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逼迫
這回鬧出這麼大的動靜,葉薇估摸着她的事迹早已傳遍後宮,所以當宮人稟報說“襄愉夫人和沈容華駕到”時,她也沒多驚訝。
關於這位襄愉夫人,葉薇大概了解了一下。如今後宮中執掌鳳印的雖然還是皇后,但大權旁落早已是不爭的事實。皇帝覺得皇后傲慢善妒,沒有國母風範,反而是襄愉夫人寬和大度、甚得人心,隱隱已有副后的架勢。
更重要的是,當初太後為陛下選定的太子妃就是她,只可惜被宋楚怡半道殺出,才以太子妃之媵的身份嫁入東宮。宮中有人斷言,照這個勢頭下去,不出五年襄愉夫人便會取皇后而代之,奪回原本屬於自己的寶座。
葉薇想到這個就覺得諷刺。宋楚怡真是夠沒用的,佔了那麼大一個便宜,居然還能在陛下跟前混成這樣,可見有些事情着實要看天分,不服不行。
她有傷在身,照舊在床上迎接她們。珠簾被挑起,有女子纖長的身影朝她靠近。許是不喜招搖,她的裝束十分簡單,連用色都是素雅偏多,但那亭亭玉立的身姿,就是顯出一種高貴雍容。
“臣妾參見襄愉夫人,夫人大安。”葉薇恭敬道,“見過沈容華。”
“葉采女無需多禮。”襄愉夫人沒有如皇后那般親熱地握住她的手,而是在胡床上坐下,溫和一笑,“早想來看看你了,可惜宮中事多,又怕你病中勞累,拖到今日才來。”
她有一張漂亮的鵝蛋臉,笑起來的時候很是親善。葉薇十分理解為什麼大多數宮人在宋楚怡和她之間選擇了後者——比起傲慢烈性的皇后,這位夫人看起來實在要好相處太多。
“多謝夫人關懷。臣妾的身子不打緊,別給夫人添麻煩就好。”
“怎麼會?”她道,“你的事兒蘊初都跟我說了,那天是她撞上了對吧?真真是好險。”
沈容華並沒有把妙蕊送信的事兒告訴襄愉夫人,只說自己是湊巧撞上,葉薇也就順着道:“多虧了沈容華,不然臣妾這條小命就沒了。”
“你也別難過。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如今陛下都注意到你了,還愁冤屈不能洗清?”
“臣妾明白。”
她應答從容、不卑不亢,和殿選當日那個唯唯諾諾的小丫頭全然不同。襄愉夫人對葉薇是有印象的,在後宮這種地方,長得太出挑就招人恨,她曾親眼看到她被同住的家人子使絆子。只是這不關她的事,也就沒興趣搭理。乃至後來,璟淑媛設計不讓葉薇面君侍寢,她也沒攔着。這樣一個姿容出眾的美人放到陛下身邊到底不是好事,有個宣妃讓她頭疼就夠了。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這顆絕妙的棋子若是落到皇後手裏就大大不妙。況且璟淑媛既然吩咐了蘇才人對她下手,內里定有什麼因由。
“皇後娘娘這些日子一直在查你中毒之事,然而不知是如今宮闈混亂還是怎的,竟這麼些日子還沒個結果。本宮聽了不放心,特意來問問葉采女,你自己可有什麼頭緒?你在這宮裏是否有什麼仇人?”
葉薇無奈搖頭,“臣妾哪有什麼頭緒?不瞞娘娘,臣妾素來膽小怕事,最不敢惹麻煩。此番遭這無妄之災,真是不知說什麼好。”
襄愉夫人見她滴水不漏也不惱,原不指望這一趟能真的套出些什麼來,目的達到就行了。
“這就沒辦法了。”她遺憾地嘆口氣,“如此,葉采女好生將養着,本宮還要去趟長樂宮。太後娘娘那兒剛到了批新茶,邀本宮和宣妃去品嘗。蘊初,你和葉采女也算有緣,就留下陪她說說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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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容華一路將襄愉夫人送到門口,眼見那氣派的儀駕消失在甬道拐角,這才轉身回到殿內。葉薇已經躺回了石青色鵝毛引枕上,捏着串珊瑚手釧隨意把玩,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襄愉夫人怎麼會突然來看我?”
沈容華眉毛一挑,“如今你可是這宮裏議論的中心,她來看你很正常。”
“這樣啊,我還以為是沈容華幫我在夫人面前說了什麼呢。”
沈容華看着她,“你在暗示什麼?
葉薇抿唇一笑,懶得再和她打機鋒,“無事不登三寶殿,沈容華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
“既然葉采女這麼直接,我也不繞彎子了。”目光銳利地射向葉薇,“你和表姐到底什麼關係?”
什麼關係?如果她說她們就是同一個人,她會信么?
葉薇在心裏苦笑一聲,“這個問題臣妾上次就回答過容華了,我與楚惜姐姐是故交。”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沈容華沉默片刻,搖了搖頭,“我還是不信。表姐這個人看似溫和、實際很難相處,要得到她的信任並不容易。就算你們是朋友,她也沒道理告訴你這麼細緻的事情。”
是么?原來她在她心裏是這麼個形象啊。
“可她確實告訴我了。”葉薇道,“我們書信往來,天南地北什麼都聊,為什麼不能聊聊她最親近的表妹呢?楚惜姐姐喜歡釀酒,有生之年最大的願望是能去淄鄉待幾年,學會綠酒的釀造方法。她還喜歡崔朔的草隸,對女子常練的簪花小楷興趣缺缺,給我寫信的時候也都是用的草隸。”
沈容華聽她說完,半晌才道:“這麼看來,你們真的很熟了。”
“然。”
靠在床上的女子神情坦蕩,看着她的眼睛裏甚至帶着點溫暖。她沒來由覺得熟悉,彷彿多年前在惠州宋家,她和表姐溜到園子裏摘櫻桃,她騎在樹上去夠果子,而表姐捧了個大大的紅漆木盤在下面催促,“蘊初你行不行啊?不行就換我上來。一會兒要是被傅母發現了,我是不會幫你頂罪的。”
那時候,是真的開心。
罷、罷,就當是為了表姐。
“我不知道皇后那邊是怎麼和你說的,不過你警醒一點。今日襄愉夫人來看了你,那邊指不定就要懷疑你和夫人暗中勾結,回頭要出了什麼岔子我可幫不了你第二次。”
葉薇見沈蘊初一臉的毅然,慢慢勾起了唇角,那笑容有點欣慰,又有點悲傷,“我明白了。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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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意外,就這幾天我的事就有結果了。”葉薇喝葯的時候隨口跟妙蕊說了聲。
“當真?”妙蕊又驚又喜,“那小姐豈不是可以得報大仇、洗清罪名了?”
洗清罪名是可以了,得報大仇卻是奢望。她的仇深似海,想報沒那麼容易。
“還多虧了襄愉夫人。”輕笑一聲,她拈了塊蜜餞放嘴裏,壓壓那沖鼻的苦味。
妙蕊有點不明白,葉薇卻不想解釋。
如今皇后那邊應該已經知道襄愉夫人來找了她,事後還留下沈容華與她閑話。她們會怎麼想呢?恐怕會覺得襄愉夫人猜出了什麼,來她這兒套話。
皇后唯恐自己的秘密泄露,自然會加快速度把這件事了結。
這就是襄愉夫人的目的了。
她不想給皇后更多收拾爛攤子的時間,逼着她早點出手。而忙中便易出錯,那邊一亂,興許就能從中揪出皇后的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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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葉薇所料,五天之後,關於她服毒自戕一事終於有了結果。皇後娘娘徹查吹寧宮眾人,在葉薇的宮人里揪出了罪魁禍首。
“這婢子曾因葉采女的緣故被杖責,一時懷恨在心,這才走了歪路。”皇后對皇帝解釋道,“她曾經在女醫院當過差,頗通幾分藥理,也認識幾個人,是以能夠從尚藥局偷到那些藥材來配毒藥。”
妙蕊看着跪地顫抖的宮娥,義憤填膺,“原來是你!你被杖責是自己當差不仔細,豈能怪到我家娘子身上!”
皇帝端坐一旁,漫不經心聽她們說完,這才不緊不慢問道:“她為什麼被杖責?”
“回陛下,是兩個月前有一次,我家娘子和頤湘殿的蘇才人一起賞花,期間這婢子失手打碎了茶盞,燙到了蘇才人,便被拖下去杖責。”妙蕊解釋道。
皇帝看向垂着頭立在一側的蘇才人,含笑道:“又是你啊。”
蘇才人身子劇烈顫抖,“撲通”一聲就跪下了,“陛下恕罪!”
“之前不啟奏皇后就對葉氏擅動私刑,宮娥打碎了茶盞便要拖下去杖責,你脾氣挺大的。”
清清淡淡的語氣,卻讓蘇才人嚇得整張臉都白了。
葉薇知道前陣子皇帝曾駕臨過頤湘殿,不知跟她說了什麼,打那以後這跋扈的蘇才人就跟被掐斷了喉嚨似的,關在寢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可憐她躲了那麼久,到頭來還是被上面的人推出來頂缸。