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0章
若是平常時候,見好友自戒中出來,徐子青當與他靜坐對弈,便只是說幾句話、共賞美景,也是十分快活。
可這時雲冽出來,卻讓徐子青大為焦慮。
他立即開口:“雲兄,你快回戒中去!”
雲冽卻淡淡掃了他一眼,說道:“還未到山窮水盡之時,無需拚命。爾且退下。”
徐子青只覺自己被無形之物向後推去,他身不由己後退兩步,剛剛站穩,那原本醞釀出最後一擊的靈力便盡數散入丹田,立時填滿其中。
四肢百骸皆被靈力滋補,方才種種痛楚暗傷全數消失,然而他心裏卻生出了一絲急躁來。
“雲兄,你——”徐子青張口呼喚,一點懼怕湧上心頭,隨即他大步前跨,仍是給那劍壓所擋,全然不能進入那片森冷寒域之中!而幾番衝撞都毫無作用,他原先那躁動之血,也冷卻下來。
徐子青明知雲冽氣勢驚人,生前恐怕非同尋常,可如今他只剩下一縷魂魄留存,卻為他與這將死之人主動出頭……這等深情厚誼無以為報,既雲冽不願讓他一同出手,他便耐心等待罷。
勿論結局如何,徐子青必與雲冽同生共死就是!
但下一刻,徐子青滿腔激昂便悉數化為震撼。
那白衣虛影背脊挺直,有如一柄衝天絕劍,剛硬不折,堅不可摧!
“嗞嗞——”
他周身劍氣四溢,說不出有幾百條、上千條,全都變作細長罡風,在空中劃出道道白痕。
無數劍氣包裹之中,雲冽卻是靜止的。
海風劇烈,猶如龍捲,可他的頭髮絲兒到衣角,都沒有半分飄動。
他的身邊只有劍氣,以及無窮無盡的殺機。
徐子青此時才知道一個人的殺意能有這般濃烈、凝練,他好友周身的劍氣不需以飛劍催出,就這般自如四散,好似極微不足道的,又彷彿是他身體裏的一部分。只要意念,就能驅動!
莫怪好友看不上紫楓公子。他腦中忽然生出這一個念頭。
的確如此,徐紫楓劍氣雖然凜冽,卻非得附着於劍上,而那一柄劍上劍氣只得數寸長短,哪裏像他這好友一般輕描淡寫,甚至那劍氣已然流竄十里之外,帶來仿若爆竹般連續不斷的破空聲響!
劍氣過處,那數十水渦觸之即碎,很快散作晶瑩水花,沒入海面。而贏魚仍踞浪峰之巔,眼中血光閃爍,而對着下方那道白影時,卻止不住生出一抹駭意。
無數浪頭被劍氣絞碎、侵蝕,都平靜下來,贏魚掀起更多浪峰,卻根本擋不住那些劍氣的肆虐,越是來得及,被擊散得越快!
贏魚目中懼怕之意越發明顯,它奮力向上跳躍,想要避過那即將斬到它身上的劍氣——它的確成功了,但來不及露出半點勝利喜悅時,就發覺自己已經不能動了。
那一道冰冷的劍意從下方而來,使它如同陷入冰天雪地,極寒徹骨。它無法動作,就連尾巴也不能擺一擺,彷彿化作了一尊僵硬的石像,陷入了無數殺意建立的劍之世界之中!
徐子青在旁觀看了所有,如此動人心魂的手段,讓他渾身戰慄,幾乎連頭皮都發麻起來。
可他在贏魚僵硬的瞬間,驟然反應過來,揚聲打了個呼哨:“重華——”
一直徘徊在最高空尋覓時機的雄鷹倏然墜落,雙爪堅硬如鋼,狠狠地穿透了贏魚的身體,鷹喙一啄,拔去它的雙翼!
那一顆贏魚內丹沒了主人支撐,從高處直落而下,卻正在白衣人面前時停止了勢頭。
隨後,雲冽踏着虛空步步而來,每走一步,他的劍氣就收攏幾分,而他四周的無邊殺意,也如冰雪融化般,轉瞬消散了去。
“收起來。”直到站在徐子青前方三步處,他才漠然開口。
那一顆滴溜溜轉動的碧藍色珠子,就懸浮在兩人之間。
徐子青緩緩地呼吸,然後微微一笑:“我知道了,雲兄。”
雲冽身影化無,海面上變得一片平靜。
那無數大小浪頭、冰冷無盡的劍氣,都消失了。
徐子青看着掌心中的珠子,輕輕一捏,珠子進入了儲物戒中,而一個臉憋得通紅的孩童出現在他的身畔。
重華鷹在兩人頭頂盤旋一圈,它已經將贏魚屍身吃了個乾乾淨淨。
徐子青看着乖順的海面,想起之前被吞噬的修士們,無聲地嘆了口氣。
已經找不到了……他拉着東黎昭的手臂,帶着他御風而去。
封天塹前。
一陣清風拂過,半空裏突然現出個身着青衫的少年人,他左手拉着一個男童,一同立在原地不動。
正是趕路而來的徐子青與東黎昭。
只見一陣淡金光芒閃動,東黎昭失聲驚呼:“啊呀!”
徐子青說道:“時辰已到,金剛符已是沒有用處了。”
此處海風並不激烈,兩人又是停住不動,故而東黎昭也不過覺得有些發冷,卻並未有多麼難過。
徐子青自儲物戒中取出一件長衫遞去:“你重傷初愈,莫要染上風寒。”
東黎昭感激接了,穿在身上。到底是修士法衣,雖說疾行時功用不佳,靜立時卻能不畏寒暑。
穿得暖了,他便也看向前方,問道:“先生,此處便是封天塹么?”
徐子青道:“正是封天塹。”
東黎昭倒抽一口涼氣:“竟是如此險惡之地,該如何才能過去!”
徐子青微微一怔,側頭問他:“你且說說,你見到了什麼?”
東黎昭說道:“此處無數水柱衝天而起,足有千處之多。中間水流湍急,惡礁遍地,船不能行。”
徐子青點了點頭:“原來如此。”他看到的卻與東黎昭不同。並未多說,他只並起二指,將靈力匯聚其上,對東黎昭雙眼一抹,又道,“你此番又見着了什麼?”
東黎昭目瞪口呆:“水柱、水柱都沒了!”
的確如此,若說方才東黎昭所見乃海上極險凶域,此時看到的卻是風平浪靜,半點波浪也無。
徐子青這才笑道:“這裏不過是個上古幻陣罷了,不知那位大能使了何等妙法,使其在此處綿延百萬餘年。幻陣不朽,但凡是身具靈力者來到此處,是無驚無險,一眼看穿。而若是爾等南人來到相對之處,卻只能瞧見幻陣所顯示的奇險景象了。”
但凡是修士,都能布下幻陣,然而若能讓幻陣做出如此逼真景象、且無人能夠破解,卻絕非普通大能可以做到了。更莫說此處並無陣旗陣盤,也不知那是一個何等驚才絕艷之人,竟能以海水為媒,分割了整片海域、做出了如此大手筆的事來!
不過此間中事徐子青無意與東黎昭多說,他自個也不過是見之生感慨,從而猜測、從而憧憬嚮往罷了。
徐子青拉住東黎昭,在封天塹中緩慢穿行,這一段距離猶如黏膩油脂,每一動作都似有摸不着的隔膜阻礙。當最終穿過後,忽然身子一輕,就感受到另一種不同天地了。
東黎昭回頭一看,此時他雙目靈力已散,再看封天塹時,依然是一片惡海,待轉過頭看向前方,則是風平浪靜。
“先生,我們已然到下九洲了嗎?”他仰頭看向徐子青,滿眼皆是希冀。
徐子青溫和一笑:“不過,已是下九洲了。”
下九洲靈氣比上九洲很是微薄幾分,不過大海乃是水氣蒸騰之處,水屬靈氣很是濃厚,徐子青又是木屬,故而感覺到差異並不太大。
他往前瞧了瞧,說道:“我要帶你去了,此時我已沒了金剛符,不過這邊海域也不比上九洲兇狠,你且忍一忍罷。若是不成,以衣衫兜頭罩住自個就是。”
東黎昭很是順從,他便將多穿的那件衣裳自后撩起,裹住後腦面容,只留了一雙眼睛在外。
而後徐子青半攬他的肩頭,身影一晃,已在十數裡外。
這一段海路很是順利,總共才用了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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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刻,兩人已到岸邊。徐子青使一個障眼法,不讓旁人見他兩個自天而降,待落地后,才抽了個空子,現出身形來。
正與徐子青曾經所言相同,自上蘄洲過封天塹,所見第一個大洲便是下蘄州,而國都洪午城就在此地。
東黎昭側身,見到他曾跌落海崖,頓時眼圈發紅,只覺自己這是劫后逢生,定當要報仇雪恨才是!
徐子青輕拍他的肩頭:“走罷,先去縣裏用飯,你雖吃了飽腹之物,到如今也該沒有用了。”
東黎昭聞言一愣,頓時覺出肚腸蠕動,果真是餓得狠了。此時言語訥訥:“先生,我身上並無錢財……”於他看來,修士也如仙人般餐風飲露,而金銀乃是俗物,徐子青手中也當沒有才是。
徐子青笑道:“你且去尋個食肆,去自有法子。”
東黎昭極是信任徐子青,聞言就帶頭行步,這下九洲乃是凡人的地方,他料想先生定是不能熟悉,便有了些東道主的意識來。
才進去縣中,東黎昭卻嚇了一跳。
只見兩街人口蕭條,攤販店鋪大多都不在的不在、關門的關門,路上也沒有行人,更是人人閉戶,便是雞鳴狗吠之聲,竟也聽不到了。
數日前他來到此地,分明還繁華熱鬧得很,如今卻怎麼成了這般模樣?
東黎昭的雙拳捏緊,人呢?人都去哪裏了?
不管目前朝堂上有多少變化,但這裏的百姓都是承璜國的子民,可現下整個縣城蕭條成這樣,他們……他們是不是凶多吉少了!
徐子青的眉頭皺了起來,他將靈力聚集在雙目之上,發現整個縣城上空,都佈滿了死氣。
這就說明,這裏死了不少人。
可是……為什麼?
東黎昭飛快地向前奔跑,沒人、沒人……還是沒人!
他突然停住腳步,猛然向一家屋舍的大門推去——
“嘎吱……”門開了。
屋裏的擺設很凌亂,但同樣沒有半個人存在。同樣也不像是遭到了洗劫,因為亂是亂了,可能夠看出並沒有翻箱倒櫃的跡象,也沒有明顯的缺了什麼東西的情形。
徐子青足不沾地,跟了過來,他也同樣見到了這裏的情況,隨之他看着東黎昭連續推開了四五家的門窗,裏面都是大同小異。
就好像屋舍的主人很匆忙地離去……或者說,是被迫地離去了。
越發覺得不對勁,兩人繼續往縣城中心走去。
漸漸地,徐子青嗅到了一絲奇異的味道,帶着些煙火氣的,但已經變得很淡了,卻不能瞞過他的感官。
天上的重華鷹盤旋兩圈,發出一聲鷹嗥,往某個方向飛去。
“昭兒,往那邊。”徐子青見東黎昭雙目逐漸生出許多血絲,心有不忍,輕聲提醒道,“跟着重華。”
東黎昭晃了晃神:“是,先生。”
兩人就換了方向,朝左邊的街道走去。
在走了幾百步后,東黎昭再次停了下來。
這一次,他是呆住了。
原來這是一條被燒毀了的街道,再沒有了往日的繁榮,房屋、鋪面、攤位,全部化作一片焦灰。
在斷壁殘垣之中,橫卧着不少還沒有完全燒化的橫樑,下面壓着些灰白的粉末,風吹過時慢慢散開一些,僅剩的木頭、鍋盆,都變成了黑色。
徐子青的臉上,也露出了沉重的神情。
“那些是骨灰……”如今的他可以一眼就認出來,那些灰白色的粉末,分明就是屍體被燒之後的情形。
而這裏這麼多房屋,每間房屋裏這樣大量的粉末,都足以說明了一件事。
東黎昭已經顫抖着嗓音問出來:“先生,這裏很多人被燒死了,是嗎?”
徐子青輕聲嘆了口氣:“是,很多人被驅趕着關在這條街的房子裏,然後……”
然後這裏被放了一把大火,連同街道和人都被毀滅了。
東黎昭狠狠地擦了把眼淚:“那□佞,他們屠了整個縣城!先生,這是因為我嗎?我跳崖還不夠,就連我來過的地方,他們也不肯放過!”
固然徐子青向來溫和,這時候,也同樣忍不住動了火氣:“昭兒,他們喪盡天良。”
東黎昭眼裏再次帶上了滿滿的恨意:“我要讓那□賊死無葬身之地!”
徐子青看着這被仇恨佔了滿心的半大孩童,到底還是輕輕地撫了撫他的頭。
再沒有人提出要用飯,徐子青將東黎昭帶上,頓時化作一縷清風,在障眼法的遮掩下,飛速往國都洪午城方向趕去。
大約一刻半后,洪午城到了。
這座城池佔地極廣,城外壘起高高的城牆,威武巍峨,兵士於城門上、城牆外列隊把守,刀槍劍戟各般武器,都閃耀寒芒。
才到此處,頓時覺得一種屬於皇族特有的壯闊威嚴之感。
徐子青落下地來,與東黎昭走到城牆側面,使一個穿牆術,一齊進到裏面。
城內氣氛緊繃,過往行人不敢多說話、不敢大聲喧鬧,而往來巡邏的兵士也各個帶着冷肅神情,顯得格外不近人情。
徐子青在東黎昭身上指了指,將他變化為另一個模樣,說道:“昭兒,這幻化術只能有一個時辰作用,若要混進宮去,可要着緊些了。”
東黎昭眼中徐子青亦是變作普通青年,容貌氣質都是平平,只有一雙眼中目光仍是柔和,使他滿是仇恨的心裏生出一絲暖意:“是,先生。”
兩人假作尋常百姓,慢慢往皇城方向走去。
約莫過了有半個時辰,總算是來到皇城側面,皇城外把管更是森嚴,若要正經自大門進去,自是不能,仍然只得尋旁處而入。
徐子青立在外頭,卻沒有先施穿牆術,反而倒抽一口涼氣。
這皇城裏好生詭異!
凡人或者只能瞧見這皇城宏偉,修士眼中卻是另一番天地。
只見一條金色長龍盤踞皇城之上,卻是伏龍之狀,鱗片無光,龍鬚黯淡,雖無垂死之相,卻隱隱現出頹氣。
金龍雙目半合,可偶然張目時,卻放出兩道耀眼金芒!
而更使人驚異的,是金龍略下方處,正有一條黑蛟昂頭,它頭上生出一支獨角,通體墨色,光華灼人。這黑蛟形貌奇詭猙獰,氣勢凌人,長尾不斷擺動,已然間或與龍尾纏在一處,整條身軀似都要漸漸攀到龍身上來!
暗暗嘆了口氣,徐子青心知,這金龍必定是那東宮太子東黎熙龍氣顯化所成,那黑蛟便是鎮國大將軍氣運凝聚,黑蛟頭上生角,乃是化龍之兆,而金龍伏卧,則是沉眠之相。如此看來,的確是大將軍日漸勢大,東宮太子式微。
只是龍氣若為金龍,則說明此為龍子氣魄寬宏,為明君聖主顯征,可黑蛟……卻是梟臣奸雄的徵兆了。
現下時辰剛到傍晚,天色漸沉,若要進去皇城,未必不是個好時候。
也不多想,徐子青如今只願尋到東黎熙,將東黎昭交予他手,便可功成身退,去尋一處僻靜多木氣的所在修行了。
皇城之中,眾兵士分諸小隊,每刻一次輪換,守衛十分嚴謹。
徐子青半攬東黎昭,隨心一晃,便只有一縷清風拂過眾兵士眼前,他兩個卻已然穿身而去了。
東黎昭沿途指路,說道:“先生,東宮便在東面最為瑰麗壯美之處。”
徐子青點頭,帶他輕身疾飛。
很快,兩人又到了一處極華貴的大殿前,周圍站滿兵士,將整座宮殿團團圍住,不使一人能從中進出。
徐子青帶東黎昭極快閃入其中,走過外殿,又進了一條過道,見到數名宦人遠遠看守在外,心裏不由存疑。
他兩個晃過眾宦人,到了那陰暗之處,再走得一段,便是太子寢殿了。
正此時,東黎昭忽然聽到細細的人語聲。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阿狩姑娘的地雷,抱抱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