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三 塗鴉
聽說楊皇後派何公公過來接她,九姐兒急匆匆的就是一番收拾,然後就跟着何公公一路到了宮中,見了那楊皇后。
楊皇后正忙着召見幾位宮廷中的官員,還是抽空見了她,態度親切又熱情,但卻問的是十姐兒的事,例如讀了那些書、具體的生辰、性情如何。
九姐兒禁不住心頭暗喜,覺得應該是她十姐兒的事有了着落,想着又覺得這楊皇后對這事有點過於上心了,真是百忙之中呀。
但沒想到這楊皇後到了這裏竟然就沒了下文,只是反覆的誇讚十姐兒好顏色,一邊說著,那雙糅合了無數複雜犀利的美眸更是落在九姐兒臉上。
不知為何,這情形讓九姐兒一陣不自在。
這番滿含心機的舉動,這位母儀天下的女人有多久不再她眼前施展了。
可這究竟又為了什麼呢?
後來那楊皇后就又和她閑嘮了幾句有的沒的的,並且賞了她藿香丸,還有許多珍貴的藥材就打發她回去。
“皇上清心,這後宮啊,已經很久沒進過新人了。”只是她走的時候,卻又忽然狀似無意地念叨了一句。
聽的她心兒“突”地一跳,出來后好久無法平靜。
憑直覺有什麼事在她不知道的範圍內發生了!
之後她並沒回楊家,而是去了文家。
到了府上,連李太君那裏都沒顧得去轉上一轉,而是直奔三房。
蔣氏去了延壽堂議事,還未回來,也正好,省了許多口舌,她直接去了十姐兒的屋子。
十姐兒正坐在窗前抱着一本書發獃,看見她來了,自然驚訝的不得了。
“十妹妹,我問你一件事,你要據實和我說呀。”她讓十姐兒遣退了左右,然後拉了她的手道。
十姐兒被她的鄭重弄得很是不安,趕緊道,“九姐姐,你請講!”
說了請講,但九姐兒卻並沒馬上開口,而是盯了她半天,才問了一句不相干的,“十妹妹,你……有心事嗎?”
十姐兒一愣,搖頭,但是在九姐兒銳利的目光的迫視下,又點了點頭。
九姐兒聽了,卻是臉色微微一變。
“……九姐姐,我……我當時真的不知他是……他是……那日去看你,他和姐夫他們好多人在一起,並沒人說,後來在宮中再遇,他說他是閑人,我就只當他是某個人的幕僚,直到昨日在皇后哪裏見了他,才……才知道……”
十姐兒垂眸說著,絕美的臉上,有着蝶羽般的睫毛投下的一派暗影。
九姐兒看着她,沒說話,只無聲一嘆。
熟男坑害誘惑小姑娘的手段。
猶記得那次昭和帝來府上探望孟老太妃,在迴廊處遇見她和十姐兒,她欲行跪拜大禮,卻被昭和帝揮手阻止,她當時只當他是微服過來,不願過多宣揚,其實那個時候這個深不可測的皇帝就已經動了心思吧。
畢竟十姐兒是那般美麗、那般純真、又那般鮮活……
“不過這楊皇后又怎麼會……怎麼會知道?他……他應該不會說給這楊皇后吧……”這時十姐兒又喃喃着,但忽然間神情就是一陣恍然,“難道……難道昨日之事是故意所為?”
還是挺敏銳的!
見此,九姐兒不由暗暗點頭,只是不知拿去宮斗能怎麼樣?
當然是故意所為,這應該是昭和帝的手段,暗示這楊皇后。
這楊皇后當然會竭力幫他達成心愿!
為什麼不呢?
後宮無數女人,多十姐兒一個無根基無子嗣的又對她有什麼影響?
這還不過是其一,其二就是在如今宮闈鬥爭白熱化的情況下,有個可靠親近的人進宮侍奉不正是助力嗎?
那藍妃早幾年就已經把她的庶表妹送了進來,如今她那庶表妹已得了封號,並且生的那對雙胞胎公主都三歲了,聽說皇上很喜那一對女兒呢。
這楊皇后看在眼裏,又怎麼可能不動心?
只不過她娘家的一眾親戚男孩子多,女孩子卻根本沒適齡的,而如今侄媳婦的妹妹跳出來了,並且還是皇上看上了眼的,這楊皇后又怎麼可能不促成這件事呢?
至於十姐兒的未來……未來,又怎麼在這位長期浸淫在權力爭鬥旋渦中女人考慮範圍之內?
別說進宮為妃為嬪,就是要了這個小姑娘的命,她的眼睛也定會眨也不眨……
看着對面姐姐那慢慢變得肅然而憂慮的眼神,正沉浸在夢幻想像中的十姐兒也慢慢正色下來,“九姐姐,我……我沒多想……只是、只是覺得那個人很成熟……”
九姐兒聞言不由一陣扶額。
竟然……竟然又是這個詞?
是自己誤了她呀……
“十妹妹,”這樣想着,臉色也越發嚴肅,“現在我不想聽你的感受,我只想聽你的想法,你有沒有想過進宮為妃?”
十姐兒一愣。
“當然,皇權至高無上,進到那個地方,也許會得許多人仰止和羨慕,但有一點你也要清楚,那個人並不只屬於你,他屬於許許多多的女人,進到那個地方,更是進到了一個屬於女人的戰場,爭寵爭鬥,各種狀態層出不窮,另外呢,他已經有了許許多多子嗣,有的甚至孩子已經好幾歲了……”九姐兒深吸口氣,又道,“還有,就是,他的年紀比我們的父親還年長,將來有一天,勢必會早早百年,到時只剩下你一個,難道真的要靠往事打發日子嗎?”
在她緩緩地道來中,十姐兒那張絕美的臉慢慢就變了,一片蒼白。
她當然不希望自己這個嫡妹踏進那華美的地獄,她才十四歲呀,那最美的花,還未盛放,她又怎麼忍心看她就枯萎敗落。
沉默了良久,那十姐兒美眸中變幻的迷濛、惆悵、茫然、凄惶……終於都漸漸散去,變得清冽而堅定。
“九姐姐放心,我又怎麼可能願意踏進那個地方,又怎可能願意和那麼多女人擁有一個丈夫,我真的不知……不知那個人,不然又怎麼可能……”然後小姑娘也深吸口氣,開口道。
語氣不乏淡淡感傷,但卻平靜。
看着她,九姐兒禁不住笑着點頭。
“只不過……”但不過很快,小姑娘又美眸一沉,語氣也變得鬱郁憂戚起來,“楊皇后那裏姐姐該如何說?那人……那人會放下嗎?”
聽罷這最後一句,九姐兒臉色不由一變。
是啊,只顧一廂情願的勸這小姑娘,卻忽略了更重要的一點。
這又如何只是回楊皇后的事,關鍵還在那個男人身上。
拒絕男人的愛慕並非難事,但那只是普通男人,而她這個嫡妹招惹的這個卻並非普通男人,而是掌控着所有人生殺予奪大權之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普天之人莫非王臣。
這樣的一個男人,又怎麼會有得不到的東西,又怎麼忍受得了自己有得不到的東西……
十姐兒畢竟只是個十幾歲的閨閣小姑娘,看一向最有主意自己也最依仗的姐姐臉色變了,忽然就怕了,慌了,“九姐姐,可是會惹上禍端?那人不會放過我的吧?”
“十妹妹,別……別擔心,也許……也許沒事……”九姐兒趕緊安慰她,但出口的話卻有幾分無力。
“九姐姐,真的嗎?我真的不會惹上禍事,不會連累家裏的人嗎?”從小一起長大,小姑娘又怎麼看不出九姐兒的勉強,趕緊一把抓了她的手追問。
“十妹妹……”事情還是未知,九姐兒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她。
“哐——”
就在這時,門忽然被推開了,就見那一臉凝重和惱恨的蔣氏快步進來,直奔兩人。
“你這個不讓人省心的死丫頭……死丫頭……”姐妹倆還未反應過來,但是蔣氏的巴掌卻已經猝不及防的落到了十姐兒臉上。
“母親……”九姐兒拉着蔣氏,十姐兒捂着臉,姐妹倆同時開口。
蔣氏卻一把推開九姐兒,揮掌又要打十姐兒。
“母親,您這是要做什麼?”九姐兒趕緊再次拉住蔣氏。
十姐兒則是滿臉無辜和畏懼的看向母親,臉上赫然清晰地五指印痕。
蔣氏終於沒有再下得去手,不過卻身子一軟,坐在一邊的杌子上,淚也下來了。
十姐兒被嚇壞了。
九姐兒卻已經大致明白事情的起因,這蔣氏估計是在門外聽見了姐妹倆的話。
她剛才是吩咐了丫頭任何人不能近前,只不過卻又怎能擋得住蔣氏。
她趕緊過去將門關好,並且囑咐門外的丫頭好好守門。
“母親,您不要哭了,什麼事定都有解決之策。”看一眼一邊愣愣的十姐兒,又看向蔣氏,九姐兒趕緊勸道。
蔣氏聞言倒真止了淚,“有解決之策……這死丫頭捅出的天大的窟窿也有解決之策嗎?”一邊說著,一邊看向身後的十姐兒,“枉我這麼教她,竟然……竟然這般沒廉恥……”
十姐兒被罵的低了頭,輕聲嘬泣,這會兒她當然也清楚母親盛怒的原因了。
“母親,這事……這事不願十妹妹……”九姐兒趕緊道。
畢竟只是十四歲的小姑娘,情犢初開,又哪裏招架得住那個閱女無數的成熟男人?
所以她真心覺得這事不願九姐兒……
“你凈給她說好話,要是早早的定一門正經婚事,又哪裏還有這事,就是不聽話,我當等着什麼呢,卻原來是……原來是等着這樣的事……”說到這裏,蔣氏抹一把淚,看看十姐兒,語氣也低緩下去了,“可是……可是我又哪裏捨得將她送進那囚籠,要是真那樣,這一輩子還能有幾相回?這孩子又性子拙,進去根本就是給人墊背去了,雖然你們爹不長進,你們兄長急需人提攜,可是我也絕不願將女兒……女兒送進火炕……”終於說不下去了,哽咽起來。
聽了母親的話,十姐兒禁不住慚愧、後悔,又心疼,哭聲漸大,淚水更是一滴滴的如珠子般的落下來。
看着這相對而泣的兩人,九姐兒自然也難受的很,趕緊又勸道,“母親,十妹妹,別哭了,現在我們還有時間,想一想,會有對策的。”
其實這昭和帝還沒逼上來了,十姐兒不願意,他就是皇帝,強娶之事也不敢光明正大吧?
怕只怕那些千方百計討好他的人,為了利益,將女人送上皇帝的床的事屢見不鮮……
“有時間?”一聽這句,蔣氏立刻又聽了哭,向門口瞥一眼,然後又站起來,將兩個女兒拉到跟前,鄭重的道,“記住,今日之事,家裏任何人不許透露,包括你們父親。”
十姐兒一愣。
九姐兒卻已經深深點頭,然後對這個嫡母的敬佩又多了幾分。
是啊,文家的這幫人,包括他們的父親文崇湖,不是壞人,但卻絕對是能做出賣女求榮之事的人。
“還有,要儘快想到辦法。”蔣氏又道。
九姐兒聽了再次點頭。
如果這事文家的人得知了,那蔣氏說話也就不算數了,十姐兒也就只能走那條路了。
思索間,卻不知蔣氏滿是希冀的眸子已經落到她的身上,“九姐兒,小十無腦,我也大字不識幾個,懂得少,所以這事還要指望你。”
“母親,這事……這事……”可蔣氏這話卻讓九姐兒倍感壓力。
和皇權對抗,她也擔心呀。
“九姐兒,母親拜託你了。”蔣氏卻又拉住她的手,殷殷的道。
九姐兒還能說什麼,只好答應蔣氏儘力想想。
究竟該如何呢?儘快給十姐兒定一門婚事嗎?
可那樣的話,明眼人一看就看出意圖,昭和帝和楊皇后都是人精般的人,又怎麼會不明白。
到時這兩個人可就得罪定了……
有沒有既不得罪這兩人,又能免去十姐兒進宮的兩全計策呢?
這事壓在心頭,九姐兒自然高興不起來,憂心忡忡的回到府上,剛坐下,那孟老太妃就差巧藍來請她。
一想就是為早上巧環之事,她只覺得更煩了。
可煩歸煩,還是換了衣服去了太和堂。
看她臉色不好,孟老太妃倒也沒說什麼,只問了幾句就讓她回屋了。
回到屋子裏,她只覺得心情郁煩,便也學有些人用練字來平復心情。
不知不覺的中就寫了一屋子的大字,直到楊國豐那身着五爪蟒袍朝服的身影出現在一片白紙黑字之中,“文九,你在塗鴉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