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三天後，謝雅儀的遺體在殯儀館火化。謝媽媽緊緊抱着裝有女兒骨灰的骨灰盒，在謝爸爸的攙扶下，神情有些痴獃的坐上了歸家的汽車。他們走後，一眾親戚們陸續散去。林思在姨媽的陪同下，最後一個走出了殯儀館的大門，三天的時間，讓他已形如枯槁：頭髮亂糟糟的貼在腦門上，眼窩又黑又深的陷了進去，鬍子如茅草般扎煞在明顯瘦削下去的臉頰上，幾天的不眠不休讓他的腰也弓了起來。遠遠看去，如同一個六、七十歲的糟老頭子。
在這三天裏，林思不吃不喝的守在謝雅儀靈旁，痴痴的在心裏一遍遍的呼喚着謝雅儀的名字，他期望着神鬼之說都是真的，謝雅儀的鬼魂能聽到他的召喚，出現在他面前，聽他倒出心中的苦水，然後拉着他一起下陰間。可三天過去，他也沒能如願。直到謝雅儀火化的那一刻，他的心，也死去了。
“小思，別難過了。你這樣，我看着心裏難受……”王秀芬看着林思哽咽着說道。自從林思第一次將謝雅儀帶回家去見她時，她便喜歡上了這個大方漂亮的姑娘，將她當成了准“兒媳婦”，盼着兩人能儘快結婚，好早日給自己生個胖孫子。誰知天不遂人願，出了這種事情。
“媽，我沒事。”林思擠出一絲笑容說道。可看在王秀芬眼裏，他的笑比哭還難看。
“孩子，難受就哭出來吧，啊？哭出來就好受了……”王秀芬擔憂的勸道，她怕林思這麼下去會把身體憋壞。
“我真的沒事。對了，媽，你今天回我那裏去吧，別回常州了。這麼遠的路，來回跑着挺累的。”林思的臉上看不出絲毫情緒上的波動。
“那……好吧。咱們走。”王秀芬想了想，便點頭同意了。她決定留下來照顧照顧林思。
“你自己先回去吧，我要回公司一趟，好幾天都沒去了。”林思說著掏出了鑰匙。
“你真是去公司？”王秀芬接過鑰匙，懷疑的看着林思問道。
“真的，我還能騙你嗎？別擔心了，我真的沒事。去公司看看，要沒事我很早就回來了。你在家做好飯等我，晚上咱們一起吃。”林思笑着說道，證明自己的確沒事。
見林思不像是在騙自己，王秀芬稍稍放下心來：“那你晚上可一定要回來啊？我給你做你最愛吃的湯包。”
“嗯，我知道了。媽我送你上車。”說著林思抬手擋住了一輛的士，扶着王秀芬坐了上去。
“你可別忘了早點兒回來啊。”臨開車前，王秀芬從車窗中探出頭再次大聲叮囑道。
“嗯，您路上小心。”林思揮了揮手道。
站在路邊，目送着的士越行越遠，直到看不見了，林思才收回目光，慢慢轉過了身子，淚水不知何時已打濕了他清瘦的臉龐。
“媽媽，兒子對不起您!!!今生我不能報答您的大恩於萬一，如有來世，我一定償還！！！”
思念一個人是痛苦的，尤其是思念自己已經離開人世的愛人！林思懷着透徹心扉的疼痛，神情恍惚的走進開在江邊的一家名叫“問情”的酒吧，在一個角落坐了下來。
“先生，請問您需要什麼酒水？”一個長相甜美的女服務生走到林思身邊微笑着躬身問道。
“酒……”林思目光獃滯的呢喃道。
“酒？？？哦，先生，我們這裏的酒有很多牌子，請問您想要哪一種？”女服務生在微一愣怔后，便迅速反應過來，她依然帶着一臉的笑容問道。
“給我酒……”林思仍然痴痴的說道。
“……”
見林思還是如此回答，女服務生覺出了異樣。她偷偷抬眼打量了一下，立刻明白了一件事情——眼前這個形容憔悴的男人，百分百失戀了。
女服務生在這家“問情”酒吧已經幹了一年多了，南來北往千奇百怪的客人也見了不少，像林思這樣的，更是不勝枚舉，她知道該如何處理這種情況。
“阿東，兩瓶藍帶。”女服務生走到吧枱前，對裏面的男服務生說道。
“阿蘭，又是個失戀的？”阿東拿出啤酒放進托盤后，眨眨眼笑問道。
“是啊，每次來都讓我碰到，真是無奈。”阿蘭皺眉說道。
“次次都這麼准……。阿蘭，我看你乾脆出家算了。”阿東收起笑臉，嚴肅的說道。
“出家？為什麼？”阿蘭一臉不解的問道。
“這還用說嗎？造福人間啊！我敢打賭，只要你出家，上海的失戀率絕對會直線下降！”
“哼！死阿東，我就知道你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現在我去送酒，呆會兒回來看我怎麼收拾你！”被耍了的阿蘭恨恨的威脅道。然後端起托盤轉身朝林思走去。
“先生，這是您要的酒……，一共是60元，謝謝~”阿蘭柔聲說道。
“給你，再給我上10瓶！”林思從口袋抓出一把錢胡亂塞進阿蘭手裏，嘶啞着說道。
“先、先生，太多了……”阿蘭看了看手裏的錢，連忙說道。
“你先拿着，我喝完了還要，一會兒你直接從裏面扣。”林思抬起眼睛看着阿蘭說道。
“好，好的……”阿蘭點頭答應后，迅速的轉身離開了，她不敢看林思那雙毫無生氣的眼睛。
后要的10瓶酒，阿蘭很快就拿來了。放下酒後，她什麼都沒說，只是退到吧枱前，遠遠的觀察着林思。
“呦，阿蘭，看上人家了？”阿東突然湊到阿蘭耳邊問道。
“討厭！你少胡說，我哪有看他了？”阿蘭跺腳嗔道。
“沒看上幹嘛一直盯着人家看？”阿東奇怪的問道。
“我是覺得那個人有點兒奇怪。你不知道，剛他抬頭跟我說話的時候，眼睛裏沒有一點兒生氣，就像、就像……”
“殭屍？”
“對對，就是殭屍。剛才嚇了我一跳，所以我有些好奇。”阿蘭回頭看了一眼林思，說道。
“不是吧？真有這麼誇張？”阿東不相信的問道。
“不信拉倒。”阿蘭撇嘴道。
“我信，我信。你啊，總是這麼好奇。”阿東搖頭說道。
“好奇怎麼了？好奇又死不了人。”阿蘭頭也不回的說道。話一出口，她心裏便“咯噔”一下。她隱約覺得，今天會出點兒什麼事。
人們常說：借酒澆愁愁更愁。這話一點兒沒錯。此刻的林思就在拚命的往自己嘴裏灌酒，想讓酒精來麻醉自己。很快，桌上就有七個瓶子見了底。
可事與願違，灌下肚的啤酒只讓林思胃裏一陣的翻騰，但他的腦子卻越來越清醒，對謝雅儀的思念之情更是如潮水般澎湃洶湧。
越是這樣，林思越想灌醉自己。於是酒整瓶整瓶的被他倒進了嘴裏，10瓶不夠，又是10瓶……。林思，終於灌醉了自己。他仰躺在椅子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嘴裏迷迷糊糊的念着謝雅儀的小名。念着念着，林思頭一歪，沉沉的睡了過去……
“先生！先生！！您醒醒，我們要打烊了……”
昏昏沉沉中，林思覺得有人在使勁的搖晃自己，他費力的睜開眼睛，看到的卻是一片模糊。
“阿東，快看，他醒過來了。”阿蘭語氣有些驚喜的叫道。
“醒了嗎？老天保佑，總算是醒了過來。要不回去遲了，我老婆又該上‘家法’了。”
“嘁~，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子。”
“我怎麼沒出息了？我這叫紳士風度，男人不就該讓着點兒女人嗎？”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喂，你倒是過來看看啊，他嘴一動一動的好象在說話，你過來聽聽他說的什麼……”
“水、水……”林思覺得嗓子很乾，裏面好象點着了一團火似的。
“快去倒杯水，他要喝水。”阿東仔細的聽了半天，終於聽清了林思在說什麼。
阿蘭轉身跑到吧枱旁邊，接了杯清水端了過來。阿東接過杯子，一手扶着林思的頭，然後慢慢把水倒進了林思張着的嘴裏。
喝下滿滿一杯水后，林思逐漸恢復了一些神志，眼睛也不再模糊了。他睜眼看了看面前的兩個服務生，記起自己是在這兒醉酒睡著了。
“對不起，麻煩你們了。”清醒過來的林思抱歉的說道。
“別這麼客氣……。您好點兒了嗎？”阿蘭微笑道。
“我沒事了，多謝你們。”林思站起身說道。
“沒事就好。我幫您出去叫輛車吧？”阿東問道。
“不麻煩你了，我自己出去叫吧。”林思說完，也不等阿東回答，便朝門外走去。
“哦，那好，先生您慢走。”
林思搖搖晃晃的走出酒吧。此時已是凌晨時分，路上除了偶爾駛過的幾輛車外，沒有一個行人。林思抬手理了理頭髮，抬腿朝不遠處的橋上走去。
“喂，阿東，有點兒不對勁。”一直盯着林思的阿蘭見情況不對，忙回頭喊道。
“我也覺得有點兒不對勁，看他的這個樣子好象是要去自殺！”阿東忽然一拍大腿說道。
“自殺？看樣子的確是這樣，咱們怎麼辦？”阿蘭着急的問道。
“你先跟上去，我進去找鏈條鎖先把門鎖住，隨後就來。”阿東略一考慮后說道。
“嗯，那你快點兒，萬一要真有事，我怕拉不住他。”阿蘭說完便林思走的方向跑了過去。
就在兩人說話的工夫，林思已上到了乍浦路橋上。他站在橋邊，望着橋下奔流的黃浦江水，眼前全是謝雅儀的倩影，“小儀，你一個人在下面一定很寂寞吧？你還恨我嗎？沒關係，我這就來找你，我一定要當面向你解釋清楚。在我的心裏，你是唯一值得我疼、我愛的女人，你早已溶入了我的生命！既然我們不能在人世相守，那就讓我們在地下相伴吧。小儀，我來了……”
林思痴痴的一邊說，一邊爬上了護欄。
“先、先生，您等等，聽我說句話……”緊趕慢趕的阿蘭終於在林思跳下去之前跑到了，她在離林思七八米遠的地方氣喘吁吁的大聲喊道。
“沒時間了，小儀在下面已經等我很久了。”林思微微笑道。從他臉上看不出絲毫的痛苦，彷彿死對他來說，是一件十分開心的事情。
“哦，您的愛人是叫小儀嗎？”阿蘭邊向前挪，邊問道，她試圖分散林思的注意力。
“呵呵，謝謝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也謝謝你能來送我一程，但我沒有時間了，咱們就此告別吧。”林思笑着搖了搖頭說道，然後還沒等阿蘭反應過來，便縱身跳了下去。
“不！不要啊！！！”阿蘭大叫着撲了過來，但她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林思栽進了江中，瞬間失去了蹤影。
江面很快恢復了正常，似乎什麼事都沒發生過。阿蘭獃獃的望着林思消失的地方，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前一分刻還活生生的一個人，轉眼間就這麼沒了。
“阿蘭，出什麼事了？人呢？”遲來的阿東見阿蘭一個人在那兒出神，連忙問道。
“沒了……”阿蘭頭也不回的輕聲答道。
“沒了？？？”阿東聞言一愣，但他很快便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
“竟然真的自殺了！世界上看不破‘情’字的人可真多啊~”阿東感慨的說道。
“我就知道會有事發生，我知道的。可我還是沒能攔住他，就這麼眼看着他跳了下去……”
“好了，別再想了，這不是你的錯。遇到這樣的事情，誰都不能保證會想出好的辦法。”阿東怕女孩會想不開，忙走上前安慰道。
“好好的一個人，剛剛還在跟我說話，可說沒就沒了，你說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阿蘭彷彿囈語般問道。
“哎，世事難料，人生本就如此啊。傻丫頭，別再想了，還是先打電話報警吧，不管怎麼樣，總得給讓他的家人知道這個消息啊。”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