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歌聲再起

睿貴妃的話，算是主動替莫伊撇清了殺害莫鈴兒的嫌疑。

這，再一次出乎了莫伊的意料。

莫伊略微狹長的眸子半眯着，眉梢吊的高高的。櫻色的唇瓣邊勾起一抹淡淡的笑，眉頭卻是擰的緊緊的。

自從離開西霧山之後，她所經歷的一切，都好似有一隻手在操控着。每每當她有危險或者即將有危險之時，所有製造危險或者帶來危險的人，都好似齊齊約定了一般，三言兩語就將之化解。

比如青蘿之死，比如莫青煙的絕殺之時，比如櫻花節上的名節問題，比如昨夜宴會之上蘭貴人唱的那首桑中，比如今日睿貴妃的栽贓，明明所有的目的都是要她死，可到最後，所有的事情總是出乎人的意料，甚至可以說結束的甚是可笑。

莫伊的眸光落在睿貴妃身上。一身淡藍色織錦繡點點金色櫻花的拖地宮裝，長長的青絲梳了個高高的髻，發上並排綴着幾支纏絲金釵，眉間垂着一點珊瑚紅，明眸善流，皓齒如雪。一絲疑惑散落在靈動雙眸中，倒是越發可人。

這還是莫伊第一次認認真真的細細看着睿貴妃。莫伊發現，這個女人除了有讓男人瘋狂的本錢，也有着一顆玲瓏心。

她剛剛的一席話，明着是替她莫伊辯解了冤屈，實際上卻點出了三層意思。

一層，自然是莫伊不可能是殺害莫鈴兒的兇手。

二層，她自己也是被人迷惑了心智，不小心闖入這片禁地，也洗清了她自己的嫌疑。

三層，也是最重要的一層。

她說，她自己也是出自武將世家，自身武功不俗。即便莫伊公主天賦異稟，也做不到控制她的心智。而且就連曾經修鍊過驚雲錄中武功的皇後娘娘，當年沒有做到。

這是一段很明確的意思，可這短短几句話，卻又透露出了很多信息。

首先，能控制一個出生武將世家自身武功不俗浸淫宮廷陰謀詭計多年的貴妃，這不但需要驚天的武功修為，更要能把握時機，一撮而就。這樣的人，世間少有。

然後是皇后。她修鍊過驚雲錄中的部分武功。這到底是跟着鳳菲菲學的，還是得到了那位天朝大祭司身上的驚雲錄？

如果是跟着鳳菲菲學的，以當年能輕易謀害了鳳菲菲來看，皇后要想得到驚雲錄，應該也是輕而易舉的。可現在呢？驚雲錄是好好的在她莫伊手裏。

如果是得到了那位天朝大祭司的。以皇后的心性，病太子自然是第一個會得到驚雲錄中最好醫術治療的，斷不會如今還纏綿病榻。還有凰冀公主莫青煙，她的一身武功不弱，可到底不是出自驚雲錄，所以在她手中不堪一擊。

雖然還不知道皇后自身的武功修為到底如何，可按照病太子和莫青煙的情況綜合來看，既然皇后真的得到了驚雲錄，怕也只是短暫的，或者說根本就是個半真半假的。

還有最後一條。什麼叫皇后當年也做不到？當年是指哪一年？什麼事情沒有做到？一件能讓皇后親自出手的事情，想必定是性命攸關的大事了。

打量的目光自睿貴妃身上來到皇後身上，莫伊想起一件被她差點遺忘的事情。何嬤嬤和李伯說過，求她為他們的主子向宮裏討回一個公道。

娟秀的細眉緩緩舒開，莫伊逐漸明白了。

當年的事情以及發生在真莫伊身上的一切苦難，恐怕都是出自這位仁愛無私的皇后之手了。

雖然皇后一行已經知道此莫伊已非彼年那個軟弱可欺的傻子莫伊，可卻依舊在不停的試探着，或者說，她們一直在製造一層迷霧，用種種手段和出乎意料的結局試圖給自己製造一個再壞的開頭都會有個好的結局的迷霧。

而最終，在那片迷霧亂了自己心神的時候，給出致命一招。

想到此，莫伊終於將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一切看似合理其實很不合理的事情弄明白了。

淡淡一笑，莫伊決定化被動為主動：“睿貴妃的一番話着實合情合理，可本公主卻不敢苟同。”

想挖個陷阱就跑，天下可沒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頓了頓，在睿貴妃欲開口之前，莫伊再次快速說到：“本公主不知道睿貴妃是否身懷武藝，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天賦異稟，更不知道落亭居內的天朝大祭司究竟有何通天本事，可本公主只想問你們一句，睿貴妃自己也說了，當時是有宮人跟着她的，可為什麼偏偏只有睿貴妃聽到了這能控制人心智的歌聲？”

“或許你們會說這或許是那位大祭司故意為之，可以用結界屏蔽別人。這或許說的通，畢竟結界本公主自己也可以用內力結一個。可是大家不要忘記了，結界是要施展着也在結界其中的。”

“不管那位大祭司有何通天的本事，他怕是也做不到讓自己的結界避開睿貴妃近身伺候的宮人，而獨獨圈住了睿貴妃吧？”

只要睿貴妃說不清楚她究竟是如何到了這落亭居外並發現了莫鈴兒的屍首，那她就有一百種辦法讓他們脫不了身。

冷冷勾起唇角，莫伊的眸光冷如刀，刀刀剜人心。

睿貴妃忽而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

是，昨夜她是依着從北川皇帝口中套來的路線進入這落亭居，誰承想剛靠近這迴廊，就被一道勁風捲住身子，生生拖入了這條迴廊深處。眨眼功夫之後，她重重落地，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噗出。

伸手擦唇角的鮮血，卻被什麼硬物颳了臉。攤開手，發現自己手心裏不知何時多了一塊黑色的鳳玉，而這一低頭，讓她一眼便看到了那個被她壓在身下的人——莫鈴兒。

慌亂的爬起身來，伸手扶起莫鈴兒，卻又發現她早沒了氣息。驚恐不已的自己抬頭就想叫人，卻忽然看見一道黑影消失在迴廊深處。

驚魂未定的自己哪裏有空細想這其中的蹊蹺，看看黑色鳳玉，看看斷氣的莫鈴兒，她腦中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莫伊！

這兩個字讓她迅速想起驚雲錄，想起主子的交代，所以，才有了接下來的所有一切。

偷偷的瞄瞄一直沉默的皇后，睿貴妃心中不由得為自己的行為萬分後悔。

自己與皇后的那些恩怨到底還沒有扯清楚，怎地又急功近利的惹了這位小煞星呢？如果她一口咬定要自己解釋為何出現在這落亭居外，自己如何是好？

現在，你的任務變了。你不但要想方設法得到驚雲錄，必要的時候，你不但不能再繼續對莫伊公主用殺招，你還要竭盡所有去保她周全。

主子離去前的那一夜，月色朦朧中他只丟下了這樣的一句話。

暗暗嘆口氣，睿貴妃只得姿態更低：“是，是本宮言詞無狀，思慮不周。可本宮所說的，也句句是真，絕無半點虛假！”

除了她是主動靠近這座落亭居外，之後的所有一切她說的都是真的。

“皇後娘娘研習過驚雲錄，或許能知道天朝大祭司所用的功法是什麼吧？”

說罷，睿貴妃淡淡的看向皇后。

皇后這次沒有再沉默，很快就接了口：“本宮確實知道。”

一邊說，一邊向前走了幾步，來到病太子身側站定，才再次道：“這種控制人心智的武功叫攝魂術，是驚雲錄中名喚千幻術中的一種。攝魂術不講究對方有多麼深厚的內力，卻相當考究施展此術之人的心智。因為如果一個不慎，就連施展者，都逃不過被迷障的控制。”

說到這裏，皇后伸手輕輕拉起病太子的手，一臉的疼惜和愧疚。“當年，昱兒也險些命喪此術。”

她如此痛恨莫伊的另外一個原因，也正是來自於此。

昱兒，是如此優秀，如此出眾，如此心思玲瓏的人兒。他是自己傾盡一切心血培養出來的最優秀的北川接班人，也是自己一輩子最大的驕傲。

可是那一次獨闖，那一次為了求得她饒過莫伊，他竟然隻身獨闖這落亭居！

若非那位大祭司還念着北川的袒護之情，她恐怕再也無法見到她的這個兒子了。

“北川國，自開國立朝至今，已有五六百年歷史了。上有諸神庇佑，下有靈女眷顧，雖國產不豐，到底也民富國安，不似天朝，雖泱泱大國，卻動蕩不堪。以致天朝大祭司出走，護國神獸流落民間，不知所蹤。”

“本宮雖也不知道天朝大祭司究竟看中了落亭居什麼，但本宮和皇上還是為他提供了一處住所，為他擋着天下人的覬覦。可是他呢？到底是怎麼報答了本宮和皇上！”

皇后的語調突然尖銳起來。她雙目死死盯着彼岸花海后的那座落亭居，神情怨懟起來。從見到鈴兒的第一眼，她就知道，鈴兒不是莫伊殺的，而是那個自己和皇上殫精竭慮護了十一年的天朝大祭司殺的。

而他，甚至連掩飾都不屑。直接拋出了代表了他最尊貴最至上身份的黑玉為引。

先是傷害了她的兒子，接着殺了她的女兒，這叫她，情何以堪？

“大祭司，本宮知道在你眼裏人命就是一個笑話。可那孩子，到底是本宮的親生骨血，到底是我北川皇室的血脈，你，怎麼能夠如此對待本宮和北川皇室！”

……

……

沉默，沉默。

偌大的落亭居前，成片如浪的彼岸花前，是死寂一般的沉默。

輕柔的風，自遠處的竹林而來。颯颯間，帶着竹葉的清香，彼岸花的幽香，晃晃蕩盪掠過迴廊，飄向那座沉默中的名為落亭居的別院。

有風，有花，有落葉，有殘紅，卻無半點人聲。

莫伊忽而想起，西霧山那片竹林中的白色身影，神情有些恍惚。

忽的，一道雌雄難辨的歌聲，自落亭居內，清脆的唱起：“彼岸花，花開彼岸。花開葉落，葉生花謝。生生世世，世世生生，花葉永不相見……”

婉轉的歌聲似帶了魔力一般，兜兜轉轉間入了耳，落在心，莫伊一行，神情齊齊恍惚。

無意識的，莫伊跨出了第一步。

接着，病太子、皇后、睿貴妃跟着跨出了第一步。

小橋流水，香榭花海。

潺潺流動間，歌聲反覆，卻是一遍勝過一遍的低沉，一遍勝過一遍的清脆。

直唱的人心亂了，心軟了，靈魂也跟着出竅了。

一步，一步，一步……

穿過迴廊，走過水榭，走近宮門，歌聲驟然消失。

清風拂過臉頰，莫伊一行，瞬間一怔，停了腳步。

茫然抬頭，卻見自己已經只差一腳就跨入落亭居，眾人瞬間清醒，着實嚇了一跳。

“退後，大家快退後。”病太子莫承昱第一個反應過來，趕緊伸手拉住莫伊，阻止她繼續向前走。

“昱兒，快往回走！”皇后則是一個箭步衝到病太子身後，一伸手，推的沒防備的病太子一個踉蹌，差點跌倒。

“母后？”病太子回頭，看見的卻是皇后驚恐到了極點的容顏。

如果連母后都被那道歌聲給迷了心智，這就不是睿貴妃這等小妖小魔玩的把戲了！

病太子心下一凌，一手拉着莫伊一手拉着皇後轉身就走：“快走！大家快離開落亭居！”

“咯咯咯咯咯……”

宛若孩童的愉快嬌笑聲，自落亭居內響起，驚了病太子一身冷汗。

“你們可是這麼多年來的第二批客人哎，怎麼能不進來坐坐呢？這就是皇後娘娘、太子殿下、睿貴妃娘娘以及北川護國靈女的待客之道嗎？”童稚的聲音，說出的卻是老氣橫秋的話語。

“大祭司誤會了。”皇後娘娘一把捂住要說話的病太子，決絕的掰開病太子握住自己的手，拿眼神示意他快走。“本宮今日既然來了，總要進去和大祭司敘敘舊，順便請大祭司給本宮一個交代。”

不管她情不情願，她今日都不能讓自己的兒子和那個賤人的女兒在今日出事。這無關她的愛恨，只因為一個是北川的太子，一個是天朝順帝半個月後就要求娶的皇后。

而後者，即使是死在了天朝自己的大祭司手裏，也一樣會給北川帶來無窮無盡的災難。她能毀了所有人，卻獨獨不能毀了自己的孩子。

即便，這個禍害是自己一手招來的。

大大的睜着眼，皇后努力將自己的兒子一一看進心中，隨後帶着赴死的決心，素色衣袍一揮，掀起一股如浪一般的狂肆勁風，將莫伊和病太子送出了彼岸花海。

“昱兒，好好活着。好好照顧你的父皇和大皇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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