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情敵
這個決定才過了一個下午,就傳遍了整個軍隊。從下午到晚上,府內人來人往絡繹不絕。整個晚上,總覺得芒刺在背。搜尋整圈,終於找到了這種感覺的來源。是個十六七歲的女子,馬尾高束,很有男子的洒脫風範,頗有姿色,敢這樣明目張胆地在別人地盤上挑釁對眼的,絕非善類。看來我遇到了人生第一個情敵。人生要夠精彩就不能少了這齣戲,臆造了無數次的假想敵,今晚總算有人來實戰較量一番。
剛巧,她跟我的想法不謀而合,在一位公子的陪伴下趾高氣揚地徑直走過來。對這樣的人,再失了禮儀,也不會覺得愧疚。是情敵的上上人選。
她應該是了解我的身份的,因為她的眼神里有很明顯的不屑和傲氣。她昂首站在沐晟另一側:“這姑娘怎麼稱呼?”
沐晟在我回答之前回了她:“除了沐少夫人,難道還有更好的叫法嗎?”
她當場啞在那裏。她並不知道這個沐少夫人僅僅是因為沐晟到現在還不知道我的名字才想出來應付的稱呼。很久才憋出一句:“見過沐少夫人。”
沐晟點了點頭:“藍格,幾年不見,禮儀方面一點兒不見好!”話是責怪,表情卻是在笑。看起來沐晟和這小姑娘的關係不差,一點不見外。就是子呈與我。
“那也好過沐二爺看女人的眼光每況愈下!”面前這叫藍格的小妮子倒是伶牙利齒,一箭雙鵰,駁了沐晟又損了我。
我只含笑不語。不是我善良或包容,只是經歷過死亡過後,很多從前覺得屈辱咽不下氣的事,現在都變得雲淡風輕。沒有人作陪,很多的針鋒相對都像是一個人的鬧劇。
但是如果有人一再地挑釁那就另說了。人善被人欺,藍格見我不作聲,氣焰更加高漲,橫跨過來硬擠在沐晟和我之間,趁我不備,肩膀一拐,將我撞了個趔趄,跌倒在地。喧鬧的庭院霎時寂靜無聲。我頓時怒火中燒,但是最後一點理智還在規勸自已:在別人的時代,人為刀俎,我還是隱忍些好。
“藍格,你有些放肆了!”沐晟面上雖然含笑,但聲音已經開始有些冰了,他繞過藍格,伸手將我拉起:“對我的囂張這時都跑到哪去了?”
我還沒來得及搭話,藍格挽着沐晟的手,擺出優越的姿態:“她這是知道今日得罪了我,日後我過門做了正室,肯定沒她好日子過!”
藍格倒是夠爽快,也不管我接不接受得了,脫口而出個晴天霹靂。我嫁沐晟已是情非得已,我還得為他跟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爭風吃醋?就算我決定要在這世上瘋狂地活一把,但事情總得有個先來後到吧,怎麼就一股腦全砸過來了呢?藍格既然敢當著這麼多人說而不難為情,可見沐晟娶她是板上釘釘的事,只有我這個外人不知。可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和期待,還是忍不住抬頭望着沐晟:“你要娶她?”
“是。”他看着我的眼睛,沒有絲毫猶豫。
一旁的藍格的聲音又破空而來:“晟哥哥和我青梅竹馬,又都是將門兒女,門當戶對。我們的婚事是大家心照不宣。憑你一個階下囚也敢置疑?!”
一退再退就會退無可退,所以退一步沒能海闊天空,那就不必再退:“心照不宣?你確定是心照不宣而不是緘默嗎?”
話音剛落,藍格氣急敗壞一巴掌扇過來,我當然沒有要白白挨着的理由,抓着她手腕,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你剛剛不是說憑我一個階下囚也敢置疑嗎?是,我置疑,因為我相信沒有一個男人願意娶一個喜歡動粗的悍婦為妻。這個理由還不夠么?!”
氣得這藍格一時無話可說。姐姐我就迷戀宮廷劇,看各宮妃子鬥法,看過的電視劇夠你活幾輩子的人生!
沐晟拍拍她的肩,寬慰:“你也不是第一個被她欺負的,早上她還跟我挑釁來着。”說著意味深長的瞅過來。
藍格一聽這話來了勁:“結果呢?”
沐晟一挑眉,頗為得意:“你沐二哥什麼時候玩不過女人?”
藍格頓時精神大振,忙不迭地問:“什麼法子?”
沐晟沒答她話,瞅着我,嘴角勾笑,邪魅無盡。看得我神經緊,心跳加速。這個笑容很眼熟悉。啊————!我想起來了,早晨那個細密綿長的吻。臉剎那緋紅,發燙,死瞪着他,他要是在這大庭廣眾之下蹦出一個字,在這民風淳樸的時代,我就沒臉活下去了。
沐晟,你自己看不到吧,你此刻可真沒有一貫的大將之風,完全呈現着一個自負少年的模樣。
屏住呼吸,等得都快出現幻影,才聽他嘴裏冒出兩個字:秘密。我一顆懸着的心終於落了地。他卻伸手探我額頭,明知故問:“這麼燙,着涼了?”
恨得我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硬邦邦地點點頭,被他拉回到卧房。關了門,他就讓我到床上躺着去。“你還不知道?我又不是真着涼。”他的行為真是莫名其妙。
“我不知道。為什麼?”看他裝得多像,真不知道似的。
“算了,我是着涼了,行了吧。”
他嘴角劃成一條漂亮的弧線,俯下身來為我蓋了被子,掖了被角,起身離開。
我有些迷茫,我當然知道他對我的好是因為他認為我是姦細,他要留我在身邊來得到消息。可是,如果只是這樣,他是沒有必要做到這麼細緻的地步的吧,掖被角。我突然為這個細節濕了眼眶。我長這麼大,只為媽為我掖過被角,所以於我而言,這是最親的人才會做的事。沐晟,剛剛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呢?
“少惹藍格,”走到門邊的沐晟回過身來,表情異常嚴肅,將我從迷思中拉了出來:“她性子倔又好勝,要是哪天一氣之下殺了你,我也不能殺了她為你復仇。因為,她是藍副將的女兒。”
藍副將?“藍玉?!”姓藍的人並不多,我剛才怎麼就沒有想到呢?這個時代除了朱元章,朱允文,朱棣這三位皇位三角關係的主角以外,我記憶最深的可就是傅友德和藍玉了。記住傅友德是因為據說他戎馬一生,從未敗北,是名副其實的戰神。而藍玉,他除了有一個悅耳的名字和出類拔萃的軍事才能,還有一個悲慘的結局。滅門慘案牽連一萬多人之眾,無論多麼輕薄的關係,只要與藍玉相連,都只有死路一條,一代名將的悲慘結局讓人銘心刻骨。
“對!你知道就好。”他囑咐完,作勢就要開門出去。
“站住!”氣急攻心,口不擇言地朝他大吼。不止他停下來,連門外都靜了三分。他將剛打開一條縫的門又合上。在他轉身的瞬間,我顧不得形象跳下床跑到他面前,扯住他的衣袖。“你不能娶藍格!”
我是多麼想把這其間的利害關係講給他聽,可除了預言以外,我找不到更好的說辭來解釋在將來發生的事。可是預言,他們這種人,會聽嗎?戰場上的人,向來都是相信命運在自己手中的。單單的一句你不能娶藍格,在他聽來真像是女子吃醋時霸道的話。
他顯然不能理解我的焦急,打量我片刻,一把橫抱起我,走向床邊,眉心微皺:“為什麼?吃醋了?”
為什麼?為了讓你日後不被牽連在藍玉案中!但不可以這樣說。“是,我即將成為你的妻子,我不想與人分享丈夫。”
連我自己都沒底氣的說辭,他自然也信不過。將我放回床上,逼着我躺下,他自已在床沿坐下來,凝視着我的眼睛,是想從我眼裏看到流露出的蛛絲馬跡:“我不認為你愛我,更不相信有這樣深。”
就算是謊言,也要催眠自已,才能讓別人相信,所以我回答得斬釘截鐵,足夠誠意:“我愛你。”
他的面容就在能感覺他的呼吸的距離放大,但是這一次,他沒再否決。
我以為,他信了。
但是,我再次敗在了同一種攻勢下。他慢慢地挪近,讓我想起了早晨那幕情景。手心急速冒汗,全身僵直,腦袋已經緊張到開始發暈。這個時候,我不能像早上一樣給他一耳光,因為我才說過:我愛你。
這是他的驗證,顯然我不合格。
這一吻終於落下來,在額頭上,我鬆了口氣。再也無從辯駁。只能再重複一句話:“你真的,真的不能娶藍格。”
他沒有看我,只看着窗外的燈火:“藍格自幼與我一起長大,她早揚言非我不嫁,京城裏滿城皆知,我若不娶,她顏面何存,她那個烈性子,自殺的蠢事也是做得出來的。我不把她作為一個女人來愛,可卻是當作妹子來疼惜的。再者,藍副將性格衝動易怒,我讓他女兒不好過,他視我為眼中釘不說,和整個沐府不睦也是極有可能的。我又何必為自已一個人鬧得朝中兩員大將不和,對整個大明江山也並非好事啊。”原來還有這麼深遠的考量。
“可是,你既然知道藍玉生性衝動,而皇上疑慮又重,就沒想過哪天藍玉會開罪聖上,誅連九族!你娶了藍格,到時也必死無疑!”
聽了我的話,他的臉色又沉了三分,微眯着眼看過來:“你到底是誰?”
會這樣問,就是表示他想要給我機會,讓我坦白吧?是想要相信我吧。可是我要坦白的話才更像謊言。“沐晟,你給我一個新名字吧。”
“沐晟?你倒是叫得順口。話說回來,你真的願意捨棄原來的名字嗎?”
“沒有什麼不可以。”
他低頭思索,不消片刻便抬起頭來:“綢繆束薪,三星在天。就叫束薪吧。”
這聽起來不怎麼入耳啊:“什麼意思?”
“希望你記得今天晚上為了我焦急擔憂的這份心情,無論何時何地,都要記得你是我的妻子。”
“我想起另外一句:若曾素心相贈,何妨咫尺天涯。素心不是更好聽?”
“沒有姓素的。”
“可也沒聽過姓束的。”
“嗯,那就改作蘇好了,蘇心。”
偉人們常說,名字不過是一個人的代號而已,無關緊要。可是許多人,這其中就包括我,對這個代號念念不忘,情深意重。我喜歡蘇心這個名字,與我原來的蘇姓不謀而合,像是緣份。連帶地,又喜歡為我取了這個名字的沐晟多一點。其實一直以來都沒有好好看過他,這時,心平氣和地端詳,年輕的容貌上浸染了些微歷經沙場的滄桑,別有一番神韻,風采照人。只有那雙眼睛時爾流露出與他年紀相仿的澄澈。劍眉星目,朗朗身姿。看着看着,心盡然開始緊縮,拉扯。
“好,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