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她的歸來
長在陌南鎮，孟念雪從小就對山林極為熟悉，可如今她才深切懂得了“山中歲月長”這句話的含義。
唐季青小時候的訓練就是主要由戚飛揚負責的，他深諳於此道，為孟念雪制定的計劃不可謂不嚴苛。第一年，她白日裏在訓練武場裏練槍法，各種型號的手槍，從組裝到拆開，從射擊輕重到準確度，她都要一一從頭學起。
所謂訓練武場，便是孟念雪初初進入唐門總部時看見的那個塵土壩子，極為原始，卻最有嚴酷氛圍。戚飛揚的幾個孫子日日陪她練着，時間一久，她與他們都成了朋友，雖談不上知心，卻因彼此都是重義的，又一同在這嚴酷中煎熬，也稱得上患難與共，肝膽相照。
到了晚上，就要到林子裏一處寬廣的平地學習拳腳功夫。教她腿上功夫的便是戚飛揚，孟念雪看他年過七十，卻腳底生風，本就對他的功夫極感興趣，這樣一來，倒也如她的願。
只是，她卻沒有想到，要練成這樣的能力，要受的苦楚遠遠超過她的想像。晚飯是不能吃的，到了林子裏，小腿上綁上兩公斤，跑上兩個小時，然後再與古月一起進行腿部互踢運動。每過一月，腿上綁的重量便增上半公斤。就這樣過了半年，孟念雪走路時雖不能說是身輕如燕，卻也離之不遠了。待到那時，戚飛揚才開始教她腿上的功夫，已有了基礎，就事半功倍了。
教她拳法的是另一個唐門老人，他們都已度過了歲月的風霜，實踐經驗極為豐富，也知道如何育人。孟念雪在他們的教導與折磨下，功夫自然日漸精進了。
可孟念雪心中一直通徹，自己是為了什麼才會進行這樣魔鬼般的培訓的，是因為責任。她其實並不喜歡這些，之前向顧裄之學功夫，也只是為了防身。當然，有更厲害的功夫傍身，自然是更好。可在之前，要她為了不喜歡的事物花上兩三年的時候，即便對她再有益處，她也是萬萬不肯的。
唐門總部位於青盛山往裏很深的地方，手機是沒有信號的，更別提網絡。孟念雪時間焦促，專心於訓練，自然也不會下山，這三年，她可算得上是與世隔絕。
每天晚上，當訓練結束，她精疲力竭地回到房間，洗完澡躺在床上時，她會想起很多人。歆妍，伊婷，她們都好嗎？張琴，她也還好嗎？還有鵑姨，李矜……她消失了這麼久，他們都該急壞了吧。
還有他……他過得好嗎？那夜，他們本就鬧得不是很愉快，她一走便是一年，還有兩年她才會回去，他會想她嗎？
她，很想他呢。
不知有多少夜晚，她都在這樣的漫想中睡去了。
第二年，她和古月被帶進了從未去過的深山，她原以為這唐門總部就已在青盛山最深處了，沒想到這裏的繁茂遠勝於她所想像。枝繁葉茂，入眼處都是綠色，也易迷路。那人將她們帶進了深山之中后，便消失了。她和古月在猛獸毒蟲的牙齒上輾轉了數回，好幾次都差點芳魂永逝。又沒有食物可以吃，肚子餓得咕咕叫，只能在這原始森林中尋找可食之物。雖難以下咽，亦咬牙忍受了。
這十幾天時間，孟念雪與古月朝夕相處，感情自比從前親厚了不少。她這才知道，原來這個陪伴她一年之久的女孩子，名字叫做阿候古月，是蜀川彝族聚居地的彝族人。原本家裏也是殷實人家，只是突逢變故，父親和弟弟皆意外去世，家裏只剩她和母親兩個，母親體弱，彌留之際想吃一口榴槤酥。那是她之前的最愛，自從家道中落，已許久沒有吃過了。
可那時家裏窮得叮噹響，哪裏來的錢去買榴槤酥？那時唐季青作為唐門繼承人，外出遊歷，恰巧住在彝族村，便出錢為她買了一盒榴槤酥。雖然母親最終還沒吃掉就仙逝了，那份感恩之情卻一直存在古月的心裏。
幾年後，唐季青已做了唐門門主，他想起自己遊歷時曾叨擾過的村子們，便親自帶了米糧等物送了過去。沒想到卻碰見這一心想要報這一飯之恩的古月，那時，她才十三歲，還是個瘦瘦弱弱的小姑娘，卻跪在地上請求他，讓她報恩。他不允，她便磕頭，磕得頭都破了，卻還不止。唐季青無法形容當時心底的震撼，加上他年紀還不大，很容易地就受了感動，將她帶回了青盛山上。從此，古月再也沒有下過山。
孟念雪和古月在遮天蔽日的密林里待了整整十五天，才找到回去的路。當他們飢腸轆轆地到了戚飛揚面前時，戚飛揚卻奸笑着告訴他們，這才剛剛開始。
於是，孟念雪開始了她這一年的生存訓練。這一年裏，她學會了如何在野外找到可以吃的食物，學會了用槍殺死欲傷害她的毒蛇猛獸，知道了殘酷，也學會了珍惜。
第三年，孟念雪回到了唐門總部里，此時她的氣質已有了些變化。少了些柔弱，多了些堅韌，多了份猶豫，多了份自信，然而眼中閃爍的光芒卻依然輕靈。
前世里那個苦命的女孩子是她，今生這個複雜細膩的復仇者是她，如今這個悄然蛻變成凰的勇者也是她。她，還是孟念雪。
“念雪，你受苦了。”唐季青臉上雖帶着欣慰的笑，手指的微微顫動卻透露了他作為一個父親心痛的心。
孟念雪笑着搖了搖頭，“爸爸，我長大了。”
唐季青努力將即將縱橫的老淚藏住了，“是，我的女兒長大了。”
父女兩個敘了一夜話，第二天，孟念雪便開始了她第三年的訓練，即是作為一個成功的上位者應具有的風範。最開始的時候，孟念雪心裏還有些排斥。在她看來，為什麼所有的上位者都要一個樣子呢，這樣，也太無趣了。但她學了幾日，便覺得投入了進去。
原來唐門是個極有歷史的組織，其領導者必須具有極好的氣韻，這一年，孟念雪只需看看古書，了解唐門的歷史，寫寫毛筆字，掛在書房裏充充門面，便好了。孟念雪有些失笑，這不知是誰規定的，真有些附庸風雅，不過，對她來說，前兩年實在太累，這也算是一種休息了。
看着孟念雪樂在其中的樣子，戚飛揚有些鬱悶，他原本想着看古書對於現在的年輕人來說是件極折磨極痛苦的事情，才安排了一年時間來進行。時間緊迫，三年時間轉眼便逝，他這才將原本兩年半的訓練內容擠在了前兩年，沒想到……
不知道孟念雪知道了她如今的愜意時光竟是靠前兩年的加倍辛苦換來的，會有什麼想法？可戚飛揚怎會讓她知道呢？老頭子偷偷一笑，溜去看他孫子練槍去了。
按說，孟念雪這一年也歷經了些風險。前兩年，她主要在外面訓練，那些人找不到機會下手，如今她回來了，飯菜里時不時便會出現莫名其妙的成分，有一次，她和古月甚至在她的飯菜里發現一棵野外才有的毒菜，幸而那一年的野外經歷，早已使得她們識得這些東西，更是耳聰目明了不少，這才得以避開了一劫又一劫。
三年的期限很快到了，轉眼又是一個盛夏時節。還是在那個大堂里，唐門眾人又再一次地聚在了一起，不一樣的是，這一次，唐季紅早早地便來了。這三年，他可是無時無刻不在期待着這一天的到來。
腳步聲響起，大堂里立刻止住了討論之聲，“老爺，小姐。”叫聲整齊而輝宏。這幾年，小姐的努力他們都看在眼裏，即便她不能通過這次繼承人資格的測試，憑着那股子不怕苦堅韌的勁兒，他們就認她。
“小侄女，三年不見，你可是變得更漂亮了。”唐季紅笑吟吟地說道。
唐季紅確是說了一句實話。經過這一年的休養，孟念雪前兩年日晒風吹中變得有些粗糙的皮膚也恢復過來了，也許累汗出得多了，又常與大自然為伴，竟比從前更柔膩了些。氣質也有了些許不同，真真是不勝嬌柔，含蓄內斂又添了一份精睿之氣。
“多謝三叔的稱讚了，您……也帥了不少。”
孟念雪這話一出，底下響起了幾聲笑聲。孟念雪望過去，見到戚飛揚的那幾個孫子正對着她眨眼睛，她一笑，戚長老這個老活寶，真是生出了幾個小活寶。
唐季紅也是面色一窘，小鬍子一抖一抖的。這幾年他每次想着今天，便心情激動，一激動，便想吃東西，竟愈發胖了。
“呵呵。”他乾笑了兩聲，轉身向著已坐在了主椅上的唐季青道：“快開始吧，老大。”他真有些迫不及待了。
唐季青點了點頭，戚飛揚便道：“請大家移步訓練場。”
眾人自應了，浩浩蕩蕩一群人到了訓練場后，看見那裏已立了好幾個靶子，離他們所在之地大概五六十米遠。孟念雪熟練地裝好了一把手槍，時間竟只花了八秒鐘不到。她沒做絲毫猶豫，“砰”地打出一槍，沒做停留又往右移了幾步，打出第二槍。十槍之後，槍擊測試便結束了。戚飛揚的一個孫子迅速地跑了過去，又回來，“全中！小姐你太棒了！”他一邊說著，一邊豎起了大拇指。大多數唐門眾人也都是面帶喜色。
唐季紅心裏一黯，忙自己過去察看了，竟然每一槍都是正中紅心。她似看妖怪般看了一眼孟念雪，聽他的內線說，她不過訓練了區區一年槍法，這是怎麼做到的？難道這世間真有天才不成？
這時，孟念雪忽然覺得某個高處，有人在看着自己。她憑着直覺轉過頭去看，卻又不見哪裏有人。是幻覺嗎？
“這拳腳功夫，我看就由我來吧。”唐季紅醒悟過來，她只是在槍法上過了測驗而已，還沒有結束呢。
“這恐怕並不妥當吧。”說話的人是楊老，這三年過去，他已入耄耋之年，身體越發不如從前，即將垂垂西去了，卻還想為唐門做一些最後的事情。這唐季紅，他向來看着就是個極不靠譜的，倒是這孟念雪，雖是個女孩子，身上卻自有一種別樣風采。
“有什麼不妥當的？”唐季紅火爆的性子又炸開了。這老頭，可別擋了他的好事。
戚飛揚卻也開口道：“季紅，你多大的年紀了，小姐才多大？況且，你已習武多年，她才算初入茅廬。你和她比試，就算贏了，也是勝之不武。”
一番話，說得唐季紅胖臉通紅，“那您說怎麼辦？”
“這樣吧，為了公平起見，就由你挑選人和小姐比試，這樣，你也才會服氣。”戚飛揚深有意味地看了唐季紅一眼。
唐季紅卻沒注意到戚飛揚的眼神，心裏開心極了，當即就唐門眾人里指出了一個，“你。”那速度快得，就連一向冷情的古月也忍不住微微一笑。這個唐季紅，也太愚蠢了，竟這麼快就將自己在總部的內線供了出來。古月的眼神閃了閃，說不定，這一年在小姐的飯菜中下毒的人，就有他。
那是一個小個子男人，穿一身淺橘色褂子，看起來很是瘦弱。可孟念雪卻是知道，這個人拳腳上是很厲害的，她曾觀看過他和別的弟子的對戰，那速度極快，因他個子小，又極為機敏，當真是小看不得。
“承讓了，小姐。”話語一處，那男人已出了腳。孟念雪也不甘示弱，虛晃一招，也迎上去……
幾番拳腳下來，那小個子男人被孟念雪踢了一腳，捂着胸口往後跌了跌，孟念雪趁此機會又是一擊，他便倒在了地上。
孟念雪贏了，她通過繼承人的測試了！此時的唐季紅滿腦子想的都是這個，一時竟有些失控，不知做什麼反應。
唐季青卻是一笑，這早在他意料之中。念雪的實力，他這一年，早就看出來了。莫說是這個小個子男人，就算與戚叔的那幾個孫子相比，也是不遑多讓。她才習武三年啊。可惜了，她並不喜歡這個，不然，他必定對她傾囊傳授。
繼承人測試的結果出來了，從此，孟念雪便是名正言順的唐門繼承人了。眾人無論喜憂，皆都笑着恭喜了，隨後便散了。唐季紅見這事再無轉機，便想回去再想辦法，也灰溜溜地走了。
父女兩個人說了會兒話，唐季青忽然想到了什麼，臉色有些怪異地道：“念雪，快回你的房間去吧，那裏有人正等着你呢。”
－－－－－－題外話－－－－－－
不知不覺，第二卷了……
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