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戚睿（下）
楚翼城越走越快，到最後幾乎在醫院的走廊上跑了起來。
抽血、化驗，在整個過程中，楚翼城幾乎一言不發。
等他重新回到病房裏的時候，臉色甚至都還有蒼白。
那時候戚白楓已經吃完了飯，戚睿就乖乖伏在她的床旁，翻着一本五顏六色的繪本。
楚翼城推門而入的時候，戚睿正好問了戚白楓一個問題，他的媽媽，一邊溫柔地笑着摸了摸他的頭髮，一邊偏頭給他耐心地解釋着。
陽光正好照入，給戚白楓的側臉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
那瞬間，楚翼城恍惚覺得她的背後有潔白羽翼展開，溫柔美麗恍如天使。
可他的眼淚，卻也在那瞬間，跌落了下來。
聽到動靜的戚白楓已經轉頭看向了楚翼城，後者正好轉頭拭去了眼淚——
如果在戚白楓最需要力量和支撐的時候，他還表現得那麼不可靠，楚翼城覺得連自己都會瞧不起自己的。
他重新轉過頭來的時候，已經換上了一副勉強的笑容，慢慢走到了戚白楓的床前。
楚翼城伸手摸了摸床頭柜上已經有些發冷的水，端起水杯對戚白楓道：“我去給你倒點熱水來。”
戚睿的目光也已經從繪本上轉到了楚翼城身上。
他眨巴着一雙清明乾淨的大眼睛盯着楚翼城看了幾秒鐘，禮貌地叫道：“楚叔叔好。”
楚翼城端着水杯的手一僵。
他的嘴唇哆嗦了下，想要說什麼，可戚睿已經重新將注意力轉回了繪本上。
戚白楓對他淡淡一笑，道：“不用麻煩了，我現在不渴。”
她頓了頓，又道：“謝謝你來看我。”
他們之間，有着二十年無法磨滅的記憶。
卻在滄海桑田之後，變得如此客氣而尷尬。
楚翼城緊緊閉了閉眼睛，那個年少時燦爛如花般的少女，被他親手殺死了，留下的，只是他滿心的悔恨，和涅槃重生的戚白楓。
但他什麼都不能抱怨。
自作孽，不可活！
楚翼城有些僵硬地端着杯子，還是重新換了杯溫熱的水，將它放在戚白楓伸手便很容易拿到的地方。
戚睿年紀雖然小，但卻聰穎無比。
兩個大人之間有些尷尬的氣氛，他好像也感受到了。
烏溜溜的大眼睛，一會兒看看他的媽媽，一會兒又看看在床旁坐着，卻一言不發的楚翼城。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打斷了這一室的寂靜，悄悄問他的媽媽道：“媽媽，楚叔叔要一直在這裏嗎？”
他的聲音雖然壓得很低，但本就坐得很近的楚翼城卻也是聽到了的。
他伸手摸了摸戚睿柔軟的頭髮，對他說道：“睿睿，你今晚去唐佩姐姐家裏住好不好？”
戚睿眨了眨眼睛，目光有些迷惑。
“你媽媽她身體不太舒服，需要好好休息，再要照顧你的話，就會很辛苦。所以你先去唐佩姐姐家裏，今晚和慕慕一起玩好不好？”楚翼城又道。
“媽媽……”戚睿目光轉向了戚白楓。
他捨不得離開自己的媽媽，可是一向很懂事的他，也不想累着媽媽。
“睿睿乖，如果你不想去的話，就在這裏陪媽媽也可以的。”戚白楓溫柔地摸了摸兒子的頭髮。
她的兒子，總是如此乖巧而貼心，和她，甚至楚翼城小時候都不一樣。
他們大概誰也沒想到，戚睿竟會長成如此優秀而懂事的少年。
“我今晚去慕慕那裏。”戚睿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
唐佩這時候正好回到了病房，聽到這句話，便對戚白楓說道：“你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睿睿的。”
“謝謝。”戚白楓對她點了點頭。
唐佩對她笑了笑，知道楚翼城一定有話想和戚白楓說，當下便上前摟着戚睿的肩膀，對戚白楓說道：“我先帶他回去洗個澡，換身衣服，晚飯時候再過來。”
說完便帶着戚睿離開了。
病房中，重新變得安靜了起來。
楚翼城已經很久沒和戚白楓這樣面對面地說過話，怎麼也想不到，等他好容易鼓起勇氣跨過了兩人之間那道鴻溝，竟然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你……你放心。”楚翼城的聲音有些沙啞，“一定不會有事的。”
“謝謝。”戚白楓禮貌地對他笑了笑。
那笑容疏離而客氣，就像是他們之間從未有過刻骨銘心的那些往事，不過普通的陌生人一般。
這讓楚翼城心裏又有些酸澀起來。
“世界上有這麼多的人，也有那麼多優秀的醫生，總是能找到辦法的……”他喃喃重複着說道，也不知道是說來安慰戚白楓，還是安慰自己。
“謝謝你。”戚白楓又笑了笑。
她從前從不會這樣笑！楚翼城盯着她的笑容，心中默默想着。
在他記憶中的戚白楓，笑容總是燦爛而飛揚，就像是汲取了一整個夏季的陽光，耀眼得讓他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便徹底淪陷在了下去。
可卻愚蠢而不自知。
“還勞你特地趕回來看我。”戚白楓對楚翼城又笑了笑，道：“希望沒有耽誤你的工作，如果你有事要忙的話……”
“求你了！”戚白楓的話並沒能說完，楚翼城已經低下了頭，輕輕打斷了她。
他將自己的臉藏進了陰影中，啞聲又道：“求你別再這樣說了！白楓……”
楚翼城伸手，握住了戚白楓的手。
無數的往事，就像泛黃的舊電影一般，在他腦海中飛快的閃過。
笑着送他離開的戚白楓！
鍥而不捨的戚白楓！
眯着眼睛討好地笑着，期待着他的表揚的戚白楓！
不管他怎麼不耐煩，都會那麼熱情勇敢地黏上來的戚白楓！
……
然後，終於被他弄丟了的戚白楓。
楚翼城低下了頭，將自己的臉埋入了戚白楓的掌心中，幾乎泣不成聲：“為什麼生病的不是我？！應該是我遭受這樣的懲罰和報應才對！”
楚翼城嘶聲重複着：“明明該是我下地獄才對……為什麼不是我？！為什麼不是我？！像我這樣沒用的人……睿睿根本就不需要我……連自己心愛的人的痛苦也沒法分擔一絲一毫……像我這樣的人，應該是我才對？！白楓……”
溫熱的淚水，染濕了戚白楓柔軟的掌心。
她卻像是被燙着一般，手猛然往後一縮。
可是楚翼城卻抓得那麼緊，就像是他生命里全部的救贖一般。
他吻了吻戚白楓的掌心，也嘗到了自己咸澀的淚水。
他的嘴巴里是那麼的苦澀，苦澀到像是一口氣吞下了十斤黃連，就連心底都變得涼了起來。
“白楓……”楚翼城又吻了吻戚白楓的掌心，低聲道：“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他低低地，卻堅定地說道：“該下地獄的人不是你！”
那天之後，楚翼城彷彿徹底下定了決心。
他將家搬到了醫院裏，戚白楓的所有事情全都由他經手。發動所有能發動的力量，來幫戚白楓尋找合適的骨髓。
讓他比較失望的是，他的骨髓配型結果出來之後，並不是適合。
可楚翼城並沒有放棄，就像他說的，這世界上有那麼多人，而楚家，或許會缺別的，可從來沒缺錢。
這件事到最後，連楚老爺子都知道了。
戚白楓雖然沒有正式嫁入楚家，但在楚老爺子心中，卻早已承認了這個媳婦地位。
更何況，還有戚睿這個親孫子在。
戚睿這段時間，幾乎一直待在楚家。
唐佩和楚君鉞一直都很忙，忙工作，也要忙戚白楓的事情，所以除了上學之外，大多數時候，都是他和楚忻慕一起待在家中。
楚忻慕一向很喜歡這個小叔叔，戚睿每天能陪着她，她是十分高興的。
這天戚睿又帶着楚忻慕在花園裏玩了好一會兒，玩得兩人身上都大汗淋漓，這才被楚家的傭人帶回別墅，香噴噴地洗了個澡后，換上了乾淨柔軟的家居服。
戚睿比楚忻慕先一步出來，靠坐在沙發上正翻着手裏的繪本。
才翻了兩頁，一個小小軟軟的身體便撲到了他的身邊，將腦袋擱在戚睿放在膝上的繪本上，一雙大眼睛眨啊眨地看着戚睿，甜甜說道：“睿叔叔，講故事。”
戚睿將她抱坐在了沙發上，半開玩笑地逗她道：“總是我給慕慕講故事，今天慕慕講給我聽好不好？”
楚忻慕歪着腦袋想了一會兒，突然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點了點頭，道：“好啊。”
她湊得近了些，就像是要說悄悄話一樣湊在戚睿的耳邊，對他說道：“有一天，我聽媽媽和爸爸說，睿叔叔要去子泰舅舅那裏讀書。”
戚睿臉色猛然大變，不敢置信地伸手抓住了楚忻慕的肩膀，問道：“你說什麼？！”
他臉色變得太可怕，手上的力氣也沒控制住，讓楚忻慕突然“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
可戚睿卻完全沒有心思安慰她，這段時間一直縈繞在心底的，最可怕的擔心彷彿變成了真的。
他搖了搖楚忻慕小小的身體，又問道：“你說什麼？你剛才說什麼？”
楚忻慕被嚇壞了。
她甚至連哭泣都忘了，抽抽搭搭地說道：“子泰舅舅很好的，去他那裏很有趣的。”
戚睿沒有再說話。
他猛然放開了楚忻慕，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那天晚上，當唐佩和楚君鉞從醫院回到家中的時候，楚君鉞一眼就看見，自家寶貝女兒不像往日那樣飛撲着過來迎接自己，而是乖乖地縮在沙發上，小小的鼻尖還是紅紅的。
她一看見楚君鉞，小嘴一扁，哇得就哭出了聲。
楚君鉞連忙上前，將自己的寶貝抱在懷中，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柔聲安慰道：“慕慕怎麼了？不哭不哭，爸爸在這裏……”
“爸爸……”楚忻慕抱着楚君鉞哭得更厲害了，一邊哇哇大哭，一邊哽咽着斷斷續續說道：“睿叔叔，睿叔叔被慕慕嚇哭了，但是慕慕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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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沒完，明天還有一章關於戚睿的^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