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殺雞儆猴
寧府的規矩,少爺們但凡到了能上學堂的年紀,便要從生母的居所搬出來,住到單獨的院落中去,一應生活起居都由專門的下人照料。如今寧府三位少爺,除了嫡長子寧湛因病,一直養在嚴氏院落裡外,寧湘與寧淵都有單獨的居所。
寧淵手裏把玩着那塊玉璧,徑直朝自己的院落竹宣堂行去,一路上的景緻卻讓他有些陌生。遙想以前的他,人微言輕,在這寧府里活得膽戰心驚,連走路都害怕抬頭,似乎從來就沒有留意過那些亭台樓閣與花花草草。如今心境大變,挺直了腰桿一路行去,只覺得風景美不勝收。
竹宣堂位於寧府西側,因為外邊有一小圈竹林而得名,也正因為這一小圈竹林,將竹宣堂單獨隔了出來,與寧府寬敞大氣的氛圍有些格格不入,不光狹小,也少有人來。
起先竹宣堂不過是寧如海收藏古籍字畫的地方,後來因為離他的居所實在太遠,加上東廂擴建,寧如海便將書房搬去了那邊,這裏就慢慢荒廢了,到了寧淵足歲該分院子的時候,柳氏便篡唆嚴氏,將這最簡陋偏僻的地方分給了他。
繞過竹林,推開竹宣堂的木門,寧淵剛踏進院子,就聽見前院傳來一陣叫罵聲,他定睛一看,見一個梳着垂雲髻,穿一身火紅色夾襖,約莫十七八歲的姑娘,正叉着腰,鼻孔朝天地對跪在她身前的兩個丫頭手指連點。
“真是兩跟賤骨頭,一點小事都做不好,白白惹得本姑娘不痛快,我告訴你們,本姑娘不痛快,就是三夫人不痛快,三夫人要是不痛快了,少不了會扒下你們一層皮來!”
那姑娘寧淵認得,名叫夏竹,是自己這竹宣堂里的掌事大丫鬟。
竹宣堂里有大半的下人都是柳氏塞進來的,自然也聽命於柳氏。柳氏不待見寧淵,自然可以預見這些下人平日裏對寧淵這個“主上”有多傲慢猖狂。
就拿這夏竹丫頭來說,寧淵以前可沒少受她的氣,她仗着曾經是柳氏的貼身丫鬟,又是這院子裏的掌事,整日作威作福慣了,從來就沒把他這位正兒八經的主子放在眼裏過,訓斥起非三夫人一脈的下人更是儼然一副主子模樣,極盡囂張,直罵得那個小丫頭噤若寒蟬,眼眶泛淚。
曾經寧淵顧忌柳氏,對夏竹一直忍氣吞聲,如今再見她那副張狂的模樣,當即便決定殺雞儆猴,既然要對付柳氏,就索性先拿她安插在自己身邊的下人開刀。
“夏竹姑娘。”寧淵整了整表情,帶着笑容迎上前去,“出什麼事了,怎的發這樣大的脾氣?”
夏竹回頭,見是寧淵,頓時露出見鬼一般的表情。
她是知道柳氏的計劃的,甚至那些污衊寧淵的“證據”,她也摻了不少手,今天早上看見寧淵被拎走,她本以為這位窩囊少爺已經被三夫人亂棍打出府了,怎麼都想不到他居然還能回來,而且笑得滿面春風,看情形竟是一點事都沒有!
難道是三夫人收手了?雖然不明白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變故,不過夏竹還是很快收斂了神色,輕哼一聲,道:“還不是這兩個賤骨頭,好吃懶做,一盆衣服足足洗了兩個時辰還沒洗好。”
寧淵順着看過去,兩個跪在地上的丫頭一個叫白檀,一個叫白梅,是兩姐妹,幾個月前才賣身入府的。因是新人,管家怕貿然派到哪個院落里去會手生出事,便打發他們到這向來冷僻的竹宣堂,這樣就算出了事,以寧淵的個性與地位,管家也不怕擔什麼干係。
白氏姐妹聽夏竹左一個賤骨頭右一個賤骨頭地說他們,二人也只是紅着眼睛,咬住嘴唇,絲毫不為自己分辨一二。其實他們心裏也知曉,眼前這位三少爺向來懦弱,一貫是被夏竹騎在腦袋上的,分辨也無用,搞不好還會幫着夏竹反過來作踐他們。
“哦?兩個時辰?那的確是夠久的的。”寧淵眉毛一揚,伸手指向靠近自己的白檀,“你說說,怎的洗個衣服要洗這般久?”
白檀是姐姐,要穩重些,只垂着頭並沒有回寧淵的話,另一邊的妹妹白梅卻坐不住了,她年紀小,又受了委屈,本就難過,見姐姐不說話,她便開口道:“回三少爺的話,因為雪天太冷,夏竹姑娘分派下來的衣服又太多,姐姐怕我凍壞手,便想燒些熱水來洗衣服,可廚房裏沒什麼好碳,水總是燒不開,才耽誤了時辰。”
“臭丫頭,你的意思是說本姑娘無事找茬,故意作弄你們,讓你們在大冷天洗衣服了,真是欠打!”夏竹料不到白梅真敢分辨,她雖不懼寧淵,可也覺得自己面子過不去,一怒之下抬起手就要往白梅臉上揮,白梅見那白花花的手掌帶着一陣風撲來,嚇得忙閉上眼睛,可過了片刻,並沒有覺到疼痛,睜開眼,才發現原來是寧淵抓住了夏竹的手腕。
“下邊的丫頭不懂事,夏竹姑娘又何必生這麼大的氣。”寧淵咧開嘴露出一副燦爛的笑容,“仔細自己手疼。”
夏竹不可思議地看着寧淵,想不到他居然有膽子攔着自己,再望見他臉上的笑容,忽然覺得心裏一陣發毛,用力掙扎道:“你放開我!”
寧淵只得十三歲,夏竹卻已十七,也比寧淵要高出半個頭,這一用力,不光一下掙脫了他的鉗制,還順勢“啪”的一巴掌抽上了他的臉。
寧淵被打得腦袋一偏,蒼白的臉頰上立刻浮現出一個鮮紅的五指印。
白氏姐妹被這一幕驚得目瞪口呆。
寧淵再不得勢也是少爺,是這裏的主子,夏竹雖然放肆已久,可這樣明着動手打人還是第一次。
夏竹自己也被嚇了一跳,她從沒見寧淵那樣笑過,一時亂了心神才會慌張出手,不過很快她又鎮定下來。打便打了,寧淵又能將她怎麼樣,她是三夫人的人,二夫人沒有子嗣,除了大夫人,三夫人就是這武安伯府里的天!
事實上寧淵的反應也和她預料的沒差,只默默把頭正回來,表情看不出絲毫憤怒與不滿,反而還對她露出討好的眼神,“夏竹姑娘可是消氣了?”
白檀立刻露出鄙夷的眼神,這三少爺果然沒用。
“罷了罷了,既然三少爺為這兩個賤骨頭求情,那我就放他們一馬。”夏竹依舊有些心驚,即便寧淵的反應不出她所料,可她還是覺得似乎哪裏有古怪,色厲內荏地拂了拂袖,就準備回自己的屋裏去喝杯熱茶定定神,不料又被寧淵一個側身攔住了去路。
她眉毛一弔,“三少爺還有事嗎?”
寧淵擺擺手,“我這裏沒事,但是柳姨娘那裏有事,有件事柳姨娘交代我了,要我務必轉達給夏竹姑娘。”
“三夫人有事要你轉達給我?”夏竹滿臉不信的神情。
“夏竹姑娘,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柳姨娘如今替大娘打理府中上下事務,本人又高貴典雅,我心裏是極其敬佩與敬重的,今日也多虧了柳姨娘的照拂,我才能有驚無險地回來,不然,只怕此刻已經遭家法給打到醫館裏去了。”說完,寧淵還恰如其分地拍了拍胸口。
夏竹頓時瞭然了。
怪不得這三少爺能平安無事的回來,敢情是向三夫人投了誠,所以三夫人才會放他一馬。她心裏一直揪着的疑惑頓時解開大半,對寧淵的態度也平順了些,“哦,你說吧,三夫人有什麼事?”
“柳姨娘說了,夏竹姐姐做事一直勤懇,也願意捨生取義,離開荷心苑,跑到我這偏僻的竹宣堂來一呆就是這麼久,是一等一的忠僕,所以有東西托我要賞給你。”
“三夫人有東西要賞我?”夏竹一聽有賞賜,立刻來了精神,“什麼賞賜,快給我瞧瞧?”
“是柳姨娘新得的南海珊瑚手釧,那東西十分名貴,不能輕易現於人前,還請姑娘隨我入內室。”寧淵說完,率先朝屋內走。
夏竹本還有些奇怪,三夫人有賞賜派什麼人來不好,為何偏要寧淵轉交,結果一聽到“珊瑚手釧”這四個字,立刻瞪大眼睛,裏邊險些要冒出綠光來。
她前幾日便聽聞過,柳氏娘家在不久前曾派人到寧府上送來些東西,其中有一套是海外尋來的珊瑚首飾,從步搖到戒指一應俱全,因珊瑚極難得,又只有南海出產,在江州這類北方城市就更顯貴重,柳氏自己都輕易不得戴,更不用說賞人了。
貪念一起,她便再顧不得其他,也料定了眼前這個一直被自己吃得死死的寧淵玩不出什麼么蛾子,想着他既然投靠了三夫人,那麼三夫人順手托他向自己賞個東西也不奇怪,便放心大膽地隨在了他身後。
進門之前,寧淵回頭朝依舊跪在那裏的白氏姐妹喚道:“你們兩個去廚房取一壺茶水來,對了將炭盆也捎上,省得茶水涼了。”
入了內室,寧淵彬彬有禮地讓夏竹上座,夏竹也不推辭,大大咧咧地坐了。白氏姐妹動作麻利,很快便端來了茶水與炭盆,寧淵沒叫他們退下去,只讓在一旁候着,然後親手關上屋門,為夏竹沏上茶水,接着才在她望眼欲穿的目光里,變戲法一樣摸出一個光滑剔透的正紅色手釧。
夏竹一雙眼睛瞪得猶如銅鈴,居然真的是南海珊瑚手釧!
珊瑚本就是質地純粹的材料,因此手釧顏色也極其純凈,還被鑲嵌上了許多顆各色珠寶,屋內並不亮堂,可依舊擋不住上邊的珠光寶氣,一看便價值連城,不光夏竹,就連一旁的白氏姐妹也看呆了。
寧淵剛輕飄飄地將手釧遞出,夏竹就立刻伸手搶了過去,還鄉土氣息十足地在牙間咬了咬,臉上笑開了花。
“多謝三少爺,多謝三夫人賞賜!”俗話說見錢眼開,憑白得了這樣一通厚賞,夏竹難得地向寧淵福了一禮,更破天荒地主動喚他為少爺,“奴婢手上還有些活要做,這便先出去了,若是三少爺有用得上奴婢的地方,儘管吩咐,奴婢定侯差遣。”
將手釧塞進內衣口袋裏收好,夏竹此刻迫不及待地想回去自己的房間,然後關起門來仔細賞玩,便匆匆向寧淵告辭。寧淵只是笑,也沒攔她,可當她走到門口,用力一推卻沒將門推開,低頭一看,才瞧見門閂上晃着一把亮眼的大銅鎖。
她心裏咯噔一下,急忙回身,寧淵此時已在主位上坐了,端着茶盅正低頭喝茶,絲毫看不出異樣,夏竹定了定神,開口道:“三少爺,你怎的將房門鎖了,快些讓我出去,我還得去向三夫人謝恩呢。”
寧淵一言不發,飽飽地喝了一口熱茶,才放下茶盅,原本笑得溫和的臉忽然間變得沉靜如水,“夏竹,你可知罪!”
見寧淵忽然疾言厲色地喝了這麼一句,夏竹愣了愣,顯然沒反應過來。
寧淵似乎也不想給她時間反應,繼續冷着聲音道:“你身為下人,卻以下犯上,毆打j□j主子,按大周刑律,當拔了舌頭流放三千里,發配披甲人為奴!”
夏竹總算明白過來,表情頓時變得陰冷,她笑了一聲,道:“三少爺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我可是三夫人的人,你若是現在讓我出去,我保不齊還會在三夫人面前給你留點顏面,不然的話,三少爺大可看看被流放三千里給披甲人為奴的,是我還是你!”
夏竹根本不相信寧淵能把她怎麼樣。在她眼裏,這個賤籍出身的少爺平日走在外邊大氣都不敢出,誰都可以肆意欺凌,老爺更是完全忽視他的存在,日子過得連下人都不如,現在居然敢對她夏竹擺臉色,是活得不耐煩了不成。
“你以為你今天還走得出這扇門嗎。”寧淵站起身,一雙眸子裏寒光連閃,“白檀白梅,給我押着她跪下!”
白檀悚然一驚,事情這般急轉直下完全出乎她的預料,方才還對夏竹畢恭畢敬的三少爺居然轉瞬就翻了臉,讓他們去押夏竹?這三少爺莫非瘋了!這事要是傳出去,他日三夫人若追究起來,他們一個都別想活!
可白檀想不到,她尚站在原地踟躕不前,她的妹妹卻已經瞪着一雙血紅的眼睛衝出去同夏竹扭打在了一起。到底是白梅年紀小,心性單純,完全思慮不了白檀那麼多,只是想到夏竹平日裏肆意欺凌他們姐妹的場景,新仇舊恨湧上來,又得了寧淵開腔下令,哪裏還忍得住。
白梅比夏竹瘦弱許多,三兩下之後便處在了下風,還挨了好幾個耳光,這回白檀也耐不住了,索性一咬牙也迎上去,拉住夏竹的髮髻便是一頓撕扯,二對一,很快,白氏姐妹模樣雖見狼狽,還是一左一右將披頭散髮的夏竹用力壓跪在了地上。
夏竹身子抬不起來,只能用力昂起頭,一雙眼睛看着寧淵好似要噴出火,“你個該死的賤種,居然敢這般對我,三夫人不會放過你的!你不得好死!”
寧淵卻對那尖利污穢的謾罵充耳不聞,只慢條斯理渡到溫着茶水的炭盆邊,鐵鉗夾起一塊正燒得忽明忽暗的黑炭。
“白梅,你說這碳不好,總燒不開水是嗎?”寧淵出聲問道。
“回少爺的話,小廚房裏都是這種質地最差的黑炭,燒起來不暖和,煙還老大,普通老百姓家都不用呢。”白梅脆生生地答。
“既然不暖和,想必吃進去也吃不死人。”寧淵自言自語了一句,拎着那塊碳,又渡到夏竹身前,輕飄飄地說道:“白檀,給我把她的嘴巴掰開。”
夏竹眼裏現出驚恐,停了謾罵,磕磕巴巴地道:“你,你要做,做什麼!?”
白檀似乎明白了寧淵的意思,想到自己姐妹二人現在的處境也沒有別的選擇,既然制了夏竹,橫豎是肯定得罪三夫人了,倒不如順着眼前這位三少爺。
她在院子裏一直被夏竹指使做粗活,手上有些力氣,捏住夏竹的下顎一用力,夏竹掙扎不過,被強迫着張開了嘴。
寧淵眼睛都不眨,迅速將那塊忽明忽暗的黑炭塞進了夏竹的嘴巴。
“嗷!”一陣堪比殺豬般的慘嚎從夏竹喉嚨里響起,升騰的霧氣迅速充斥了她的整張嘴。
白氏姐妹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場景,嚇得不自覺鬆開了手躲到一邊。夏竹不斷發出堪比野獸般的咕嚕聲,用力卡住自己的喉嚨,面目猙獰,站起來晃晃悠悠走了兩步,又跪倒在地,嘴裏不停吐出混合著炭塊的血水,還有一些碎肉,臉頰變成了豬肝色,腫得好似兩塊麵糰。
寧淵冷哼一聲,高高揚起手裏的鐵鉗,用力打在夏竹後頸處,她便兩眼一翻,撲在地上不動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