍有些緊張,眾女俱是小心奕奕。見沈老太君和曼凝都沒動筷,她們也不再動筷。既使卓柔珊這樣的新婦,都看出兩人之間的關係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沒有人敢說話,沒有人敢動筷,只是緊張地盯着沈老太君和曼凝,她們倆為了林美君的嫁妝爭執不下。
曼凝突然吃吃地笑起來,睨着沈老太君的眼神里滿是輕蔑,語氣毫不掩飾譏諷:“祖母果然老糊塗了!你忘記我現在掌管府里的帳目,早把十年來的帳本都翻了個遍,從沒看到母親的那筆嫁妝充進公銀呢!那麼大筆錢,得有幾十萬兩白銀吧!如果公帳上多這筆錢,怎麼可能沒有任何記載,銀庫里也沒多見一分銀子吶!難不成,有隻碩大的老鼠,偷偷鑽進了銀庫把這筆錢給私吞了下去嗎?”
“你……”沈老太君就算是裝傻,也裝不下去了!她再次拍案站起身,氣得手指直哆嗦,指着曼凝厲聲喝斥:“大膽!竟敢以下犯上,忤逆祖母!單單這條忤逆罪就該把你拖到祠堂里,當著祖宗的麵杖斃!”
“喲,祖母這是怎麼了?我只是說出實情而已,怎麼就要把我拖去杖斃了呢!”曼凝很驚訝的樣子,她緊覷着沈老太君,質問:“難不成祖母的權利如此之大,都可以隨意草菅人命了!就算你有這個狠心,也要問問,我現在的身份是你可以隨便打殺的嗎?你以二品誥命夫人的身份杖殺皇上御封的郡主,這才是真正的犯上忤逆,罪該萬死!”
曼凝毫不相讓,將沈老太君氣得夠嗆又反駁不得。
沒辦法,沈曼凝今非昔比,已不能隨意處置!如果真得翻了臉,對沈老太君來說,絕對沒有任何好處!
“祖母怎麼不說話了?曼凝只是要回母親的嫁妝而已,又沒讓祖母貼補我什麼,難不成祖母想私吞了母親的嫁妝,來個死不認帳!”曼凝倒吸一口涼氣,乘勝追擊。“如果真是如此,曼凝只能奏請皇上,讓他老人家作主,為曼凝主持公道了!”
聽到曼凝把皇上都搬出來,沈老太君頓時慌了神。她貪婪又膽小,一時間不該怎麼回答才好!
若是真鬧到皇上那裏去,以最近沈曼凝得聖上青睞的情況看,多半情況不妙。可若是想讓沈老太君真得吐出這筆巨額的財富,那等於扒掉她一層皮,剜掉她的心頭肉,更是萬萬使不得。
先是因為沈素素之死,她驚痛攻心,後來又吃下曼凝給挾的芋頭,卓柔珊給挾的糯米粽,都是結實難消化的東西。現在又被曼凝逼要嫁妝,急痛攻心,只覺心口隱隱作疼,手足發涼,額冒虛汗。
“老夫人,你怎麼了!”丫環如意發現了沈老太君的異樣,忙扶住她。
沈老太君仰面倒下,牙關緊咬,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眾女都驚慌起來,忙不迭起身,圍過去。卓柔珊喝令下人:“快去請太醫!”
曼凝見沈老太君倒下,也不驚慌,只是輕聲嘆道:“老夫人財迷心竅,聽說要她交出嫁妝便急痛攻心!唉,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啊!”
沈老太君原本氣暈過去,此時聽了曼凝的話,又氣得醒過來,用顫抖的指戳着曼凝,卻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周圍站着的女眷卻無一人為她說話,只是旁觀而已。
這種境況也要怪沈老太君,她原本一直躲在敬謹齋里閉門思門靜養,並不太跟後輩們見面,毫不親近,也無威嚴。何況她年邁只知圖利,唯金銀錢財最親近,平時沈素素最得她歡心,偏偏已死了;沈婉兒做賊心虛,哪裏敢多說一個字;沈仙兒只是個孩子,況且是庶出,更不敢多話。徐淑貞跟曼凝一路的,當然不會幫着老太婆;卓鈺嬋對這個孤傲的老婆子也沒什麼好感,也懶得幫她說話;卓柔珊是新嫁婦,許多事情不了解,也不便說話。
因此,在座的女眷倒是不少,見鬧成這樣,竟沒有一個幫着沈老太君說話的,這讓沈老太君氣得更厲害了!
“祖母,我勸你要裝病就裝得更像一些!不過,若是傳出去,你為了逃避交出孫女的嫁妝裝病,只怕會笑掉世人大牙,晚節不保!”曼凝語氣輕輕柔柔的,說出的話,每個字都像鐵釘,毫不留情地扎進沈老太君的心窩。
“反了……反了!”沈老太君被激得再也忍不住,用力地捶打着椅子扶手,對正給她撫胸順氣的辛嬤嬤命令道:“去請老爺過來,快讓他趕緊過來!就說有人造反了,要滅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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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過魔鬼和神燈的故事嗎?”男子魅惑的眼在迷離的燈火處睇着她,似笑非笑。
“……”
“林惜,我是那隻被裝在神燈里的魔鬼,而你……”男子吐字如魅:“就是我盼了幾千年又恨了幾千年的漁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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